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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到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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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开眼睛。一个护士的两个眼珠正仔细的看着我。她身穿一套白色衣服,头戴一顶白色帽子。

    她双手拄着膝盖,弓起身子,看了看四周,没有人,门也关着,只有几张空床,白花花的,连被褥也没有。

    她又转过来,盯着我的眼睛,静静的妩媚的笑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会扑向我吗?”良久,她哼哼一笑。

    “嗯。”我点了点头,学着她的样子,摆出欢笑的神情,但我分明感觉到了眼里浸出的泪水。

    她拿手帕擦了擦我的眼睛,尔后蹦蹦跳跳的跑至房门,打开门,离开了。

    我从黄昏躺到晚上,起身离开了病房。她坐在一个刚刚死去的老太太床边打着瞌睡。

    我决定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最好远至什么也想不起来。

    黑色轿车带我离开。香烟燃到一半,我将其余多半截扔到池塘,一只蛤蟆一口将它吞掉了。

    我将那口箱子扔到江中。

    趁着夜色,独自一人,让黑色轿车带我远去,离开这片地方。

    我在一片夜色里路过许多地方。

    有的地方月光明媚,有的城市漆黑一片,乌云密布,更有几个村落倾盆大雨。

    在我看来,就像行驶在一条软软的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地毯上一样。只不过,地毯的颜色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有时候是黑色的,有时候是绿色的,有时候是玫瑰红色的,有时候变成了漆黑色。

    我紧握黑色方向盘上的一双瘦骨嶙峋像老头一样的毫无生气的手,像梦一样软软的,缓缓的松开了,掉在了大腿上。

    黑色轿车依然向未知的方向急速前行,路过山林,路过城市,路过雨地……

    “莉娜……”

    “莉娜……”

    是谁在呼唤,是谁的声音,那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是你害死了她。”他坐在我的右侧,依旧身穿那身黑色马夹。

    “是吗?”

    “的确是你害死了她?”他目视挡风玻璃。我们正在一条行人并不算多的街上。

    “嗯。”他下车了,动作非常伶俐。

    黑色轿车继续前进,我行驶了一段,他在不远处的路中央一瘸一拐。

    黑色轿车加速开过去撞死了他。

    而他依旧坐在车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看了他一眼。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污与伤口,和疼痛的神情。

    他又跟我谈起了生意,如何规划,将大重庆整座城里的钱全部赚光,让其他人全部变成穷光蛋。

    我本想微微一笑,但我忍住了。我觉的他太可笑了,太狂妄了。

    “老蒋下个月就要来重庆了,还有他的夫人。南京,”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他正从一个两百多级的台阶上站着,更主要的是他正面临着一种随时倾倒的危险。他停了两秒,我倒想听他在南京这个地名之后想连接上什么词汇,结果出人意料的是,他跳过了一些什么,像是啪扔掉了一本历史教科书一样,他不喜欢历史,他喜欢谈生意,结果他让我等了半天,他说:“他的夫人也会和他一起来的,美龄。”

    “美龄。”我重复了一遍,“挺好听的名字。”我说。

    “所以我要问你的是,西边那栋宅子盖好了没有?”

    “没有。”我迟疑了一下,又说:“围墙上还差两块砖。”

    他乐了一下。

    我微微睁开眼睛,雨刷不停的清扫着窗户,但没有用,就像一个痛哭流涕的女孩子一样,不停的抹着眼泪,可眼睛还是湿的,她一定太伤心难过了,所以才会这样。

    我闭上眼睛,又睡着过去。耳边响起了那片熟悉的声音,是呼唤的声音。

    “莉娜……”

    “莉娜……”

    “莉娜……”

    我在一座古旧的宅子空荡荡的天井中央旋转着。

    满天的雪花洁白洁白的,我伸出双手,没有在意天气的寒冷。因为心里满满装的只有这个女人,莉娜。

    没有回音,只有雪花不住飘凌的景象。

    我跑出门外,一步一步的,直到路途变得好远好远,越来越远的黑色的背影。

    她站在距我身后好远好远的地方,她刚刚从门口出来,遥望着,开始抽泣,无声无息的。

    要是冬天的大雪当中,我们都还在的话,就好了。

    我睁开眼睛,已到了西安。青灰色的城墙上写着“长安”两个字,宛如江南才子路过草草的留下的几笔。

    这里正在进行西安事变,杂乱的人群自然不会缺少身穿黑色校服和头戴黑色帽子的一大批学生了。

    我不喜欢热闹,黑色轿车带我悄悄地离开这里,起初一路向北,尔后不知从几月几日又一路向西。

    秋日的阳光格外刺眼,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环绕着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峰。我透过车窗,向山腰上的松树林一眼望去,那碧绿碧绿的山上,一阵从西向东吹拂的暖风在山上打着转儿。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下车吃了一顿黄焖鸡米饭。刚上车,独自憋得慌,将车开往十多里之外无人的阔叶林里。我爬上山坡,在一处正好密不透风的棕树下解决了个人问题。

    我起身走了一段路程,坐在山棱脊线上,槐树叶不停的传来碎响。

    山下面有一片几十平米的水塘,一男一女正紧紧地拥抱着,没穿衣服,但一方面距离太远,另一方面,她们只将脖颈以上露出绿水之外,而且我也不想看见她们。

    她恍然隔开一点距离,一只手抓着男人肩膀,一只手在下面不知道做些什么。

    阳光对她们有些冷漠。她们正好处在一片洼地,怪不得谁。

    她又贴近过去,这回并且大声叫喊着撕心裂肺的声音。

    但那小伙子缓缓的沉入水中,他大概已经快不行了,在行往生命的尽头,喜欢他的女子想给予他最后的留恋,但连这一点他都已经无力接受,而沉入绿油油的池底。留下赤裸裸的女子向这边呆呆的凝望。

    我点燃一支香烟,起身踩着枯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