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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战的爹,也就是冷德金,他用过午饭,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雾蒙蒙的雨天,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又望向院门。
    下雨天,农村的男人,大部份会做三件事中的一件事。第一件,是搂老婆睡觉。因为平时起早停贪黑的在地里劳作刨食,最缺的就是磕睡,雨天不能下地,正好补觉,有的男人,不仅自己补觉,还搂老婆一起补觉。这种男人,大都是很本份的种地能手。
    第二件事,就是扎堆打牌。八十年代的农村人没啥娱乐的,打牌就是最好的娱乐,晴好之天打牌,耽误地里的农活儿,背后还被人指责不务正业,雨天不能下地,反而来了精神,正好过牌瘾。这种男人,大都是些不安分的主儿,要不就是有些懒惰的小混混,要不就是不安于现壮的激进分子。
    第三件事,就是找和厚的人喷闲空儿。从前朝喷到当代,从天上喷到地下,从人类喷到妖魔鬼怪,从陆地喷到深海,就是不喷左邻右舍。这种男人,大都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主儿,或者经历过鲜衣驽的好日子又落魄到苦日子里了。这种人,种地未必是能手,但喷出来的东西,绝对经典,绝对耐听。
    冷德金也是男人,但他是村支书,今儿已睡了一上午,下午不可能再睡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大队部。
    “下雨天,家里呆着吧。”正涮锅的冷战娘,也就是王美兰,她似乎看出了丈夫的心事,便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昨天乡里开会,有重要会议要传达。”冷德金头也不回的说,然后跨步出门,去了堂屋。妻子不打预防针他还想多犹豫一会儿,妻子一打预防针他也没必要犹豫了,反正被妻子看穿了心事,再犹豫就没意义了。
    王美兰几下收拾干净灶台,也去了堂屋,见丈夫已翻出一把黑雨伞,站在门口正在摆弄,拭着撑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起来,那大队部有东西勾着你的魂儿呢!”王美兰撇嘴笑着说。
    “别啥事儿都往裤裆里想。”然后又说,“晚上回来,我还给你商量大事呢。”
    “啥大事?”王美兰立即来了兴趣。
    冷德金欲言又止,欲止又想言,反复了几次,唉了一声,无奈的说:“还是先给你说两句吧……”
    还没等说呢,院门响了,冷战撑着雨伞跑了回来,直奔厨房。
    冷德金也不先说两句了,他和老婆都扒着门口,不解的望向厨房,想知道儿子从外边跑回来直奔厨房做甚。
    只见儿子将头探出厨房,很着急的问:“妈,暖瓶呢?”
    “这儿呢!”王美兰赶紧回应儿子。
    冷战撑着雨伞出了厨房,奔堂屋来了。冷德金赶紧为儿子闪开门口,王美兰早从里间提溜出了暖瓶。冷战也不合伞,一只手举着雨伞伸到门外,另一只手接过暖瓶,抱怨说:“放堂屋弄啥?”
    “昨天你爹去乡里开会,半夜回来,喝了一肚猫尿,吐了一夜。”王美兰给儿子解释。
    冷战一手持雨伞,一手提暖瓶,急慌着跨门出去。
    冷德金也懒得先给老婆说两句了,趁这时机,也紧跟儿子其后,准备跨门出去。
    “别走啊!”身后的王美兰急了,因为她还没有听到丈夫刚才先给她说的那两句大事呢。
    这一声“别走”喊得太猛了,父子俩一起站住了。
    儿子还又退回到门里,一手举雨伞在门外,一手提暖瓶,一脸的莫名期妙:“咋?”
    王美兰见儿子也折回屋,不想解释其中原因,便将错就错,顺嘴问道:“昨天村外桥头见那姑娘,你咋想的?你花姨还等着回信儿呢。”
    “没空儿想,明天开学,今下午所有老师到校开会。”说着又要出去。
    王美兰知道,“没空想”是托词,这是儿子不愿意。她心里无奈,便顺嘴又问要出门的儿子:“提暖瓶干啥?”
    “伙夫没来呢,远路的老师都到了。”冷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远路老师有十几个,一瓶水够润喉咙吗?”
    “给李老师的外甥女……”冷战突然想起了什么,出门的他又折回屋里,很有兴趣的说,“伯,林青山的女儿上初一了。”
    “林青山?哪个林青山?”冷德金一直旁边待命,还等着儿子一走,给老婆先说两句大事呢。
    “就是伯经常说的那个被冤枉开除的高中老师,后来又娶了害她的那个女学生……”
    “哦!”冷德金恍然大悟,“十多年了,是该上初中了。那他应该有两个同岁的女儿都该上初中……”
    王美兰没有女儿,也不喜欢别人说女儿。她见父子俩很关心林青山的女儿,特别是儿子冷战,好像很同情林青山,说他娶了害他的女学生,而不是说他良心发现才娶了被他糟蹋的女学生,便有些不耐烦了,推了身边的丈夫一把,没好气的问:“刚才要说啥?”
    “啥?”冷德金正在说林青山,冷不丁的被老婆一推一问,懵懂了,忘了先给老婆说两句的大事。
    “你刚才不是说话,先说两句的那什么。”王美兰没好气的提醒丈夫。
    “哦哦,是这样。”冷德金恍然大悟,“昨天下午去乡机关开会,国家有了新政策,农村要重新规划宅基和街道,也就是冲街,估计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盖新房,我今儿一直琢磨,想让他舅买个挤砖机,开个砖厂……”
    “我舅根本不是那块料,为什么不让三叔做?”冷战本来是想听两句,见伯让舅买挤砖机办砖厂,赶紧发表了意见。
    “你二叔是电工,你爹是支书
    ,你三叔再办砖厂,好事儿都让你家摊上了,村里人怎么看?”
    “能者多劳,开砖厂不是买个挤砖机就能开个砖厂的,还要找人干活呢,还得管得住那些干活的人,我舅行吗?”
    “只要开了,他就行。冲宅基是个国策,不只是咱村,甚至全县,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如此。未来几年,或十几年,砖厂和盖房班将是一个很赚钱的行业,村子里那些没事干的年轻人,都有挣钱的工作。你舅手里有了钱,省得咱家接济他了。”冷德金本来只想简单的给冷战娘说两句,现在见儿子也有兴趣听,他也有心情说个详细了。
    “那伯就等着为舅擦屁股吧。”冷战说着,出门而去。
    “哪有这么说亲舅的?”冷德金指着儿子的背影,告状似的看着老婆。然后,一脸的疑惑,“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可都跟咱欠他似的。”
    “开学了呗!”
    “不会吧,去年这个时候,可是我逼着他去当教师的,依他的意,是要去当兵。”
    “我倒稀罕他当兵学些本事,还能入党。”
    “当几年兵,还不照样回来。”
    “只是个民办教师,一个大男人弄一辈子,我都觉得委屈了咱战儿。”
    “做学问那可是体面的事,主要是,”冷德金突然放低了声音,“主要是听说,民办教师将来去县里一进修,便可以转正,成为公家的人,端上铁饭碗。”
    “哦,还有这好事?”王美兰来了兴趣。
    “不给你扯了,刚才我的话,你少在外面瞎胡吣。”冷德金说着,也像儿子一样,举着雨伞出门而去。
    王美兰笑了,冲着丈夫的背影说:“战儿说的没错,他舅真不是那块料。你个孬东西少打他的牌儿,省得到时候糊弄不清,让我在娘家落个里外不是人。”
    丈夫去大队部了,大儿子去学校了,两个小儿子也早抹嘴出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王美兰了。孩子都大了,针线活也少,她又是支书夫人,在村里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按理说,下雨天也是串门的天,可她却不想串门闲扯,便决定关上屋门睡白觉。
    只是睡觉之前她去如厕,隔墙又看到村里那个活女鬼挺着弱重的身体,在后街那泥泞的雨水中艰难的晃动。那一刻,别提她心里有多心疼了。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脚踏错,如同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