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狼似虎》07
黎明将近。兽控局东南分局队长叼着刚出锅的水煎包,打开手机里的工作通讯系统，发现西南那边的考核直播竟然还在继续。
“严峭你在搞什么，”权限识别通过，东南队长进入直播及多人通话,手机屏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实时监控画面,随便点开一个放到最大,收获一位神情疲惫双目无光的绝望面试者,“就算昨天没考核完,也不用这么早把人拉起来继续吧,天还没亮呢。”
西北队长趴自己办公桌上都快睡着了，听见耳机里的声音一瞬惊醒,本能进入警觉防御状态,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随之放松：“来啦。”
“不是天没亮就把人拉起来,是考核了一天一宿根本没让人休息。”华北队长毫无困意，因为一闭上眼就想到自己还欠着五千九百九十四个字的工作报告,于是彻夜精神抖擞。
“一天一宿？”东南队长知道严峭狠，但没想到他这么狠,“严峭人呢？”
华北：“屏蔽通讯了,说要专心考核。”
东南队长：“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华北：“最后一轮，三十进十,目前淘汰12人,剩余18人，还没一个到终点。”
西北：“就严峭设那些缺德带冒烟的陷阱，能全须全尾到终点都怪了。”
“不过能挨到现在的都不傻，”华北队长说，“后半夜基本没人动了,全等天亮呢。”
雨林，考核指挥部。
密密麻麻放大的监控画面里，夜视效果被自然光取代。晨曦穿过宽大叶片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漂亮的剪影。
严峭像是算好了时间，从假寐中睁眼，起身来到监控前。
“队长，”监控前的队员见老大来了，立刻汇报，“都开始动了。”
新一天来临，蛰伏半宿的面试者们纷纷重新冒头。
严峭看了监控一会儿，转身走向一张有人睡着的行军床，于床边悠悠坐下。
睡梦中的副队长，仿佛感应到了来自队长的“关切”，本来平展的眉头渐渐皱起，最后一个激灵，霍地睁开眼。
“该你上场了。”严峭微笑。
副队长：“……”
——人生最悲惨的不是加班睡着被上司叫醒，而是被叫醒之后还要继续加班。
“吓唬一次还行，两次就不灵了。”副队长不是不想干活，主要是怕做无用功。
“谁让你吓唬了，”严峭慢条斯理，“这次来真的。”
副队的眼神逐渐警惕：“来真的？”
严峭点头：“能坚持到现在的都不会太弱，你过分一点没关系，他们扛得住。”
都不弱？
副队现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了，那一个个的被折磨到现在，可都憋着火呢：“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反扑，我可得报工伤。”
严峭眉毛轻轻挑了挑，眼底闪过失望：“一群初出茅庐的，你也怕？”
“少给我来激将法。”副队不吃这套，起身离开帐篷。
一分钟后，虎啸震天，响彻雨林。
帐篷内众队员：“……”嘴上有多倔强，身体就有多诚实。
雨林某处。
刚出山洞的林雾和王野蓦地顿住，彼此相望。
林雾：“听见了？”
“老虎，”王野不光听见了，作为同类，他听虎啸就像听人说话一样，可以轻易分辨，“还是第一轮面试那个。”
昨天是陷阱遍布，今天是恶虎拦路，林雾很难不怀疑这场考核是奔着“无人生还”去的。
虎啸还在雨林回荡，无人机的声音便从相同方向传来。距离太远，那声音飘到林雾和王野这里已经断断续续。
“6号弃权……第三轮面试……剩余……17人……”
王野听着，微微眯了眼。
林雾眺望声音来自的方向，眉心渐渐收紧。
体测排在第六名，这样的人即使落入陷阱也应该有能力脱困。除非，他遇到的是比陷阱更要命的难关。
那头老虎。或者说辅助严峭考核的，虎类兽化觉醒者。
“这不是乱搞吗。”东南队长看不下去了。
“他都乱搞一天一宿了。”西北队长昨天喝枸杞，今天泡红枣，以一颗养生的心佛系面对。
“你俩就让他这么胡来？”东南队长说，“老于这是没空上线，要是上来看到严峭这么卡他的人，绝对要骂娘。”
老于，东北分局队长。
“什么意思，”西北队长听出门道，“这回招的人都要给东北？”
“你们还没听说？”东南队长道，“已经定了，这批录取的先统一去东北分局帮忙，等那边的保护区完成，再按照地域和个人意愿往各分局分配。”
东北分局的长白山原始森林兽化保护区，从一个成功的小型试点，正逐步扩展成一个规模极大的示范区，是今年整个兽控局工作的重中之重。
“老于呢？”提到东北队长，东南队长才发现人不在。
华北：“一直没来，估计保护区那边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监控里，又一个面试者和猛虎狭路相逢，但比上一个淘汰者幸运，他的科属是大鹅。该物种天生的战斗气质，使他即使在逃窜时都气势如虹，没有因恐惧而慌不择路，鸟类科属带来的骨骼变轻，又让他的奔跑有了半飞翔的速度优势，最后凭借耐力成功甩开拦路虎。
东南队长一眼就认出，这是在东南分局记录在案的兽化者：“这个家伙第一次兽化的时候才热闹呢，直接飞进了野生动物园的天鹅区，当时一湖面的天鹅啊……”
华北队长可以想象东南兄弟们的辛苦，大鹅和天鹅外貌虽然有区别，但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视力再好也没辙：“是有点难找。”
“哦，这个并没有，”东南队长说，“一湖面都是黑天鹅，就他一个雪白雪白。”
俩队长：“……”
东南：“但是难抓啊，我们人一进去就被围攻了，让一帮大鹅从湖里追着打到岸上。”
那之后东南分局就有了一条大家默认的潜规则：鹅类觉醒者从普通鸟科划到猛禽科，相关任务一律按照对待猛兽的标准进行人员部署。
谈到兽化，东南队长索性把监控画面逐一看遍，结果发现归属东南的兽化者就大鹅同学一个，其他面试者全不认识，便问另外两位队长，里面有没有西北和华北的兽化者。
当然有。
西北：“4号，10号，12号。”
华北：“15号。”
除此之外，1号毛硕在陷阱脱困的时候直接局部兽化，虽然做得很隐蔽，而2号王野在体测中表现出的强悍身体素质，也基本可以判定兽化者身份。这两人的档案不是在东北就是西南。
“还有这个30号，”华北队长将其中一个监控放大，画面中纤细娇小的赵盈正蹑手蹑脚地穿过一片藤蔓地，大眼睛警惕地左右四顾，“她虽然是通过体测的最后一名，体格、力量都不行，但速度奇快。”
剩余19人，确定兽化者6人，基本确定2人，兽化占比47%，很高了。
“这个17号呢？”东南队长将唯一两人同框的监控放大，对比其他单打独斗的，2号与17号的组合十分特别，“他好像和2号很熟，他俩组队了？”
西北队长默默喝红枣水。
华北队长：“……我觉得吧，他俩可能不只组队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所有监控画面里同时传出通报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第1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1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9个——”
远比通报淘汰者更大的阵势，像一个中气十足的巨人俯瞰着整个雨林大吼，吼得人心头狂跳。
肉眼可见，所有面试者都紧迫起来。
尽管兽化占比如此高，可截至目前，除了毛硕为了脱困隐蔽地局部兽化一下，其余面试者还没有兽化的。
但现在高压之下，西北队长摸摸下巴上一夜长出的胡茬：“会不会有人兽化？”
“不能，”华北队长果断否定，“户外兽化，就算没引发骚乱也是绝对违规，保密协议写得很清楚。”
“从昨天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完全兽化过？”东南队长意外。
“这帮年轻人自律性都不错，”西北队长老怀安慰，“不冲动……”
“吼——”
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虎啸，打断华北队长的话，也打碎无人机播报的回音，更凶猛，更威风，像新的兽王莅临。
三位队长惧是一震，循声锁定监控画面，正是先前2号、17号同框那里。
棕榈树宽大的叶片下，条纹斑斓，皮毛发亮，一头从没在监控里出现过的老虎。惊人的体长绝对是虎类中的顶格，有力的躯干与四肢，即便闲庭信步，也带着俾睨天下的气势。
“东北虎。”西北队长缓缓吐出三个字。
科属普查里，虎类不少见，但在虎类金字塔顶端的西伯利亚虎，是这一科属里最稀少的，更别说还能兽化。
正在考核区里四处欺负面试者的西南分局副队长，科属华南虎，纵横林间，百兽退避三舍，面试者落荒而逃。然而两个监控画面放在一起，仨队长立刻觉得西南副队虎清瘦一圈，连气质都文质彬彬起来。
虎啸未落，狼嚎又起。
“嗷呜——”
同一个画面，同一个地点，声音没有东北虎那样凶猛，却更悠远，更苍凉，仿佛将旭日下的雨林瞬间带入夜晚，月凉如水，旷野苍穹。
一头丛林狼自堆叠交错的杂叶里走出，来到东北虎身边。东北虎低下头，像大猫一样用脑袋使劲蹭丛林狼的脸，不料力道没控制住，一脑袋将丛林狼顶得翻了肚皮。
丛林狼不满地“呜呜”两声，撒娇的劲儿简直让人怀疑先前帅气的狼嚎是“假唱”。
西北队长有点懵。东北虎出来的时候，他毫不怀疑这是2号，但现在又来了一头狼：“17号也是兽化者？”忽地，他有点拿不准了，“哪个是2号，哪个是17号？”
华北队长为同僚的迟钝心累：“你想想昨天晚上他俩那样，再看看现在这个互动模式，谁是谁还分不清？”
东南队长满头问号：“昨晚？他俩做什么了？”
西北队长：“……不重要。”
华北队长：“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东南队长更迷惑了，但野性的直觉又隐隐告诉他，有些事情可能的确是不要深挖得好：“那就问个重要的，”果断换话题，“刚才谁说他们肯定不能违规兽化？”
华北队长：“……”
东南队长：“好像还有谁说他们自律性不错？”
西北队长：“……”
所以这俩不省心的家伙到底要干啥？！
五分钟前。
首位面试者抵达终点的通报，一遍遍在雨林上空盘旋，像是要播放到地老天荒。
王野被吵得闹心：“故意的吧。”
“他们就是希望我们乱了阵脚。”林雾思忖着，“现在大家肯定都开始加速了，就算想稳扎稳打的，一想到其他人可能提速，也会着急。”
昨天一直迂回绕路，王野早就想提速了：“就沿方向走直线，真踩了陷阱我保证把你安全带出来。”
林雾沉默片刻，抬头：“按你说的办。”
王野没想到他那么痛快同意，转身望刚刚东升的太阳，锁定终点方向，回头看林雾：“走？”
“这么走不行。”林雾说。
两人隐于茂密树丛，片刻后，一狼一虎轻装上阵。
衣服、手机、背包通讯器都留在原地，他们靠太阳和野性的本能辨方向。还有嗅觉，犬科动物敏锐的嗅觉能够让林雾轻易捕捉到雨林里留下的气息。动物的，人类的，陌生的，熟悉的……
熟悉？
丛林狼身形猛然一顿，鼻尖再度紧贴地面，细细地闻，没错，就是严峭的味道。
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面试官，在最近的几天里到过这儿，不过味道很淡，应该是单纯经过，没有做什么停留。
那在这片雨林里，有没有他近期停留过的地方？
一定有的。
他是面试官，是设计这一切的“总导演”，就算不彩排，也总要在正式开演之前，检查一下准备工作是否妥当，比如，陷阱。
“嗷呜——”丛林狼再次长嚎，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而后狂奔起来，敏捷的身形擦着草木沙沙作响。
东北虎一跃跟上，明明那样凶猛有力，奔跑起来却安静优雅，恍若在林间滑行。
仨队长不知道考核区的陷阱都布置在哪里，严峭却是门清儿。于是面试官坐在监控前，眼睁睁看着一狼一虎轻易绕开他的陷阱——不管是已经暴露的，还是尚未被触发的。
“队长……”负责监控的队员犹豫地看向严峭，“要不要派无人机提醒一下他俩？”
严峭目视屏幕：“提醒什么？”
队员：“在考核中兽化不太好吧，万一被其他面试者看见……”
严峭：“没提前说的规则，就不是规则。”
队员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悻悻收声，不料自家队长单手托腮，优哉游哉地又补一句：“但捣乱，可以随时随地。”
“吼（啥）？”雨林某处，副队虎抬头望着无人机，百兽之王的眼里都是大大的困惑。
“队长让你跟着我走。”无人机那边的队员又重复一遍。
“吼吼（干什么去）？”
无人机里传出严峭声音：“给你找点有挑战性的对手。”
“吼吼吼（行啊，带路）——”
监控前的队员叹为观止：“队长，副队都这样了你还能听懂他说什么？”
严峭眼神柔和下来：“这就是搭档间的默契。”
无人机去往的方向是东北虎+丛林狼的猛兽二人组，快则一小时，慢则两小时，副队就会和他们狭路相逢。队员看看严峭，再看看屏幕里全然不知前路凶险的华南虎……真是令人流泪的搭档情。
潮湿，闷热，杂乱丛生的亚热带植物。
“第4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4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6个——”
“第5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5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5个——”
短短一小时，近半数名额已满。
林雾和王野跑跑停停，跑的时候多，停歇的时候少，除了躲陷阱几乎没有绕过冤枉路，就这样依然没有看见终点。
但林雾可以确定他们已经接近了，因为严峭的气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鲜活，不是几天前留下的，而是这个人就在附近的那种流动的气息。
丛林狼气喘吁吁地望向东北虎。
后者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瘫在地上趴趴，跟个大型公仔似的，完全没了百兽之王的风范。
丛林狼凑过去顶了顶它的头，像鼓励。
大老虎一爪子把丛林狼搂到自己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起趴趴。
丛林狼乖乖地让大老虎揽着，但双眼警惕着四周，湖水一样明亮。
忽然，丛林狼和东北虎一起听见了声响，有人在奔跑，脚步很轻，但频率很快。
还没等他俩判断那声音的距离，不远处的铁杉树丛就传来“轰隆”一声，塌方一样，夹杂其中的还有女孩儿惊呼。
有面试者踩到陷阱了！
林雾和王野一路上绕过许多被踩过和没被踩过的陷阱，却是第一次遇见有人在他们附近掉落。
一狼一虎对视，不约而同跃起，奔向铁杉树后，很快就看见一个利用地势构建的深坑，一头体格庞大的棕熊滑落一半，利用爪子半挂在坑壁上，30号赵盈则抓着它后腿上的一撮毛，借着这一丁点儿的力，堪堪悬在半空。
虎、狼抵达坑边的时候，棕熊开始往上爬。林雾和王野不知道棕熊是谁，但既然掉了陷阱，八成，不，板上钉钉就是面试者中倒霉的一员。只要赵盈坚持住，相信棕熊能带她一起爬上来……
“啊！”女孩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一狼一虎瞪大眼睛，棕熊竟然用力一蹬腿，将赵盈狠狠甩下去了。
随着女孩儿重重摔到坑底，棕熊奋力爬出。
一出坑，棕熊就懵了，愣在那儿现在没料到坑边居然有一狼一虎。
虎狼两位同学也没想当目击证人，一时不知该给个什么表情。
刺耳的播报声再度穿透雨林。
“第6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6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4个——”
仅剩四席！
棕熊像是突然惊醒，转身朝终点方向狂奔而去，明明体格庞大，跑起来却凶狠而迅猛，眨眼便消失。
坑下传来窸窣声。
一狼一虎重新低头，摔在坑底的赵盈已经站起来了，虽然疼得皱了脸，但看起来没伤筋动骨。只是坑太高，以她一己之力，绝对上不来。
赵盈好像也不急着上来，抬头凝望坑边的两头猛兽，若有所思：“你俩是……”
丛林狼轻轻点头，意思是你猜对了，大家都是面试者。
赵盈：“你俩是……2号17号？”
林雾：“……”对号入座是怎么办到的！
丛林狼瞪得溜圆的眼睛已经出卖了答案。
赵盈嫣然一笑：“我猜对了是吧，从体测你俩就形影不离，到现在还出双入对，除了你俩没别人。”
“形影不离还凑合，出双入对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东南沿海某办公室里，东南分局队长对现代年轻人的语文水平很操心。
嗯，西北、华北两位队长深以为然，出双入对的确不合适，应该用耳鬓厮磨。
“看样子他俩是准备救人了。”东南队长发现，坑边的丛林狼已经开始磨爪，寻找抓地的感觉。
华北：“就剩四个名额，他俩也是心大。”
西北：“同情心过度泛滥。”
东南队长乐了：“你们没看上正好，如果能在地域之外调剂，这俩……”
西北、华北：“我要。”
东南：“靠。”
丛林，陷阱。
眼见着一狼一虎要下来，赵盈赶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上来。”
林雾和王野怔住，自己行？
“我之前一直没敢，还以为这样会违规呢，但毛硕变了，你俩也变了……”赵盈自言自语地，像是后悔自己这么晚才开窍。
毛硕？刚才那头棕熊吗？
没等林雾想完，坑底下的赵盈就抱着胳膊蹲下来。
然后，林雾，王野，监控前的指挥部还有各分局队长，就这样看着坑底的姑娘，骨骼一点点缩小，再缩小，最后只剩悄然落地的衣物。
消、消失了？
虎狼和仨队长都惊呆，唯有严峭气定神闲。
不多时，地上的衣服底下突然动了动，一只极小巧的鸟儿从领口钻出，高速震动翅膀，咻地飞出深坑，在一虎一狼的头上轻盈飞舞，精灵一般。
是蜂鸟！
盘旋几圈后，蜂鸟忽然飞高，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叶，视野豁然开朗。扎在一小块空地上的指挥部迷彩帐篷，就像藏在树叶枝干间的伪装者，隔得远或许还能混过去，但现在两方位置相对接近，高空俯瞰一目了然。
消失了一会儿的蜂鸟，又嗡嗡地飞了回来，急切地在虎狼上方转圈圈，每次都在同一个方向停留数秒，频率更快地扇动翅膀。
林雾瞬间看懂：“嗷呜（你要给我们带路）？”
蜂鸟：“啾啾（嗯嗯）！”
东北虎：“吼吼吼（那就别磨叽了，走）——”
蜂鸟：“啾——”
丛林狼：“嗷呜——”
东北虎：“吼——”
一鸟二兽同时启程，飞得轻快，跑得迅捷。
围观全程的仨队长：“……”你们几个是内置了同声传译吗！
有了赵盈的超强辅助，林雾不需要再兼顾方向，只需要全力躲避陷阱，向终点靠近的速度提升一大截。王野也是豁出去了，一个大猫愣是跑出了犬科的耐力，跟住了丛林狼。
大约十五分钟后，蜂鸟突然急促地叫起来，却不是紧张，更像某种欢快情绪。
丛林狼眼睛一亮，马上明白这是胜利在望了，指挥部就在前方！
层层密林遮挡，王野啥玩意儿也看不见，只能希望赵盈靠谱，最好是真要到终点了。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微震，沉重而快频率的声响在旁边树丛由远及近，像某种巨兽在奔跑。
没等林雾他们多想，那声音已经到跟前，庞大身躯霍地冲出树丛，赫然是先前在陷阱里甩掉赵盈的棕熊。
通体棕色，皮毛粗密，肩背隆起的健硕体型比东北虎还略胜一筹。
一熊，一虎，一狼，一蜂鸟，四位面试者愣在当场。谁都没想到会在接近终点的时候再度碰面，棕熊毛硕则看着悬停在半空的蜂鸟，额外多一层震惊，这该不会就是赵盈吧？
“第7名面试者抵达终点！”播报声来得突然，也来得扎心，“再重复一遍，第7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3个——”
三个？
林雾心里咯噔一下，终点近在咫尺，可他们这里就有四个人。
余光里忽然一暗，竟是棕熊扑了过来。
丛林狼飞快往旁边窜，闪躲。
东北虎却反其道行之，扭身跃起，向着棕熊迎面而去。
毛硕原本只是想吓唬这三个一下，再趁他们没缓过来的时候先跑，毕竟只剩三个名额，能吓住一个自己就稳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不量力，居然敢反击？
熊吼。
虎啸。
两头猛兽瞬间打成一团。
毛硕要给这头不知死活的老虎一个教训，凭借体格和重量优势，棕熊奋力压制东北虎。
但毛硕不知道东北虎是王野，所以也就忽略了一件事。
体测力量环节，王同学110/200格。
“吼吼吼——”被狠狠撞开的棕熊发出不可置信的咆哮。
东北虎却没有趁机逃走，而是比前次更凶狠地反扑，速度快得根本没打算给对手反应。
毛硕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到前肢一沉，然后便是钻心的疼。
锋利的虎牙嵌入棕熊粗壮的前肢。
老虎是天生的猎杀者，速度，咬合力，都是为此而生。如果这不是王野和毛硕，而是一头真正的东北虎和棕熊，在真正残酷的大自然，虎牙嵌入的就不是前肢，而是喉咙。
华南虎随着无人机的引领抵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头负伤的棕熊瘫在地上喘息，一头东北虎站在它旁边，漫不经心地甩着尾巴，绝对胜利者才有资格的悠哉。
华南虎悄然停住，抬头凝望无人机，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对手？！
无人机升高，愉快地飞走了。
副队长：“……”
搞什么搞！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东北虎，轻蔑地看过来，慵懒的眼神却在下一秒放出精光。
难怪气味似曾相识，这不就是第三轮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虎的那个吗。第一轮面试的时候没能和它干一仗，是王野这一整个面试里最大的遗憾。
现在不用遗憾了，圆梦了。
华南虎在同类骤然兴奋的目光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再瞄一眼地上体格庞大健硕却狼狈不堪的棕熊……
“吼——”华南虎一声百兽之王的咆哮，转身飞奔。
江湖险恶，不行就撤。
王野慢了半拍，才回过味，这时候主动找过来不就是为了挑事儿么，结果临干仗了你敢给我撂挑子？
“吼——”东北虎奋起直追，那劲头，快乐得像扑蝴蝶的大猫。
仨队长彻底蒙圈：“这什么情况？”
不知何时解开屏蔽的严峭，困倦地伸伸懒腰：“一山不容二虎。”
副队能往哪里逃，肯定是自家大本营。于是王野就这么追着，竟歪打正着，一路追到了终点指挥部，而追着王野的林雾和赵盈，自然也抵达终点。
到了地方三人才发现，终点根本没有面试者！什么又一个到终点了，什么名额就剩3个，全是骗子，他们仨是抵达终点的第一拨，前三名。
随着副队的回（罢）归（工），考核区难度骤然降低，陷阱也都被踩得差不多了，陆续开始有其他面试者到达。
但最终通过考核的十人里，没有毛硕。因为当无人机宣布所有名额都满，他便当场放弃了。尽管那时候还有一半名额，而他放弃的地方，离终点指挥部仅仅数百米。
考核结束，严峭终于将十名录取者的资料和成绩发给各分局队长共享，之后打开总部下发的考核总结问卷表，下拉到最后一题：经过本次考核工作，你认为能否对兽控局的人才选拔标准提供某些启示？
答案他已经填写好了：我认为人才选拔没有标准。
定定看了片刻，他将句号改成逗号，继续敲字：但如果非让我总结，可以“如狼似虎”。
相中林雾和王野的不止严面试官。
东南队长拿到资料，首先就把林雾和王野的看了，结果发现一个笔试第一，一个体测第一，加上最终考核两人展现的优秀的品质，比如坚强的意志，清醒的头脑，乐于助人的精神……什么？最后追着西南副队打？那是严峭他们搞得太过分了。
招贤若渴的东南队长带着滤镜把俩人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喜欢，到最后才发现：“两个都是沈阳的？”嫉妒使人酸涩，“便宜老于了！”
西北队长关掉资料，心情复杂：“不知道东北分局那边允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
华北队长心说这不光是恋爱问题吧，还有性别也……但转念，得，人类都能兽化了，谁和谁谈恋爱，怎么谈恋爱，就是谈出花来，好像也不算啥事儿。
慢着。
华北队长忽然涌起回忆：“老于是不是说过他们东北区遇上不少奇葩，然后有老虎特别要命……”
“欺负熊，还让老于的人替他处理家事……”西北队长依稀记得。
老虎，东北的，要命，欺负熊。
要素严丝合缝。
西北队长：“老于不知道这个王野来考兽控局吧？”
华北队长：“关键不是考不考，而是已经录取了。”
东北长白山原始森林，兽化保护区。
东北分局于队长忙得汗流浃背，却仍干劲十足，因为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生力量注入东北分局，为他们的保护区项目贡献年轻的光和热。
“真是期待啊。”于队长满怀憧憬，眺望远山。
远山森林里，银灰色的苔原狼奔跑穿行。湛蓝天空，苍鹰划破苍穹。
“严峭你在搞什么，”权限识别通过，东南队长进入直播及多人通话,手机屏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实时监控画面,随便点开一个放到最大,收获一位神情疲惫双目无光的绝望面试者,“就算昨天没考核完,也不用这么早把人拉起来继续吧,天还没亮呢。”
西北队长趴自己办公桌上都快睡着了，听见耳机里的声音一瞬惊醒,本能进入警觉防御状态,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随之放松：“来啦。”
“不是天没亮就把人拉起来,是考核了一天一宿根本没让人休息。”华北队长毫无困意，因为一闭上眼就想到自己还欠着五千九百九十四个字的工作报告,于是彻夜精神抖擞。
“一天一宿？”东南队长知道严峭狠，但没想到他这么狠,“严峭人呢？”
华北：“屏蔽通讯了,说要专心考核。”
东南队长：“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华北：“最后一轮，三十进十,目前淘汰12人,剩余18人，还没一个到终点。”
西北：“就严峭设那些缺德带冒烟的陷阱，能全须全尾到终点都怪了。”
“不过能挨到现在的都不傻，”华北队长说，“后半夜基本没人动了,全等天亮呢。”
雨林，考核指挥部。
密密麻麻放大的监控画面里，夜视效果被自然光取代。晨曦穿过宽大叶片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漂亮的剪影。
严峭像是算好了时间，从假寐中睁眼，起身来到监控前。
“队长，”监控前的队员见老大来了，立刻汇报，“都开始动了。”
新一天来临，蛰伏半宿的面试者们纷纷重新冒头。
严峭看了监控一会儿，转身走向一张有人睡着的行军床，于床边悠悠坐下。
睡梦中的副队长，仿佛感应到了来自队长的“关切”，本来平展的眉头渐渐皱起，最后一个激灵，霍地睁开眼。
“该你上场了。”严峭微笑。
副队长：“……”
——人生最悲惨的不是加班睡着被上司叫醒，而是被叫醒之后还要继续加班。
“吓唬一次还行，两次就不灵了。”副队长不是不想干活，主要是怕做无用功。
“谁让你吓唬了，”严峭慢条斯理，“这次来真的。”
副队的眼神逐渐警惕：“来真的？”
严峭点头：“能坚持到现在的都不会太弱，你过分一点没关系，他们扛得住。”
都不弱？
副队现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了，那一个个的被折磨到现在，可都憋着火呢：“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反扑，我可得报工伤。”
严峭眉毛轻轻挑了挑，眼底闪过失望：“一群初出茅庐的，你也怕？”
“少给我来激将法。”副队不吃这套，起身离开帐篷。
一分钟后，虎啸震天，响彻雨林。
帐篷内众队员：“……”嘴上有多倔强，身体就有多诚实。
雨林某处。
刚出山洞的林雾和王野蓦地顿住，彼此相望。
林雾：“听见了？”
“老虎，”王野不光听见了，作为同类，他听虎啸就像听人说话一样，可以轻易分辨，“还是第一轮面试那个。”
昨天是陷阱遍布，今天是恶虎拦路，林雾很难不怀疑这场考核是奔着“无人生还”去的。
虎啸还在雨林回荡，无人机的声音便从相同方向传来。距离太远，那声音飘到林雾和王野这里已经断断续续。
“6号弃权……第三轮面试……剩余……17人……”
王野听着，微微眯了眼。
林雾眺望声音来自的方向，眉心渐渐收紧。
体测排在第六名，这样的人即使落入陷阱也应该有能力脱困。除非，他遇到的是比陷阱更要命的难关。
那头老虎。或者说辅助严峭考核的，虎类兽化觉醒者。
“这不是乱搞吗。”东南队长看不下去了。
“他都乱搞一天一宿了。”西北队长昨天喝枸杞，今天泡红枣，以一颗养生的心佛系面对。
“你俩就让他这么胡来？”东南队长说，“老于这是没空上线，要是上来看到严峭这么卡他的人，绝对要骂娘。”
老于，东北分局队长。
“什么意思，”西北队长听出门道，“这回招的人都要给东北？”
“你们还没听说？”东南队长道，“已经定了，这批录取的先统一去东北分局帮忙，等那边的保护区完成，再按照地域和个人意愿往各分局分配。”
东北分局的长白山原始森林兽化保护区，从一个成功的小型试点，正逐步扩展成一个规模极大的示范区，是今年整个兽控局工作的重中之重。
“老于呢？”提到东北队长，东南队长才发现人不在。
华北：“一直没来，估计保护区那边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监控里，又一个面试者和猛虎狭路相逢，但比上一个淘汰者幸运，他的科属是大鹅。该物种天生的战斗气质，使他即使在逃窜时都气势如虹，没有因恐惧而慌不择路，鸟类科属带来的骨骼变轻，又让他的奔跑有了半飞翔的速度优势，最后凭借耐力成功甩开拦路虎。
东南队长一眼就认出，这是在东南分局记录在案的兽化者：“这个家伙第一次兽化的时候才热闹呢，直接飞进了野生动物园的天鹅区，当时一湖面的天鹅啊……”
华北队长可以想象东南兄弟们的辛苦，大鹅和天鹅外貌虽然有区别，但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视力再好也没辙：“是有点难找。”
“哦，这个并没有，”东南队长说，“一湖面都是黑天鹅，就他一个雪白雪白。”
俩队长：“……”
东南：“但是难抓啊，我们人一进去就被围攻了，让一帮大鹅从湖里追着打到岸上。”
那之后东南分局就有了一条大家默认的潜规则：鹅类觉醒者从普通鸟科划到猛禽科，相关任务一律按照对待猛兽的标准进行人员部署。
谈到兽化，东南队长索性把监控画面逐一看遍，结果发现归属东南的兽化者就大鹅同学一个，其他面试者全不认识，便问另外两位队长，里面有没有西北和华北的兽化者。
当然有。
西北：“4号，10号，12号。”
华北：“15号。”
除此之外，1号毛硕在陷阱脱困的时候直接局部兽化，虽然做得很隐蔽，而2号王野在体测中表现出的强悍身体素质，也基本可以判定兽化者身份。这两人的档案不是在东北就是西南。
“还有这个30号，”华北队长将其中一个监控放大，画面中纤细娇小的赵盈正蹑手蹑脚地穿过一片藤蔓地，大眼睛警惕地左右四顾，“她虽然是通过体测的最后一名，体格、力量都不行，但速度奇快。”
剩余19人，确定兽化者6人，基本确定2人，兽化占比47%，很高了。
“这个17号呢？”东南队长将唯一两人同框的监控放大，对比其他单打独斗的，2号与17号的组合十分特别，“他好像和2号很熟，他俩组队了？”
西北队长默默喝红枣水。
华北队长：“……我觉得吧，他俩可能不只组队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所有监控画面里同时传出通报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第1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1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9个——”
远比通报淘汰者更大的阵势，像一个中气十足的巨人俯瞰着整个雨林大吼，吼得人心头狂跳。
肉眼可见，所有面试者都紧迫起来。
尽管兽化占比如此高，可截至目前，除了毛硕为了脱困隐蔽地局部兽化一下，其余面试者还没有兽化的。
但现在高压之下，西北队长摸摸下巴上一夜长出的胡茬：“会不会有人兽化？”
“不能，”华北队长果断否定，“户外兽化，就算没引发骚乱也是绝对违规，保密协议写得很清楚。”
“从昨天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完全兽化过？”东南队长意外。
“这帮年轻人自律性都不错，”西北队长老怀安慰，“不冲动……”
“吼——”
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虎啸，打断华北队长的话，也打碎无人机播报的回音，更凶猛，更威风，像新的兽王莅临。
三位队长惧是一震，循声锁定监控画面，正是先前2号、17号同框那里。
棕榈树宽大的叶片下，条纹斑斓，皮毛发亮，一头从没在监控里出现过的老虎。惊人的体长绝对是虎类中的顶格，有力的躯干与四肢，即便闲庭信步，也带着俾睨天下的气势。
“东北虎。”西北队长缓缓吐出三个字。
科属普查里，虎类不少见，但在虎类金字塔顶端的西伯利亚虎，是这一科属里最稀少的，更别说还能兽化。
正在考核区里四处欺负面试者的西南分局副队长，科属华南虎，纵横林间，百兽退避三舍，面试者落荒而逃。然而两个监控画面放在一起，仨队长立刻觉得西南副队虎清瘦一圈，连气质都文质彬彬起来。
虎啸未落，狼嚎又起。
“嗷呜——”
同一个画面，同一个地点，声音没有东北虎那样凶猛，却更悠远，更苍凉，仿佛将旭日下的雨林瞬间带入夜晚，月凉如水，旷野苍穹。
一头丛林狼自堆叠交错的杂叶里走出，来到东北虎身边。东北虎低下头，像大猫一样用脑袋使劲蹭丛林狼的脸，不料力道没控制住，一脑袋将丛林狼顶得翻了肚皮。
丛林狼不满地“呜呜”两声，撒娇的劲儿简直让人怀疑先前帅气的狼嚎是“假唱”。
西北队长有点懵。东北虎出来的时候，他毫不怀疑这是2号，但现在又来了一头狼：“17号也是兽化者？”忽地，他有点拿不准了，“哪个是2号，哪个是17号？”
华北队长为同僚的迟钝心累：“你想想昨天晚上他俩那样，再看看现在这个互动模式，谁是谁还分不清？”
东南队长满头问号：“昨晚？他俩做什么了？”
西北队长：“……不重要。”
华北队长：“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东南队长更迷惑了，但野性的直觉又隐隐告诉他，有些事情可能的确是不要深挖得好：“那就问个重要的，”果断换话题，“刚才谁说他们肯定不能违规兽化？”
华北队长：“……”
东南队长：“好像还有谁说他们自律性不错？”
西北队长：“……”
所以这俩不省心的家伙到底要干啥？！
五分钟前。
首位面试者抵达终点的通报，一遍遍在雨林上空盘旋，像是要播放到地老天荒。
王野被吵得闹心：“故意的吧。”
“他们就是希望我们乱了阵脚。”林雾思忖着，“现在大家肯定都开始加速了，就算想稳扎稳打的，一想到其他人可能提速，也会着急。”
昨天一直迂回绕路，王野早就想提速了：“就沿方向走直线，真踩了陷阱我保证把你安全带出来。”
林雾沉默片刻，抬头：“按你说的办。”
王野没想到他那么痛快同意，转身望刚刚东升的太阳，锁定终点方向，回头看林雾：“走？”
“这么走不行。”林雾说。
两人隐于茂密树丛，片刻后，一狼一虎轻装上阵。
衣服、手机、背包通讯器都留在原地，他们靠太阳和野性的本能辨方向。还有嗅觉，犬科动物敏锐的嗅觉能够让林雾轻易捕捉到雨林里留下的气息。动物的，人类的，陌生的，熟悉的……
熟悉？
丛林狼身形猛然一顿，鼻尖再度紧贴地面，细细地闻，没错，就是严峭的味道。
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面试官，在最近的几天里到过这儿，不过味道很淡，应该是单纯经过，没有做什么停留。
那在这片雨林里，有没有他近期停留过的地方？
一定有的。
他是面试官，是设计这一切的“总导演”，就算不彩排，也总要在正式开演之前，检查一下准备工作是否妥当，比如，陷阱。
“嗷呜——”丛林狼再次长嚎，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而后狂奔起来，敏捷的身形擦着草木沙沙作响。
东北虎一跃跟上，明明那样凶猛有力，奔跑起来却安静优雅，恍若在林间滑行。
仨队长不知道考核区的陷阱都布置在哪里，严峭却是门清儿。于是面试官坐在监控前，眼睁睁看着一狼一虎轻易绕开他的陷阱——不管是已经暴露的，还是尚未被触发的。
“队长……”负责监控的队员犹豫地看向严峭，“要不要派无人机提醒一下他俩？”
严峭目视屏幕：“提醒什么？”
队员：“在考核中兽化不太好吧，万一被其他面试者看见……”
严峭：“没提前说的规则，就不是规则。”
队员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悻悻收声，不料自家队长单手托腮，优哉游哉地又补一句：“但捣乱，可以随时随地。”
“吼（啥）？”雨林某处，副队虎抬头望着无人机，百兽之王的眼里都是大大的困惑。
“队长让你跟着我走。”无人机那边的队员又重复一遍。
“吼吼（干什么去）？”
无人机里传出严峭声音：“给你找点有挑战性的对手。”
“吼吼吼（行啊，带路）——”
监控前的队员叹为观止：“队长，副队都这样了你还能听懂他说什么？”
严峭眼神柔和下来：“这就是搭档间的默契。”
无人机去往的方向是东北虎+丛林狼的猛兽二人组，快则一小时，慢则两小时，副队就会和他们狭路相逢。队员看看严峭，再看看屏幕里全然不知前路凶险的华南虎……真是令人流泪的搭档情。
潮湿，闷热，杂乱丛生的亚热带植物。
“第4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4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6个——”
“第5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5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5个——”
短短一小时，近半数名额已满。
林雾和王野跑跑停停，跑的时候多，停歇的时候少，除了躲陷阱几乎没有绕过冤枉路，就这样依然没有看见终点。
但林雾可以确定他们已经接近了，因为严峭的气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鲜活，不是几天前留下的，而是这个人就在附近的那种流动的气息。
丛林狼气喘吁吁地望向东北虎。
后者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瘫在地上趴趴，跟个大型公仔似的，完全没了百兽之王的风范。
丛林狼凑过去顶了顶它的头，像鼓励。
大老虎一爪子把丛林狼搂到自己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起趴趴。
丛林狼乖乖地让大老虎揽着，但双眼警惕着四周，湖水一样明亮。
忽然，丛林狼和东北虎一起听见了声响，有人在奔跑，脚步很轻，但频率很快。
还没等他俩判断那声音的距离，不远处的铁杉树丛就传来“轰隆”一声，塌方一样，夹杂其中的还有女孩儿惊呼。
有面试者踩到陷阱了！
林雾和王野一路上绕过许多被踩过和没被踩过的陷阱，却是第一次遇见有人在他们附近掉落。
一狼一虎对视，不约而同跃起，奔向铁杉树后，很快就看见一个利用地势构建的深坑，一头体格庞大的棕熊滑落一半，利用爪子半挂在坑壁上，30号赵盈则抓着它后腿上的一撮毛，借着这一丁点儿的力，堪堪悬在半空。
虎、狼抵达坑边的时候，棕熊开始往上爬。林雾和王野不知道棕熊是谁，但既然掉了陷阱，八成，不，板上钉钉就是面试者中倒霉的一员。只要赵盈坚持住，相信棕熊能带她一起爬上来……
“啊！”女孩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一狼一虎瞪大眼睛，棕熊竟然用力一蹬腿，将赵盈狠狠甩下去了。
随着女孩儿重重摔到坑底，棕熊奋力爬出。
一出坑，棕熊就懵了，愣在那儿现在没料到坑边居然有一狼一虎。
虎狼两位同学也没想当目击证人，一时不知该给个什么表情。
刺耳的播报声再度穿透雨林。
“第6名面试者抵达终点！再重复一遍，第6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4个——”
仅剩四席！
棕熊像是突然惊醒，转身朝终点方向狂奔而去，明明体格庞大，跑起来却凶狠而迅猛，眨眼便消失。
坑下传来窸窣声。
一狼一虎重新低头，摔在坑底的赵盈已经站起来了，虽然疼得皱了脸，但看起来没伤筋动骨。只是坑太高，以她一己之力，绝对上不来。
赵盈好像也不急着上来，抬头凝望坑边的两头猛兽，若有所思：“你俩是……”
丛林狼轻轻点头，意思是你猜对了，大家都是面试者。
赵盈：“你俩是……2号17号？”
林雾：“……”对号入座是怎么办到的！
丛林狼瞪得溜圆的眼睛已经出卖了答案。
赵盈嫣然一笑：“我猜对了是吧，从体测你俩就形影不离，到现在还出双入对，除了你俩没别人。”
“形影不离还凑合，出双入对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东南沿海某办公室里，东南分局队长对现代年轻人的语文水平很操心。
嗯，西北、华北两位队长深以为然，出双入对的确不合适，应该用耳鬓厮磨。
“看样子他俩是准备救人了。”东南队长发现，坑边的丛林狼已经开始磨爪，寻找抓地的感觉。
华北：“就剩四个名额，他俩也是心大。”
西北：“同情心过度泛滥。”
东南队长乐了：“你们没看上正好，如果能在地域之外调剂，这俩……”
西北、华北：“我要。”
东南：“靠。”
丛林，陷阱。
眼见着一狼一虎要下来，赵盈赶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上来。”
林雾和王野怔住，自己行？
“我之前一直没敢，还以为这样会违规呢，但毛硕变了，你俩也变了……”赵盈自言自语地，像是后悔自己这么晚才开窍。
毛硕？刚才那头棕熊吗？
没等林雾想完，坑底下的赵盈就抱着胳膊蹲下来。
然后，林雾，王野，监控前的指挥部还有各分局队长，就这样看着坑底的姑娘，骨骼一点点缩小，再缩小，最后只剩悄然落地的衣物。
消、消失了？
虎狼和仨队长都惊呆，唯有严峭气定神闲。
不多时，地上的衣服底下突然动了动，一只极小巧的鸟儿从领口钻出，高速震动翅膀，咻地飞出深坑，在一虎一狼的头上轻盈飞舞，精灵一般。
是蜂鸟！
盘旋几圈后，蜂鸟忽然飞高，穿过遮天蔽日的树叶，视野豁然开朗。扎在一小块空地上的指挥部迷彩帐篷，就像藏在树叶枝干间的伪装者，隔得远或许还能混过去，但现在两方位置相对接近，高空俯瞰一目了然。
消失了一会儿的蜂鸟，又嗡嗡地飞了回来，急切地在虎狼上方转圈圈，每次都在同一个方向停留数秒，频率更快地扇动翅膀。
林雾瞬间看懂：“嗷呜（你要给我们带路）？”
蜂鸟：“啾啾（嗯嗯）！”
东北虎：“吼吼吼（那就别磨叽了，走）——”
蜂鸟：“啾——”
丛林狼：“嗷呜——”
东北虎：“吼——”
一鸟二兽同时启程，飞得轻快，跑得迅捷。
围观全程的仨队长：“……”你们几个是内置了同声传译吗！
有了赵盈的超强辅助，林雾不需要再兼顾方向，只需要全力躲避陷阱，向终点靠近的速度提升一大截。王野也是豁出去了，一个大猫愣是跑出了犬科的耐力，跟住了丛林狼。
大约十五分钟后，蜂鸟突然急促地叫起来，却不是紧张，更像某种欢快情绪。
丛林狼眼睛一亮，马上明白这是胜利在望了，指挥部就在前方！
层层密林遮挡，王野啥玩意儿也看不见，只能希望赵盈靠谱，最好是真要到终点了。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微震，沉重而快频率的声响在旁边树丛由远及近，像某种巨兽在奔跑。
没等林雾他们多想，那声音已经到跟前，庞大身躯霍地冲出树丛，赫然是先前在陷阱里甩掉赵盈的棕熊。
通体棕色，皮毛粗密，肩背隆起的健硕体型比东北虎还略胜一筹。
一熊，一虎，一狼，一蜂鸟，四位面试者愣在当场。谁都没想到会在接近终点的时候再度碰面，棕熊毛硕则看着悬停在半空的蜂鸟，额外多一层震惊，这该不会就是赵盈吧？
“第7名面试者抵达终点！”播报声来得突然，也来得扎心，“再重复一遍，第7名面试者抵达终点，考核通过名额剩余3个——”
三个？
林雾心里咯噔一下，终点近在咫尺，可他们这里就有四个人。
余光里忽然一暗，竟是棕熊扑了过来。
丛林狼飞快往旁边窜，闪躲。
东北虎却反其道行之，扭身跃起，向着棕熊迎面而去。
毛硕原本只是想吓唬这三个一下，再趁他们没缓过来的时候先跑，毕竟只剩三个名额，能吓住一个自己就稳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不量力，居然敢反击？
熊吼。
虎啸。
两头猛兽瞬间打成一团。
毛硕要给这头不知死活的老虎一个教训，凭借体格和重量优势，棕熊奋力压制东北虎。
但毛硕不知道东北虎是王野，所以也就忽略了一件事。
体测力量环节，王同学110/200格。
“吼吼吼——”被狠狠撞开的棕熊发出不可置信的咆哮。
东北虎却没有趁机逃走，而是比前次更凶狠地反扑，速度快得根本没打算给对手反应。
毛硕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到前肢一沉，然后便是钻心的疼。
锋利的虎牙嵌入棕熊粗壮的前肢。
老虎是天生的猎杀者，速度，咬合力，都是为此而生。如果这不是王野和毛硕，而是一头真正的东北虎和棕熊，在真正残酷的大自然，虎牙嵌入的就不是前肢，而是喉咙。
华南虎随着无人机的引领抵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头负伤的棕熊瘫在地上喘息，一头东北虎站在它旁边，漫不经心地甩着尾巴，绝对胜利者才有资格的悠哉。
华南虎悄然停住，抬头凝望无人机，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对手？！
无人机升高，愉快地飞走了。
副队长：“……”
搞什么搞！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东北虎，轻蔑地看过来，慵懒的眼神却在下一秒放出精光。
难怪气味似曾相识，这不就是第三轮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虎的那个吗。第一轮面试的时候没能和它干一仗，是王野这一整个面试里最大的遗憾。
现在不用遗憾了，圆梦了。
华南虎在同类骤然兴奋的目光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再瞄一眼地上体格庞大健硕却狼狈不堪的棕熊……
“吼——”华南虎一声百兽之王的咆哮，转身飞奔。
江湖险恶，不行就撤。
王野慢了半拍，才回过味，这时候主动找过来不就是为了挑事儿么，结果临干仗了你敢给我撂挑子？
“吼——”东北虎奋起直追，那劲头，快乐得像扑蝴蝶的大猫。
仨队长彻底蒙圈：“这什么情况？”
不知何时解开屏蔽的严峭，困倦地伸伸懒腰：“一山不容二虎。”
副队能往哪里逃，肯定是自家大本营。于是王野就这么追着，竟歪打正着，一路追到了终点指挥部，而追着王野的林雾和赵盈，自然也抵达终点。
到了地方三人才发现，终点根本没有面试者！什么又一个到终点了，什么名额就剩3个，全是骗子，他们仨是抵达终点的第一拨，前三名。
随着副队的回（罢）归（工），考核区难度骤然降低，陷阱也都被踩得差不多了，陆续开始有其他面试者到达。
但最终通过考核的十人里，没有毛硕。因为当无人机宣布所有名额都满，他便当场放弃了。尽管那时候还有一半名额，而他放弃的地方，离终点指挥部仅仅数百米。
考核结束，严峭终于将十名录取者的资料和成绩发给各分局队长共享，之后打开总部下发的考核总结问卷表，下拉到最后一题：经过本次考核工作，你认为能否对兽控局的人才选拔标准提供某些启示？
答案他已经填写好了：我认为人才选拔没有标准。
定定看了片刻，他将句号改成逗号，继续敲字：但如果非让我总结，可以“如狼似虎”。
相中林雾和王野的不止严面试官。
东南队长拿到资料，首先就把林雾和王野的看了，结果发现一个笔试第一，一个体测第一，加上最终考核两人展现的优秀的品质，比如坚强的意志，清醒的头脑，乐于助人的精神……什么？最后追着西南副队打？那是严峭他们搞得太过分了。
招贤若渴的东南队长带着滤镜把俩人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喜欢，到最后才发现：“两个都是沈阳的？”嫉妒使人酸涩，“便宜老于了！”
西北队长关掉资料，心情复杂：“不知道东北分局那边允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
华北队长心说这不光是恋爱问题吧，还有性别也……但转念，得，人类都能兽化了，谁和谁谈恋爱，怎么谈恋爱，就是谈出花来，好像也不算啥事儿。
慢着。
华北队长忽然涌起回忆：“老于是不是说过他们东北区遇上不少奇葩，然后有老虎特别要命……”
“欺负熊，还让老于的人替他处理家事……”西北队长依稀记得。
老虎，东北的，要命，欺负熊。
要素严丝合缝。
西北队长：“老于不知道这个王野来考兽控局吧？”
华北队长：“关键不是考不考，而是已经录取了。”
东北长白山原始森林，兽化保护区。
东北分局于队长忙得汗流浃背，却仍干劲十足，因为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生力量注入东北分局，为他们的保护区项目贡献年轻的光和热。
“真是期待啊。”于队长满怀憧憬，眺望远山。
远山森林里，银灰色的苔原狼奔跑穿行。湛蓝天空，苍鹰划破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