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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有鬼 二十三 修

    幽暗之中,那张脸如同纸白,嵌在白中的一双眼瞳混浊得泛灰,乍眼看去分不清黑白。她是晴娘,温柔似水的女子,而此时她埋在这荷塘淤泥里呲牙裂嘴,除了可怖,姒瑾想不出别的字眼。

    晴娘阴笑起来,颊上的肉皱得如七老八十的老妪,那个鬼婴就依偎在她颊边,缠在她的发丝间嬉戏。

    晴娘盯着猫儿,喃喃笑道:“阿宝,有吃的来了,娘替你逮住了。记住我们不能吃人,爹爹会生气……嘿嘿嘿。”

    鬼婴听懂了她的话,一下子双眼瞪圆看向姒瑾,乌黑无眼白的眼珠子犹如深井,幽暗得能把她吸进去。

    姒瑾觉得自己像落入蛛网的猎物,正被两个死鬼虎视眈眈。缠在她手脚上的发丝明显变紧了,鬼婴就顺着这发丝往上爬,越靠越近……

    这么个小鬼,姒瑾全然不把它放眼里,她准备收了他的魂魄,把他带到阴曹地府,可一施法却发觉他无魂无魄,只是一个靠阴气供养的死胎。

    姒瑾迟疑片刻,忽然手上传来一阵疼,打乱了她的思绪。姒瑾低头看去,鬼婴已经咬住她的前爪啃食起来,一边啃一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阿宝乖。快点啃肚子上的肉,肚子上的肉嫩,好吃。”晴娘在底下轻声道,看着鬼婴的眼神无比慈爱。

    鬼婴来劲了,啃得更加用力。姒瑾被他咬疼了,不禁没了耐心,她不想再与这无魂无魄的死物纠缠,屏气凝神提气施法。

    刹那间,一股白火从她尖耳之间骤起,而后迅速漫延至全身,晴娘见之突然色变,立马钻出淤泥大喊道:“阿宝,快跑。”

    鬼婴终究快不过姒瑾的鬼火,他刚松开口就被一团白光吞噬殆尽。晴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消逝,连一抹残渣都没落下。她张开嘴,喉中荡漾出丝丝悲鸣,仿佛哭到无声后的一抹沙哑。

    “儿啊……我的儿……”

    晴娘颤起唇盯着那抹未消失的白,飞蛾扑火般冲了过去,在她拥抱到白光的刹那,鬼火熄灭了,荷塘池水恢复了幽暗死寂。

    “儿,我的儿呢?”

    晴娘像只无头苍蝇乱转,抓到一团水草,以为是她的儿;抓到一条小鱼,以为是她的儿;抓到一块石头,以为是她的儿……结果全不是,她的儿死了,被那只黑乎乎的碧眼怪猫烧死了。

    晴娘久久缓不过神,即便阿宝只是她用阴气供养的一团烂肉,举止行动全都依附于她所思所想,可她仍视他为有魂有魄的宝贝。宝贝就这么死了,都没等到父子团圆的那天。

    晴娘心如刀绞,她仰天尖叫,绝望的哀嚎声如利刃,在寂静的水底肆虐狂舞。姒瑾被激流割破爪子,鲜血如丝袅袅。晴娘嗅到这腥气,徒然回眸,原来混沌灰白的眼珠一下子变得猩红。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是你!”

    话音未落,晴娘伸出尖尖指甲,猛地朝姒瑾扑去。姒瑾不逃不躲,悠哉地浮在池水中,就在晴娘长爪离她额心半寸时,她突然屏气骤起火鬼,燃烧整片荷塘。

    鬼火遇水不灭,就好像飘于水中的油灯,晴娘只沾了零星半点,整条右臂就化做枯骨。她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怕,以身为剑刺了过去。黑猫睁圆碧眸,直勾勾地看着,像是在等待她化灰的那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晴娘要飞灰烟灭,忽然有道红光直射水中,正好落在她身上。晴娘被这道红光收去了,绝望愤恨的眼神以及不甘的咆哮渐渐消失在光柱里。姒瑾抬头,看到轻荡的碧中有一人的轮廓,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

    “崔钰,你这是何故?”

    游回岸上,姒瑾责问他。崔钰以柳枝为剑,漫不经心地在她面前舞起剑法。

    “我是照阎君的意思把晴娘收回去,有错吗?”

    “剑”落,崔钰回眸看向柳边小黑猫,弯起桃花眸,笑意盈盈。

    姒瑾不语,她猜不透这厮的心思,细细琢磨总觉得他有意如此。不过晴娘找到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崔钰打什么主意已经与她无关了。

    姒瑾抖抖湿漉漉的猫毛,打了两个喷嚏,转身要走。崔钰追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拿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水珠,在她耳边低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晴娘?”

    姒瑾斜眼瞪他:“没兴趣,做好我们自个儿的事就行了。”

    崔钰无奈地耸下肩,说:“刚才听人说晴娘的卷宗被知府大人看见了,他觉得蹊跷派人去义庄,看到晴娘尸首上的手印,决定重审此案。”

    “与我何干?我要回去了。”

    说罢,姒瑾蹬起两条小短腿想跳出他怀里,崔钰就揪住她的尾巴,死抱不放。

    “月清还在,你可不能丢下她一走了之。”

    崔钰一边说一边翻墙,避过庭中耳目,回到热热闹闹的外院中。众宾谈笑风生,没人察觉崔钰不见了,崔钰趁乱回到酒桌边把姒瑾放到地上,而后装作无事把酒言欢。

    姒瑾斜眼白他,接着穿过无数只脚回到月清身边。月清假扮成她的模样,低头坐在女宾中。谢夫人问她芳龄,她眨眼笑笑;谢夫人又问她爱吃什么,她还是眨眼笑笑。姒瑾忙躲到月清裙下开了口,清冷的声音就像来自月清的嘴,没半丝破绽。

    还好糊弄过去了,若姒瑾不及时赶到,人家还以崔家姑娘是个傻,除了笑就是吃。

    姒瑾不知道崔钰那边聊的是什么,她挤在姑娘堆里听到的都是状元郎的事,比如三岁能吟、四岁能文……一聊起这些,谢夫人的病容就多了几分精神,而后携起阮家姑娘的手,提前摆起好婆婆姿态。

    谢桦的婚期定于八月,前些年谢阮两家就已经商量好了。阮家姑娘知书达礼,谢桦青年才俊,人人道是天赐良缘,金陵城内找不出第二对。

    提到未来相公,阮家姑娘双颊飞红,咬唇垂眸,娇羞中又带了几分得意。姒瑾抬头看见她的俏模样,再想想谢桦的温文尔雅,果真,他们两个很相配。

    谢宴热热闹闹摆了一天,终于到了曲终人散。晴娘的事也算圆满,能向阎君交差了。

    崔钰看时候不早,准备打道回府。他吩咐旭初备车,而后满院找那毛茸茸的黑猫,兜了几圈之后,在假山石块上找到了她。

    “饿了没?吃颗蜜枣。”

    崔钰边说边把甜甜腻腻的蜜枣递到姒瑾嘴边,姒瑾睁开眼看到这玩意,伸出小爪嫌弃地推开。

    “要不要花生?”

    崔钰把花生剥壳,去了红衣再次送到姒瑾嘴边,姒瑾半眯起眼,嫌弃但还是张嘴吃了。

    “崔兄,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走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崔钰拍去沾在指上的花生衣转身看去,原来是谢楠。

    兴许是酒喝多了,谢楠的脸泛起驼红,他看看崔钰,再看看趴在石上的黑猫,而后笑着说:“崔兄真有雅兴,在这里逗猫玩,刚才我找你找得好苦。”

    “是吗?不知谢公子有何事?”说着,崔钰很顺手地把黑猫拎到怀里,再悄悄地把她爪子包进袖内。

    谢楠凝了笑,忽然正经起来,他煞有介事拱手行一大礼,肃然道:“崔兄,有件大事望您能点头答应。我想娶令妹为妻!”

    嗯?崔钰瞠目,眼睛睁得比姒瑾还圆,他知道谢楠脸皮厚,但没料到他厚到这般地步,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散尽家财救过姒瑾一次,不是吗?

    崔钰呆立不出声,使得谢楠尴尬,他脸涨得通红,低声下气却极为诚恳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才比不上我三弟,也不是块当官的料,之前更是做了不少荒唐事。我明白崔兄定有想法,只是不便说出口,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斗胆请求崔兄将令妹许配于我,她是我的再造恩人,我愿用余生报此情谊,最重要的是……我喜欢她,刻骨铭心。“

    “不。”

    崔钰不假思索道:“虽说你是小妹的救命恩人,但我这妹妹性子刚烈,从小到大除了我,还有我爹娘都视她为掌上明珠。谢公子,若我没记错,你有五位如夫人吧?六女共侍一夫,我万万不会答应。”

    话落,袖子里的猫爪动了下。谢楠为难地蹙起眉,低声道:“我以往太不自重,但是她们毕竟与我有过情义,我也不能太绝情,要不崔兄容我几天,我定会处理妥当。”

    此话一出,倒让崔钰难以回答了,看来这窝囊废真对姒瑾动了心,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思量之后,崔钰只道:“再议。”而后就抱着黑猫走了。

    谢楠突然叫住他,崔钰闻声回眸,只看到一双恳求的眼睛,它像是在说:“请给我一次机会。”

    可惜崔钰不想给他机会,他根本配不上姒瑾,哪怕他祖宗开口,也得先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