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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4、二十三年2月2日 晴

    天底下有哪个做父亲的愿意看到自己儿子牺牲呢,但宋北云没有阻止狗蛋走上战场,也没有阻止他率先冲锋,明知道他可能会死,但却只能如此。
    而如今他身负重伤,身上的伤疤让人看着都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命大他就要被留在战场上。
    狗蛋没有怨言,但宋北云心中却满是愧疚,但愧疚归愧疚,办法却是一点都没有。
    早些日子狗蛋还没苏醒的时候,杨文广就已经“以下犯上”的过来跟他吵了一架,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任务也要让狗蛋上去,他是长子长孙,没了是要出大事的。
    但宋北云当时只是说了一句“别说是让他上,就算轮到让我上,我也得上。这种事由不得选,但凡能够选自己选择是生是死,国家也就没救了。我宋北云的儿子是儿子,他王狗剩孙二麻子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吗?战场上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职责分工”。
    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但真没的选。一旦宋北云选了,那么后面就会有无数人选择和他一样的选项,当官的孩子、富人的孩子就永远能安全,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就该去死?
    那最后谁会去保家卫国?谁再会去甘心将孩子托付给国家?所以这种问题根本都不能称之为问题,哪怕是真到了那一天,递上一把枪上来,哪怕是宋北云都必须端着枪往前冲。
    如今全国上下都知道,宋北云在前线,他儿子也在前线,而且宋北云同意自己的儿子加入敢死队,这就是立下了一个标杆,未来哪怕三百年、五百年,只要标杆还在,国终不倒。
    一场战争不光要打出斗志、打出气势,还得打出未来几百年的国运,要么就不要参军,只要来了,那么他的身份就根本不重要了。
    人人都说宋北云心狠,但明白的人才知道,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掌控这样的国家和军队。
    “父亲,我不想要军功……”狗蛋拄着拐杖来到宋北云面前,他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年轻带来的恢复能力着实强悍,但身体的虚弱却是能看得见的,原本强壮的他,现在瘦弱的一阵风就感觉能够吹走。
    “不要军功?为什么?”
    “我的弟兄们都战死了,特务营就剩下不到十个人了。我没脸用踩着战友们的命去领军功,跟牺牲的战友比,我什么都不是,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没错。”宋北云点了点头:“你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拒绝了,其他人该不该拒绝?”
    “啊……我……他们领他们的就好了呀。”
    “好,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说放弃了军功章就放弃了军功章。那剩下的人呢?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付出了什么才能拿到这种荣誉,你一句话就把人家拿命换来的荣誉给否了。他们接受了授勋,风评怎么办?就一定会有人说为什么他们不能学你,放弃荣誉,打仗是为国为民,怎么还能惦记奖赏呢?”
    “这……”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你爹是宋北云,但他们不是。他们有些人负了伤,再也不能留在军队了,要靠这笔钱和这个荣誉回到老家或安生生活或谋个差事。那么多人拼死而战也许就是为了以后能叫人高看一眼或是奔一个大好前程,你一句话给人家的功劳否了下去,你算什么东西?”
    狗蛋张了张嘴却是没发出声音,而宋北云只是挥了挥手:“回去自己想明白。”
    被父亲训了一通的狗蛋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刚出去这坐在轮椅上的周成就溜到了他面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着说道:“我听见大帅骂你了,你怎么惹他了?”
    “没事。”狗蛋摇了摇头:“我欠骂。”
    周成知道这帮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他倒是满不在乎的说道:“行啦,别闷闷不乐了。听说城里开了一家家乡菜的馆子,我请你吃一顿啊,咱俩喝一杯,这眼看过年了。”
    “喝……你就知道喝。”说完狗蛋从手里扔出了一包烟:“我刚从我爹桌上摸的,给你了。”
    “你好大的狗胆啊!这你也敢偷?”
    “他年纪大了,抽烟不好,最近他总是咳嗽,所以干脆我就给他摸了过来。”狗蛋朝周成使了个眼神:“摸哨我可是第一。”
    “走走走,请你喝一杯去,这烟可好,有钱都买不着的。”
    在亚洲军占领柏林城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都在趁着冬季帮助当地居民进行生产生活的全面恢复。
    亚洲军打仗从来就是本着解放到哪里商队就跟进到哪里,大量的商人会带着各类的货物来到这里,而商人的嗅觉是灵敏的,他们看到这里驻扎着大量的宋军,所以在这里开个老家菜的馆子,几个月就能赚的盆满钵满,毕竟这帮当兵的出手大方而且没那么多屁事,而且亚洲军军纪严格,宋军尤其严格,让他们不给钱他们都不敢的那种。
    所以这老家菜可是远征军最爱的饭馆,去的晚了可是要排队的。
    虽然狗蛋和周成都负伤了,但他们身上的便服却还是特务营的作训服,这俩人就像天残地缺一样在路上缓慢走着,但路上只要是穿军装的看着他们两个都会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穿着特务营的衣服,而且伤成这个样子,这摆明就是敢死队里侥幸活下来的种子选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来的,如果没有他们以死相博,之前攻城战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死在冲锋的途中。
    精锐特务营打光了,听说就剩下了不到十个人,但就这十个人,一般哪怕师长见了都得敬个军礼的。这两人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但这会儿谁要是在他们面前逞个能耐,回去关禁闭那都是轻的。
    “狗蛋哥,我觉得我牛逼哄哄的。”周成笑道:“他们看咱们就跟看神仙一样。”
    “别显摆了,快走……”
    “可惜了……”周成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肥牛大壮他们都还在就好了。对了,连胜前段时间来信了,说他现在在后方过了年就回去了,让他们有空去他家乡那边玩,他给我们上山打野猪吃。”
    “这仗啊,总算是差不多了。”狗蛋突然感慨了一声。
    自从新历十八年开始,到现在新历二十三年,整整打了五年。五年的战争过去,狗蛋看到无数人在自己面前牺牲,战友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老部队的人就剩下了周成这个命硬的不像话的狗东西还健健康康的活着。
    真的是让人唏嘘不已。
    不过要说起来吧,这个周成真的是个命硬的货,他参加了几乎所有亚欧战争中最激烈的战役,而且都是作为尖刀突入的,执行了数不清的必死任务,但他都能活着回来,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据说周成的军功积累的已经非常高了,战后理论上他就能升成校官了,之后能不能成将军就要看他争气不争气了,不过狗蛋估计周成的话最次最次也会是个少将退役,而且他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的是特级战斗英雄了。
    一个活着的特级战斗英雄,恐怕找遍全军都很难找到几个。
    看到周成的模样,狗蛋突然明白了父亲的话,像周成这样普通人家来到部队的人,不就是靠这一级一级的荣誉加身才能闯出个样子么,他们没有像自己这样的“太子”光环,也没有像宋北云那样的父亲,他们的晋升就是靠一次次的战斗,用命一次次的搏杀而来。
    别人的话,狗蛋也许不清楚,但他却对周成一清二楚,他每次战斗都是悍不畏死的,不然也不可能比自己还要早抵达碉堡下面,更不可能在中了一枪之后还有跟碉堡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样的人如果因为自己而被诟病,那么他宋祯真的是活该千刀万剐。
    “听说这次之后的授衔,咱们都有级评。”周成坐在饭桌上美滋滋的规划着未来:“听说就算是战后回到敌方,也能安排个相当不错的差事。那狗蛋哥,你说我回去之后能不能当个牢头?”
    “你就这点出息?”狗蛋哭笑不得的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当个什么呢,就是个牢头儿啊?”
    “昂,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见那些牢头过得可滋润了我。我总不能当县长吧,我跟你又不同,我大字都不认几个,当个牢头差不多了。”
    狗蛋笑了笑:“你放心吧。”
    说完,他凑到周成耳边小声说:“我打听过了,你要被评特级了。”
    “啥?”周成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狗蛋复述一遍之后,周成甚至都忘记了他的腿是瘸的,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脚下一软一屁股就坐回到了轮椅上,疼得嗷嗷直叫。
    “你看你那没出息那样。”
    “狗蛋哥,你可别哄我。”
    “我哄你干啥。”
    周成高兴的都快晕了过去,特级作战英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荣誉,那玩意到现在全军都没几个,而且活着的人基本也没太大可能的,能够得到这个称号,都别说什么衣食无忧了,这根本就是光宗耀祖。
    一个男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能够光宗耀祖?
    “我爹要是知道了,得高兴疯咯。”周成激动到眼眶都红了:“到时候我看看村里那个狗日的胖子还敢不敢欺负老子了。”
    没有什么宏伟的情怀也没有豪言壮语,就为了一个“村口的胖子不欺负我”,这大概就是一个普通人真正的核心诉求之一。
    这时宋北云的话再出现在狗蛋脑海中时,却让他满心的愧疚,自己果然还是那个不成熟的年轻人。
    “今天咱们吃好的!”周成高兴的不行,抬起手喊来家乡菜的老板:“你们这最好的菜都有啥,挑几个来,要有肉的!”
    狗蛋笑着摇了摇头,而老板这时也走了上来,俯身询问道:“两位可是特务营的战士?”
    “是啊,怎么了?不让吃饭?”
    “没事,只是小店有个规矩,英雄吃饭是不用花钱的,两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让后厨准备。今天刚好从当地老乡那买了点上好的猪肉,我给两位露上一手。”
    而此时此刻,在西南边陲,云南迪庆德钦的梅里雪山脚下,一个衣衫褴褛的旅人拄着一根棍站在了巍峨的梅里雪山之下。
    此刻正是日出时分,雾浓散尽,雪山露出真容,天空万里晴空,万丈金光从天而降照射在雪山之巅,宛如天宫仙境。
    那旅人看到这一幕,长出一口气,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倒不是因为他多虔诚而是在这八百里无人区里他已经走了十五天,粮食断了、水也断了,他再也无法支撑了。
    而就在这绝望之时,他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然后从里头倒出一颗外头用蜡封闭的药丸,犹豫半晌之后,他一口咬开了腊封,然后不管不顾的吃下了里头那恶臭熏天的药丸。
    不过就在他吃下药丸之后没多久,他就彻底的失去了意识,咕噜噜的从山巅滚落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醒了过来,而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最少掉了能有三百米的距离而自己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于连饥饿感也都消失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浑身上下都没有问题。
    就连随身携带的那根棍都断成了七八截,但自己似乎什么毛病没有,就连之前受过的伤都已经完全好了起来。
    “怪了……这都没死吗?”赵性拍了拍自己身上,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疼痛,这时他再次仰头看了上去:“不会这破药是真的吧……”
    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真假了,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能够走出这个破地方,至少得找到个有人家的地方安顿一下才行,不然万一天黑遇到了狼群的话,那明天这个时候他就要被拉得满地都是了。
    而在离开之前,他再次起身眺望了一番远处苍茫的雪山:“当真是河山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