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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就这样吧

    冯恪信是个有秘密的人,范一梵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范一梵觉得这话说的不准确,坏男人傻瓜才会爱,女人爱上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坏男人,而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男人,无论是从肉体出发还是从他们本身的故事性出发。不过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周岚温曾经告诫过范一梵——你可以找一个有过去的人,但最好不要爱上一个有故事的人。那时她还不大明白。、

    但清清楚楚写在明面上的是,范一梵是个没什么秘密的人。范一梵虽然不能说她的过去是一张白纸,但她至少是一张摊开的纸,至于纸上到底画了什么写了什么,只要有心人稍微留意一下,那都是能看得出来的。

    不过任他冯恪信再有故事再会读心,他一定看不出的是——范一梵的选修课选的是阿拉伯语。

    “你……”冯恪信眸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疑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阿拉伯文纹身,又抬头望向范一梵,“认得出?”

    “又不是花纹什么的图案,自然看得出来咯。”范一梵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歪头笑笑,松开握着冯恪信手腕的手。她自从那日在ktv看到冯恪信的纹身后,就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曾有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也在吻他的那一刻,从他的眼底看到了那些被回忆勾起的、细碎的悲伤,况且那句话她已经在家默默校对了很多次,尽管范一梵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是翻译出来,无论如何表达,主旨还是一样的。

    “用《卜算子》里的话翻译好听些。”范一梵苦笑了一声,目光从纹身移动到冯恪信的脸上,“定不负相思意。”

    在范一梵脱口而出刺青的含义时,似是被什么突然刺痛到一般,冯恪信的眉心紧锁。许久,冯恪信低下头,静静将卷起的袖口放了下去,盖住了那条青色的痕迹——那条刺在素白的皮肤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恍然间看似已经融入血骨的痕迹。

    “所以。”范一梵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吗?”

    马路上路过车辆的车灯将夜分割成明明灭灭的方阵,冯恪信的脸时而陷入阴影中时而暴露在昏黄的光线里,远方的吊车已经模糊融化在了夜空,只有吊车顶端的信号灯在浓郁的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红光。

    带着热量的风吹了又吹。

    “我很喜欢你。”

    冯恪信的音色被夜渲染得似乎有些空洞,他出口的这一句话在范一梵的胸腔里触壁回荡,一次又一次。范一梵有些不敢相信,她再一次望向冯恪信的唇,努力追忆着那两瓣柔软是不是在前一秒曾为了她颤动过。

    冯恪信的唇终于又动了动,他接着说:“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很喜欢你,但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喜欢,所以他能孤身前往她对他来说原本陌生的生日宴,也是因为喜欢,所以他能在事务缠身时抽身出来见她,凌晨开车载着她从环山公路上奔驰,还是因为那该死的喜欢,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见她。可是只能如此了,所以他从不碰她,所以他不曾吐露自己的故事,所以他没有对她许下过任何承诺——但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原来是这样。

    顾城的诗里说,一切都在走,等待就等于倒行,为什么心要留在原处,原处已经走开。

    可是就像《后会无期》里的台词一样,大道理听了太多,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范一梵的情路过得不算坎坷,所以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纵身扑入过,可她真的好爱冯恪信眼里的夕阳,爱他眼里的日出日落,所以哪怕纵身扑入,想必拥抱到的也会是一整个宇宙的烂漫星辰。

    原来是这样。

    “我能有幸。”范一梵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冯恪信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听听你和她的故事吗?”

    冯恪信微凉的手指微微一颤,沉吟片刻,他牵着范一梵在小径边的长椅上坐下,就像牵着自己的小女儿。

    “我和她啊……”冯恪信靠着椅背,半阖的眸底沉着月光的清晖,“离婚两年多了。”

    如果说大学的高数课让范一梵难以消化的话,那么冯恪信那天晚上诉说的故事应该是高等数学加上线性代数的和。

    不过再复杂的故事都可以被几句话总结,这是在范一梵跟侯逸分开时就明白了的道理,就像初中语文课本中收录的诸葛亮的《出师表》,读到最后两句“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时,范一梵也很是感慨,大半个人生,错落在几页薄纸上,说不尽,也尽了。

    冯恪信的往事也套不过这个定律。

    他十七岁时与恋人相遇,两个潜伏在孤独中已久的人,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从此许下此生至死不渝的誓言——定不负相思意。大学毕业后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单膝跪地为她戴上象征永恒的戒指,将年少时的誓言一一兑现,甚至将它纹在身上,让誓言随着岁月融入血骨供给着每一次心跳。然而,对,很多美满的事中都有一个转折,然而也好但是也罢,进入工作后的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每天她睁开眼睛时床边的位置已经冰凉,临睡前他方才回到家,他们没有孩子,怀疑和猜忌在空白的时间里放大,工作的压力也让他变得暴戾冷漠。最终,在他二十六岁时,童话故事结束了,公主还是公主,王子也还是王子,只不过两个人再没办法出现在同一本书里。

    “那……”范一梵在静默了很久后终于动了动唇,“是你先提出的吗?”

    冯恪信的双臂支在膝盖上,他的头微微垂着,弓起的后背像一座落满了雪的山脊,他的目光落在地面,倾垂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浮光,他说:“不,是她提出的离婚。”

    多么决绝的人啊。范一梵的心一紧。她虽然不能确定故事当中的细节,但冯恪信言语中对往昔美好的眷念她还是感受得到的,拥有那么多美好记忆的两个人,在经历了千山万水后终携起彼此的手后,其中一个人竟然有勇气提出从此陌路,况且是一个已经付出了自己大好年华的女人,这样的决心和所背负的痛苦也是难以估量的吧?那么……他呢?

    “你还爱她吗?”

    范一梵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冯恪信的身体微微一僵,可同样僵硬到发抖的,还有范一梵自己。

    冯恪信抬起头,他正起身子转向范一梵,然后望向她的双眼,一手覆在自己的心口:“是的。”冯恪信补充道:“她在我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一席之地。”

    就像刺青会被岁月磨淡,也会被机器洗去,但有些更深的东西已经融在了血液里。

    没有嫉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悲,范一梵望着冯恪信那双寒潭般却落满了浮沉的双眼,此时此刻,她只是有些心疼。范一梵不是什么大人,她也没有大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她宽恕了他的过去他的隐瞒,甚至愿意接受冯恪信那一颗已经不再完整的心。多奇怪啊,这是爱吗?她不知道。

    范一梵抱住了冯恪信。紧紧地,像是拥抱她无可挽回地青春。

    “你听过动力火车的歌吗?”范一梵的手臂环抱着冯恪信,她把脸埋在他漂亮的锁骨间。冯恪信温热的体温混合着短袖上淡淡的清香像龙卷风一样将她温柔地包裹,美好得让她瞬间流出泪来。

    “有首歌的词是这样的。”范一梵的眼泪贴着冯恪信的脖颈安静地流进他的领口,“‘不要再哭啦,快把眼泪擦一擦,这样吧……’”

    这样吧/再爱我/有缘的话

    冯恪信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