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恻隐之心(捉虫)

    教室外阳光正好,微风轻轻牵扯着浅色的窗帘微微摇曳,周双双盯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然后才低下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顾奚亭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却不知道,他旁边的小姑娘全都认认真真地记下来了。
    于是第二天,他的桌上出现了草莓味的牛奶。
    第三天,香蕉味。
    第四天,黄桃味。
    第五天,巧克力味。
    “……”顾奚亭就没见过她这样儿的小傻子。
    主要是他本来就不太喜欢甜的,但是每次瞥见她悄悄偷看他时,那种期待的目光,他就只能愤愤地撕开吸管外的包装纸,把吸管插进牛奶瓶里,喝一口。
    然后被甜死。
    但是今天这瓶巧克力味的……顾奚亭觉得有点烦躁。
    察觉到旁边的小同桌又在偷看他,他干脆把吸管插到牛奶瓶里,然后往她面前一递,“喝了。”
    “啊?”周双双愣了一下。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吸管就触碰到了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浓香的巧克力味混合着奶香在舌尖绽开,她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咬着吸管的模样,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自己拿着。”顾奚亭微微偏头,语气有点不耐烦。
    周双双立刻从他手里接过牛奶瓶,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时,她细微地颤了一下,脸颊忽然有点红。
    仅仅只是那么一秒都不到的接触,她的一颗心就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那个时候,空气都好像更加燥热了一点。
    她甚至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
    第二天是周六,也是周烨然之前和周双双说好,每个月回周家吃饭的时间。
    周双双不喜欢周家。
    因为那里除了二叔之外,根本没有人欢迎她。
    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周烨然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饭店,这多多少少让周双双松了一口气。
    外面下着雨,天气有点凉,周双双换上一件雾霾蓝的宽松长款卫衣,穿着牛仔短裤,露在外面的一双白生生的腿纤细笔直。
    简单地扎了一个丸子头,周双双背上包包,在玄关的柜子里拿出雨伞,她弯腰换上帆布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周烨然本来说要过来接她,但是周双双听着电话那端二婶的抱怨声,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拒绝了他。
    坐在出租车上的周双双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高楼,心里始终很平静。
    下了车之后,周双双在饭店门口把伞收好,走进大厅里。
    大厅里水晶灯的暖色光芒打下来,映照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四周人来人往,轻言细语。
    周双双去前台报了二叔周烨然的名字,很快就有服务生领着她去周烨然订的包厢。
    乘着电梯上了三楼,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脚底软绵绵的,周双双拉着背包带子,跟着服务生走到了一间包厢门前。
    “谢谢。”周双双小声地道谢。
    服务生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不用客气。”
    等服务生转身离开,周双双盯着眼前这扇门看了一会儿,走廊上静悄悄的,她隐约可以听见这扇门后模糊的笑声。
    推开门时,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几个人。
    而坐在里面的那几个人在看见周双双时,一瞬间神色各异,嘴边的笑意都有所收敛。
    “双双,过来。”倒是周烨然在看见她时,冲她招了招手,眼底仍然压着温和的笑意。
    周双双捏紧背包带子,走了进去,叫了一声,“二叔。”
    之后她抬眼对上坐在周烨然身边,穿着一身珍珠白旗袍的女人那双神色淡漠的眼睛时,她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地说,“二婶婶。”
    “嗯。”女人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抬着下巴,淡淡地应了一声。
    “盛爷爷,盛奶奶。”周双双又叫了一声坐在另一边的那一对老夫妇。
    他们是她二婶婶——盛如曦的父母,一直住在周家。
    “哎哟,双双啊,快坐下吧!”
    盛奶奶没什么心情搭理她,倒是盛爷爷扬着笑脸招呼了她一声。
    周双双应了一声,然后就坐在了周烨然旁边的位置上。
    “爸妈我来啦!”
    周双双刚坐下,就听见推门声响起,一抹清脆的女声传来。
    是周幼。
    她的堂妹,二叔的女儿。
    周幼走进来时的满脸笑意在看见坐在周烨然身边的周双双时,一瞬收敛。
    “幼幼,你怎么现在才来?”盛如曦一见到自己的女儿,就显得热情了许多,连忙叫她,“来,快过来坐下!”
    周幼却盯着周双双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她旁边,“堂姐,能往旁边坐一下吗?”
    周双双抬眼看她。
    “这是我的爸爸,我想和他坐一起。”说着,周幼露出一抹笑容。
    莫名有点炫耀的意味。
    年轻的女孩儿不知轻重,横冲直撞,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像刀子似的,往人心口上扎。
    周幼经常这么做。
    她在提醒周双双,她有父亲,而周双双……没有。
    “幼幼。”周烨然皱了一下眉头,“去你妈妈旁边坐。”
    周幼瘪嘴,有点委屈,“我不要!”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顿时有点僵硬,周双双沉默着拿起背包,换到另外一个座位。
    “双双……”周烨然还想说什么,却见周幼已经笑着坐到了旁边。
    等周幼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软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舍不得在这种时候再呵斥她一句。
    而周双双,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他们谈笑,在周幼冲自己的父母和外公外婆撒娇时,她只是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安静得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事实上,在周家的家宴上,她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
    她永远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自始至终会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就只有父母,而她早就不会再期盼,从二叔这里,得到她缺失的亲情了。
    他已经尽到了一个亲人的责任。
    她理解他。
    一顿饭吃完,周烨然说要送她回去,周双双摇了摇头,说自己回去就好。
    周烨然不太放心,直接打电话叫了家里的另一个司机开车过来,把她送回家。
    周双双没再拒绝。
    霓虹灯影折射在车窗上,散乱成点点光影,而她的轮廓半明半暗,望着窗外时,那双杏眼里没有一点儿光亮。
    窗外雨滴划过,浸润着一片薄薄的水雾。
    她伸出手指,在车窗上描画。
    一个不算清晰的轮廓在她指尖粗略勾描。
    那是他的侧脸。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双双鼻尖有点酸涩,眼眶一瞬湿润。
    她放下手的时候,手指不知道在车窗边缘的什么地方划了一下,食指的指腹有了一道血痕,有点刺痛。
    她低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时,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哭得隐忍,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因为她绝不承认,自己这一刻的脆弱。
    “叔叔,停车吧。”她压了压胸口翻滚的情绪,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开口。
    “双双小姐,还没到公寓呢?”司机握着方向盘,往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却只看见她低着头的模样。
    “不远了,我想在前面的超市买点东西。”周双双说。
    司机看了一眼,的确离公寓很近了,他也就点了点头,“好吧。”
    等车在路边停稳,周双双打开车门,撑着伞下了车,然后对周家的司机说,“谢谢叔叔。”
    “这都是我该做的,双双小姐,你记得买完东西赶紧回家啊,雨势有点大了!”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面善,他对周双双笑了一下,又提醒了她一句。
    “嗯。”周双双点头。
    等司机把车开走后,周双双撑着伞站在路边,盯着对面昏黄的路灯好久,才开始往前走。
    去超市只是借口,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透透气。
    雨天的空气最湿润,带着微凉的温度,她慢慢地往前走,漫无目的。
    或许是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没有几个,车流匆匆穿行,带起一阵雨水倾洒。
    伞檐往上微抬,她望着高楼大厦见的点点灯火,如排列整齐的星子闪烁,每一颗,都散着温暖的光。
    他们都有家。
    而她没有。
    就像曾经她刚刚住进周家那天,周幼对她说过的话。
    “周双双,你没有家了,这里也不会是你的家。”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脚下的某块地砖有点松动,她一脚踩了上去,帆布鞋被脏污的雨水湿了大半。
    彼时,她周遭的一切开始模糊扭转,渐渐化成浓浓的烟雾,将她带进了另一个完全静止的空间。
    街边的路灯仍然在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树影却不再晃动,车流停滞,一切静谧无声。
    唯有雨水不受束缚,仍然从天而降,还有渐渐盛大的趋势。
    淅沥的雨声是周遭的静谧里,唯一的声响。
    而她抬眼,就见一抹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向她走来。
    他没有隐藏身后那条银白毛绒的狐狸尾巴,穿着雪白的衬衫,领口微敞,修长的双腿迈着轻缓的步子,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食指间还在往下滴血,向她走来时,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庞在朦胧的光影间看起来有点莫名阴沉。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而周双双在看清他的身影时,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胸腔里无数纷杂的情绪翻滚倾覆,撞击着她的心脏,鼻翼间的酸涩已经控制不住,她的视线朦胧,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她的手指一松,雨伞顿时掉落在地上。
    顾奚亭本来是来找她算账的。
    但是他还一句话没说呢,刚走到她面前,就看见她眼眶通红,眼泪一颗颗地掉。
    “……?”他有点愣了。
    原本想质问的话都被他压了下去。
    这会儿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眼前的小可怜哭得一抽一抽的,雨水滴在她的身上,晕湿了她的衣服,也打湿了她乌黑柔软的发。
    可即便是哭得这么厉害,她的声音也还是很小。
    像是被丢弃在小巷子里的小猫崽,声音细弱,那么可怜。
    “你……”顾奚亭刚伸出手,又停顿了一下。
    正当他准备放下手的时候,他面前哭得眼眶通红的女孩儿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当他被她紧紧握住手腕时,他浑身都僵硬了。
    或许是那一瞬间她望着他的眼神太过依赖,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总之,他没有挣脱她的手。
    “别哭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一瞬间温和了些许,“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