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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十分钟以后,讨论会结束了,殷漠第一个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穆序从后面追上来和他并肩而行,很明显两人正在争论什么问题,因为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各执己见。

    他们一边说一边下楼,后面跟着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其他研究生。前面两个人的激烈争执引得后面的人彼此面面相觑——以他们对穆序的了解,他很少跟人起争执,也从来不是个喜欢吹毛求疵的人,而此刻他却跟殷漠反复强调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说起来,自从研究生开学直到现在,他还从没跟殷漠讲过一句话,今天却不知怎的对他格外“照顾”。

    一行人走到楼下,殷漠突然收住了脚步,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两道俊眉也皱得紧紧的。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看到美浓坐在对面理科楼下面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两条从裙子里伸出的光腿悬在半空中,像打拍子一样一开一合地晃悠着。

    她看手机看得太投入了,不仅没注意到实验楼这边下来了一群人,连背心裙的一条背带滑下来了都没觉察到,一根绿色的文胸肩带就这么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理科楼里走了出来,频频回头偷瞄这大好春光。

    “她就是你女朋友吗?”穆序朝美浓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故意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声音里充满了揶揄。

    他很期待看到殷漠恼羞成怒的样子,因为刚才的争执不下实在令他窝火,这下他心里多少平衡过来了一些,甚至暗中有些得意:果然不出我所料!看看吧,看看你挑女朋友的眼光吧,如此不注意形象,一点端庄淑雅都没有,男人的品味是高是低,就看他身边的女人,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殷漠没有搭理他,而是喊了美浓一声。一声没反应,喊第二声美浓才猛地抬起头来。她全身的小动作顿时停止了,圆圆的脸蛋像突然通了电的灯泡似的熠熠生辉。她迅速扯下耳机,把手机塞进随身的白布挎包里,并拢双腿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在地上站定了,她理了理裙子,整了整头发,这才踏着小碎步朝他们缓缓移过来,那小心翼翼向前挪的样子好像她走的不是路,是钢丝。

    她低眉敛目,像是不好意思正脸迎人,时而举起手里的布包来挡挡脸。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怯跟之前的活泼放肆劲儿简直相去千里,叫人忍不住怀疑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穆序见着她这副模样,暗中大骂恶心:装腔作势!再装淑女有用么?不嫌太晚了么?刚才都已经原形毕露了。其他几个研究生见状也窃窃私语,有的掩嘴胡卢。

    再看看殷漠,急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脸全让她给丢尽了。

    他实在按捺不住,正要冲上前去结束她的表演,赶紧领她走人,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美浓像是洞察了他的心事一样,果断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打住,一脸严肃地瞪着他,像是在警告他:别打断我,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美浓的小碎步挪了没几步,突然像是性情大变了似的,由淑女瞬间变成个疯妇,手舞足蹈地飞扑过来。这一骤变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在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殷漠简直要崩溃了:完了,这下所有人都以为我交了个神经病女友了。

    坏了!这人大概是真的脑子不正常,这么短短一段距离竟然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在跑,眼看就要携着一股巨大的冲劲跟殷漠撞个人仰马翻了!所有人都替殷漠捏一把汗,殷漠已经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奇迹出现了,到了殷漠跟前她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脚下倒是站定了,但上身因为惯性还在往前冲,一张脸整个地埋进了殷漠胸膛里,殷漠顺势伸手抱住她。

    在场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原来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这个惊天动地的拥抱做铺垫呀。

    殷漠一脸有惊无险地把她从胸膛上拉了起来。“哈哈……”她看着他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十月的晴空里,像人来疯的孩子一样近乎夸张地袒露着难得的好心情,但穆序觉得听来很刺耳,也许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殷漠一脸焦躁地看着她,他用眼神暗示她安静一点淑女一点,可惜美浓只顾着享受好心情,全然不懂得与他配合。

    “快!”美浓乍然止住大笑,一边摇着殷漠的手一边娇嗔道:“快用四个字来形容一下刚才的我!”

    殷漠听了莫名其妙,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始终放不下大男人的姿态,不肯受她摆布,瞪了她一眼:“发神经……”

    “发、神、经?”她一边重复着一边依次伸出三个手指,故作惊讶地喊道:“才三个字啊!怎么你连数数都不会了吗?”

    殷漠简直气疯了:说话都不看场合,你想让我成为整个研究生院的笑柄吗?!

    美浓却像是压根儿就意识不到这回事,恨铁不成钢似的使劲摇晃他:“你难道就想不到欢天喜地、欣喜若狂、载欣载奔这些成语?一个都不会吗?满脑子只有做实验吗?”

    殷漠被她烦透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当着这么多人,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我偏要!”美浓把头一扬,故意和他唱起反调,“偏要把你这个科学家的脑袋转变成诗人的脑袋!科学家是用来瞻仰的,诗人才适合当恋人。只可惜啊,我这么卖力地表演,却还是启发不了你!”边说边拿手指去戳他的脑门,殷漠愤愤地打落她的手。

    在一旁的穆序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哼,诗人!浅薄无知的女人就是喜欢那些油腔滑调、只会无病呻.吟的家伙。

    “我先走了。”他跟殷漠冷冷地打了个招呼,不再看美浓一眼,就迈开步子径自离去。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散去。

    殷漠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紧跟着又虎着一张脸瞪着美浓,开始跟她算账:“再这么没有分寸,以后都不要来了!”美浓被他凶得呆了一呆,赶紧笑靥如花地讨好道:“哎呀我发现在这群人里面,就数我家漠漠长得最帅!”

    也许是刚好刮来了一阵顺风,这句话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穆序耳朵里,这真是火上浇油,穆序真想跑回去对她大吼一声:你这个肤浅的女人,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但他毕竟不能这么做,太有失风度了,于是加快脚步气冲冲地往前走。

    美浓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无意中已经惹恼了其他人,还在跟殷漠嘻嘻哈哈:“我刚才学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好看吗?”

    殷漠毫不客气地点评:“丑爆了。”

    “可是我们公司的女同事觉得男人就喜欢那样子的呢!”

    “……”

    美浓不会知道,她留给穆序的初次印象简直差到了极点。

    太庸俗了,简直俗不可耐!还从没见过这么俗气的女人!穆序心里忿忿然,手上狠狠地抽了一球。偌大的网球馆,只有他一个人在对着墙壁练球,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听得人心里忐忑不安,他却好像还嫌这声音不够响亮似的,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挥洒。

    这货,迟早要被殷漠甩掉,m大任何一个女生都比她强太多!——咚!网球的撞击声孤单单地附和他。

    殷漠这蠢货是贪图新鲜还是怎么回事?这种货色他也看得上?头脑简单、没有内涵、矫揉造作、相貌平平、身材更平平,真是从内到外要什么没什么!——乒乒乓乓!每罗列一项缺点,他就对着墙壁猛抽一球。

    这种女人见一次就够了,再也不想看到她第二眼,若是m大女生……啪!这回是球拍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被他捧得高高视若珍宝的m大女生,过去四年里竟然还没有一个叫他动心的,他至今没有交过女朋友!

    他如同遭了雷击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两眼空洞地注视着墙壁。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更多的事情: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个汽油桶似的一点就着?

    今天的他的确很不符合他平日的风格,平日里他都是冷得像座冰山!尤其在过去的四年里,他内心简直如同一潭死水,难道死水也会有掀起波澜的一天?

    只剩下殷漠和美浓两个人的时候,殷漠的脸就再也绷不下去了,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跑来了?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害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准备?你要做什么准备?我本来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美浓叽叽喳喳地,眼珠子转了转,又开始忸怩作态,“我想你嘛,我都想死你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男人!哎呀!”她边“哎呀”边扭了一下身子,明明口无遮拦却故作害羞的样子。

    殷漠刚要为她这话说得不得体而发作,一看她那拼命忍住却随时将要爆笑出来的样子,情知她又在做戏,暗自叹息:罢了,她有玩弄别人心情的癖好——不过说也奇怪,不知不觉自己的情绪就被她操纵了,自己好比一条愿者上钩的鱼,情愿受她摆布——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总能使我快乐!

    见殷漠一副宽大为怀的样子,美浓的玩兴更高了,表演欲也跟着水涨船高,她热情似火地攀住殷漠的脖子,脸上却是惊恐万状:“知道吗,知道吗,我最近变得很反常,食不知味,夜不成寐,三更半夜都恨不得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大街上去,只要看见个男人,不论他长成什么模样,也不管他什么年纪,只要是个男人,我就立刻冲过去抓住他,对他说——”

    她紧紧抓住殷漠的手,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带我走吧,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哎——”她把脸埋进双手里,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跟个荡.妇一样了?我好不安……”

    殷漠听得脸上阴云密布,真正不安的人是他才对,听到最后听出来又是一场即兴表演,终于松了一口气,急不可待地打断了她:“适可而止吧!——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呢?”

    美浓一听,忙把手拿开,露出来一张笑嘻嘻的脸:“还以为你会打我两嘴巴呢,赶紧把脸捂上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会听吗?我还不想自讨没趣呢。”她挽起殷漠的手,两个人一起朝食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