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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店村是乡机关的所在地,办事机构也一应俱全。
    冷店村的人,并不都姓冷,还有赵、王、吴、孙、孟等五六家杂姓呢。姓冷的人,在村里也不是最多的,之所以叫冷店,而不是赵店,王店,吴店,孙店,孟店,是因为姓冷的人在以前是村里的大户,也可能冷姓人是最早在这里生活的姓氏,因此才有了冷店村。
    姓冷的人虽不是最多的,但冷店一直都是冷姓人的天下。即便是现在,也如此。就拿村干部来说吧,冷店村有几千口,分为九个队。一个支书,九个队长,加上会计,村主任,电工等虾七蟹八的村干部,共计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个村干部,冷姓人就占了一多半。
    冷德金来到大队部,大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出无聊而享受的嘈杂说笑声,还夹杂着很友好的争执声:
    “别耍赖,你哪弄的小王……”
    “你哪只眼看见我耍赖了……”
    “小王明明出过了……”
    “你记错了叔,那是上一盘出的……”
    “牛犊,给叔倒杯水……”
    “牛犊,你丽花婶咋还不来,我咋真想她……”
    ……
    所谓的大队部,其实就是一个荒凉落落的大院子,但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特别是那个“部”字,咋一听起来,就像与宣传部,统战部,武装部等国家机构一样等级。
    大队部不仅空落,还坐落在荒凉冷清的村东头,院里散落着几棵大桐树,还有十来间旧房子。
    十来间房子还有主厢之分,主房是明三暗五的青砖红瓦房,那中间的明三是大办公室,西边的暗间是会计室,东边的暗间是支书室。主房的东西两厢各有几间低矮的青砖平房,西厢房用做储存杂物,东厢房也用做储存杂物,但东厢房除了储存杂物之外,套间里还铺着两张窄小的破床,以备应急时供人休息,但平时也很少有应急的事情发生,所以,那两张破床上铺的烂席片,平时也都是灰尘大厚。
    冷德金推开虚掩的大办室门,屋里的烟气浓重得能熏死一群身强力壮的蚊子。
    说是大办公室,也确实很大,东边胡乱摆放着一张八仙桌,西边窗下陈放着一张破三斗桌,有几张木条凳和几把破椅子胡乱散落着。
    冷德金跨进大办公室,收了雨伞。
    村主任和几个队长正围坐着八仙桌打牌,传话员小牛犊在一旁瞎起哄。烟雾缭绕之中,他们就跟神仙似的,或者是跟灵异似的,反正横竖都不像人。
    冷德金紧锁着眉额,一脸的忍耐,用手扇着烟气。
    “金叔。”小牛犊见冷德金进来,赶紧迎上去,伸手去接他的雨伞。
    “赶紧通知没到的村干部来开会。”冷德金没有将雨伞给小牛犊,而是立即给他布置任务。
    “好。”小牛犊答应着,已来到门口,随便在门后墙边取了把雨伞,便尥着蹶子跑了出去,活似一头小牛犊。
    其实,小牛犊并不是他真名,是因为他有些二腾,还有些冒失,更有些腿儿快,就跟一头小牛犊似的,所以,村里人背后便叫他小牛犊,叫着叫着,就明着叫了。小牛犊也并不小了,早应爹了,三十好几的人了。
    “牛犊,你干啥去?”冷德金喝问正跑出去的小牛犊。
    “再去通知一遍丽花婶他们来开会。”
    “你没睡醒吧你?扩音喇叭在这儿,你往哪跑?”
    “坏了。”
    “坏了?咋不修?”
    “今儿才知道坏了。”
    “真是忖,赶紧通知去。”
    小牛犊尥着蹶子跑了。
    以前通知开会,都是扩音喇叭,那些村干部,有事没事的都爱在扩音器里来一通发情似的讲话。一哟喝,全村人都能听到。村人就像听到老鸹叫一样刺耳,讲话的村干部却感觉自己都能坏了,一坐在扩音器前面讲话,感觉自己就不是村干部了,瞬间变成了国家元首。
    但今天,扩音喇叭不扩音了。昨晚上冷德金就让小牛犊今天通知所有村干部下午来开会。小牛犊今儿上午确实已经挨个通知过了,只是有几个没通知到本人。现在只有再去通知一遍了。
    小牛犊一出去,正打牌的村干部也赶紧推了牌,站起身,向支书围簇过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会议会容。
    村主任说:“规划宅子冲街,这不要命吗?”
    “等着吧,有得架打。”九队的队长说。
    “打吧,只要不出人命。”二队的队长附和说。
    “睁眼看吧,到时候有闹不完的纠纷。”
    ……
    “没那么严重。”冷德金将雨伞挂在椅子后背上,坐在西窗下的破三斗桌前,然后,指了指窗户说,“打开,王会计有哮喘,闻不得这个。”
    王会计确实有些孝喘,可他自己也吸烟。他吸烟时很少犯孝喘,别人在他旁边吸烟他也很少犯孝喘,倒是在春秋换季时,即使他不吸烟,旁边也没人吸烟时,他也会莫名其妙的犯孝喘。特别是秋冬换季时,犯的最频繁。
    但村支书说王会计闻不得烟气,让开窗放烟,那就开吧。
    于是,几个队长争相去开窗,然后又簇围在冷德金周围,村主任倒了杯水放在冷德金面前。
    冷德金将茶杯向自己面前挪了挪,以示对村主任的勤快表示感谢,然后说道:“这农村重新规划宅子和街道,是国策,任重而道远,但也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现在是新社会,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冷德金说的没错,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别说全国了,就说冷店村吧,自土改之后,划分了阶级成分,一直到现在,宅基和街道一直没有冲过,有的户家几口人,却占居着好几处宅基的面积;而有的家户,特别是以前的地主成份,十几口乃至二十几口,只占居着火柴盒一样的狭小空间,一下雨,再一连阴,院子泥泞的还不如有些人家的猪圈。
    那些个地主,以前他们不仅受歧视,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和他们结亲,他们的儿女在终身大事上可吃了大亏。
    再就是,家里男孩多的,要结婚生子,火柴盒一样大的宅基,如何劈?
    身为支书的冷德金家里就有三个儿子,只是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无所谓,那将来呢?三个儿子娶三房媳妇,每个媳妇再生两三个孙子,十几口人挤在一处宅基里,虽说子孙满堂了,但也太满了,满的天天会有闲气生。所以,现在的冷德金是巴不得赶紧执行冲宅冲街的国策,他三个儿子,分三处宅基。
    所以说,他才说要论理。冲宅基,冲街,即便没有国策,也是必须的,有了国策,师出有名,那更要势在必行。
    小牛犊打着雨伞跑回来了,随后,未到的村干部也陆陆续续到了,屋里的烟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余臭味。
    最后来的是妇女主任。她人一进门,早用不易察觉的眼神与冷德金对视了一眼,然后冲众人妩媚一笑,露出一嘴洁白好看的牙齿,很动听的说:“哎呀呀,一路小跑,还是来晚了。”
    她话没说完,好像无法承受的皱起了好看的眉额,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捂住了好看的嘴鼻,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太娇气造作,赶紧放开。
    她最厌恶烟气儿。不仅仅是烟气难闻,主要是那烟气儿,都是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如痰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