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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身处穷路追往事—伊人思君泪长流

    天堂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天堂,随处可见么?随处可见的泛滥成灾、那,还是天堂么!只有丑恶,方可衬托美丽;唯独邪魅,方能滋生至善。若有朝一日,天堂,真的沦陷四野、贯通大地了,那这样的天堂,又缘何能断定它就是天堂?少了其对立一面的衬托与辉映,天堂,便也不再是天堂了吧!或许,真的是我多虑,天堂又怎么可能滋生四野、遍布一切?人的欲望不可灭、世界便不会纯净;退一步求其次,纵是人的一切丑恶、欲望、焦躁、轻浮......皆数灭去,只剩一切至善,从而迎来前面提到的境界;那么人,又剩下了什么?行尸走肉?生命本是一场空,一切皆为幻象,从这幻象中挣脱,一切便又回到“空”这个起点,又缘何提及所谓的,“无”、“空”的天堂?天堂,从来都是只有一个。——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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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情起}]:第十六章身处穷路追往事·伊人思君泪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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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南寂夜,有灰色的雾气笼罩了白日里一片大好的小小山城;碧绿妆成的浓茂柳条之上、精力全全投入的墨色草叶之上......皆都聚拢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显得几分毛茸茸的死气沉淀。

    已是满天星斗朗照的人定之时了,语云仍没有睡,孤身一个坐于一块冰冷大石上面发呆,明眸朗目投落于广袤天幕,似在寻找一个答案。

    仁不知何时,已经走过语云周旁,贴着他坐下,一并望天发呆。

    语云感知到了仁的脚步,目光自悠远天幕层层错落收回,对着李仁一笑:“怎么,还要问我前些时日,你发问的那些我未及答复的问题?”

    仁闻得此言,亦是一笑,点滴苦涩浸染,夹杂无奈充斥:“我不想问你什么问题,只是怕这浮虚沉厚的雾气,隔阂、加深我们兄弟之间,两颗心的距离;固此,出来随你走走便是了。”语尽,目光重回天幕,缄默下来,不再言语。

    语云定定注视着仁良久,厚唇呓语,又似自喃:“菁芷,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嗯。”仁很自然的一附和,睛波仍旧未曾移动毫分,只心间、脑中惹了回忆出来:“记得小时候,父王还是吴王的时候,母亲常常用两臂搂着我们,坐在府苑花园,冰冷却怡神的石阶之上凝视远方那自然缔造的完美风景。”言此,眸中有了一丝芜杂的空洞,应为美好丝丝抽离记忆、翻涌出来时,那一刻的空虚所致吧,“当时,母亲总爱讲一首歌谣哄逗我们两个孩子:‘有个小孩子,聪明又漂亮,要为他是谁......’每每这个时候,菁芷总也第一个抢先似的盖过母亲的声音,高喊着‘我!’”说到这里,仁的嘴角层层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天真笑意,“我呢,便总也附和着妹妹,夸她聪明漂亮。记忆中,更从未有过一次同她争执的经历......”尔后,复又顿顿,“妹妹就是这样,好的让人妒忌都妒忌不起来。”

    语云边听着,思绪一并随着仁的回忆攒动流转。过了须臾,声音有些苦涩:“其实,我真的想帮你们,可我没想到你......”

    李仁猛然打断语云就要全盘托出的答案,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一份暗藏心思的权利,这个权利,应当维护:“我知道。”仁微微一笑,懒散意味浓长,“不然你怎么会为我们送来草药?你的善良心性,我当然知道。”

    语云兀的定住,诸多话语堵塞在喉结里。

    “其实,人之一生,总会面临很多选择;面对这些选择,能否做到形神不走、心慧不动?正如前几日的那场有惊无险的动乱,我明明可以带着妹妹逃走,逃到一个......富裕的小小城镇,再靠着自己一双手,养活妹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仁未曾理会语云的压抑,只是径自接过口去呓喃:“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势必,会有损我英雄的父王的威仪、以及岭南全部百姓的一错再错所导致的死亡悲剧。”仁眼角眉梢似有黯然与豁达同时斑落,停顿须臾,浅浅一笑,垂额,继而言语,“我并不想作什么无聊的圣人、亦或修行者;只是他们穷尽毕生都在不断渴望、追求的东西,我也可以拥有罢了!那是一种智慧,一种集思广益、反复辗转炼造而出的大智慧。溶于生活,便会发现它并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博大精深。因为当这种超越性的智慧真正浸染到生活琐碎里、柴米油盐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一个人的头脑、血液、甚至灵魂里时,便会久而久之的蜕变为一种自然的心境,并在人短暂的一生中,时常以胶着的状态度过每一次执念、欲望与理智相持不下的斗法。”

    仁智慧又恳诚的一番言辞,于夜深人寂中朗朗的荡漾着;漫溯过语云耳畔,字字珠玑,像严冬里、凛冽的寒风。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思量了很多事情。

    不同的是,怀揣了两种截然相悖的,善良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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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高宗略微梳拢了下经久伏案而致酸痛的臂膀,便复命人摆架,至了昭仪宫中。

    才一进殿堂正门,却见王皇后正惊魂未定的将怀中的弘儿,递于一旁垂立的宫娥,尔后,急疏了广袖、裙袂,忙不迭的俯身,冲着李治行了大礼去。

    治很顺势的点点头,并未过多在意皇后的礼仪,只一瞬惊诧于皇后的出现,便复又侧目唤来宫娥探问媚娘去向了。

    正说话间,媚娘已从偏殿一门进来,面见了治,没有多少惊奇,莲步款款袅娜过来,也未曾怎么施礼,只是径自一稍低头,算是问安。每天这个时候,治总会过来;时间一长,媚娘已经熟记下了时辰日暑,便再无从慌乱。

    治将身凑进一步,半搂住媚娘入怀,黑眸垂下,语声柔和温暖:“怎么,方才又出去走动了?也不怕累着了咱们弘儿的弟妹么?”略带凑趣的一句话语,却是关心之至、爱意细微。

    媚娘花颜浅浅噙笑,乌发半绾半垂,略略一瞥间,欲盖弥彰、欲擒故纵的妩媚娇俏便合着一身嫩粉鹅黄流苏净服,恰到好处流转出来,徐徐暗抛浮香:“臣妾虽爱惜这孩子,可也不能总是蜗居在屋檐之下吧!会把人闷死的。”媚娘娇小莹润的殷红唇畔徐缓支声,语音恰到好处的掌控了该有的跌宕轻重频率,起伏之间,入得耳处,养耳养心。

    边说着,边有意又似无意的将潋滟波光自治眉心处打了个转,迎着悠怡过去,又是谦和微微:“陛下,皇后娘娘对孩子,喜欢的紧呢!固此,便常来臣妾这里坐了,也好与臣妾分担下深院寂寞。”

    治随着媚娘目光,一并像悠怡看过,倒反要悠怡有了点点滴滴不好意思,下意识垂了娥眉,温婉低头:“都是姐妹嘛,常来陪陪武昭仪,也是臣妾这个皇后份内之事,无需过多严重的。”她的语声,就如同此时正袭在腰身之上的,那件简单却雅致的浅蓝天纱便服一样淡。

    治对着悠怡微微投去一丝不冷不热的笑;分明是夫妻,却一反普通夫妻概念中的常态。这笑,有些对陌路人的恰到好处意味:“皇后有心。”

    “多谢陛下、武昭仪。”悠怡又是一俯身,对媚娘言语之时,方才将身直起。

    时过须臾,悠怡自知此刻跻身之处那不可避免的尴尬异常。对于这三人而言,仿佛只有李治与媚娘,才是一对真正的恩爱眷侣;自己,一直都是陌路人。

    这样想着,免不得识时务的为自己圆了场子,推说宫中有些琐事尚要打理,借势施礼告辞。

    高宗依旧漠漠的准许了皇后的退离,未曾多吐支言,惜字万金。

    悠怡眼角眉梢浮着的,是一贯的黯然无奈;渐趋下去,甚至连这无奈都已寻觅不到,取而代之的,只剩下苍白,无法言出缘由喜怒的苍白。

    媚娘将这一切,尽收在了眼底、心间去。静默之余,不免蹉叹:这,便是女人么!王皇后、萧淑妃、以及这后宫之中所有的优秀女人......纵皆数有着花里挑花、鸟中求凤的美貌及聪慧,却得不到男人的爱,他们是可怜的。在男人面前,一个女人,无论他多么有心气,都总也会不由自己的显露出一股无法掩饰、匿藏的卑微。这,便是女人的轮回与沉浮,无可逆转的劫数、最大的悲哀。

    高宗仿佛感知到了媚娘经久不语间,这份浓浓苦涩的心事,缓缓而温存的牵了媚娘柔腕,后又攀附玉指,于自己掌心相对、十指交何。

    媚娘适才回神,面着治眼下动作,纤心一阵无可自拔的暖意涌荡,又对着治投去一抹爱怜又问询的笑。

    “媚娘。”治将爱人面目实收在瞳仁深处里,一声呓唤自厚唇光晕间呢喃,旋即,清目沉沉、昂扬深情几许:“你要知道,卑微的不是世人,而是爱情。在爱情面前,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贵贱......他们,都是平等的。对于深爱着彼此的一对恋人,在对方面前,都会不自觉卑微下来;他们甘于这卑微、甚至渴求这卑微。因为正是这样的一份极近不可理喻的情态,验证了自己的爱有多么真。尔后,甚至再由卑微到极端、由痴到狂......这是一种心性,并非女人特有,男人,亦是如此;只不过,你非男子,固此,你不懂得。”

    “我懂得,我一直都懂得!”媚娘急急接过了治的话尾,眼角眉梢便有迫切涌动;万千纠葛,化作一阵娇喘的连绵,玉指不自己攀附上了治温长的脖颈,莹唇颤动、飘香。

    治心底深处兀的升腾起一股热烈的熊熊火焰,簌簌窜涌间,仿佛就要将灵魂燃烧、殆尽,直渗入到每一寸大地、土壤中去:“姐姐,对于两个原本就不相爱的人,却要硬将他们按落在一处;这样,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么?”治紧紧将媚娘环抱于身,任由媚娘凉丝丝的玉指轻柔抚动面部;瞳仁之中,热切里、掺带恳挚,“我知道你为王皇后悲伤、为萧淑妃悲伤。甚至,你的一颗至善的心不肯放过你自己,时常夹杂无辜亦无原由的谴责。并且,你极为矛盾的怨怪过我,怨怪我对于她们的冷漠......可你又委实不想我对她们的态度有所改变,正如我不想你于别人心动一样,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媚娘美丽的倩眸倏然蒸涌一层薄薄的烟雾,治这一番话语,说到了她心坎里。

    治炯然的龙眸微微闭合一下:“可你又何曾想过,我明明不爱她们,却出于种种缘由不得不将她们娶过门来,这便已经是悲剧了;难道她们一人受伤还不够,偏还要将我拉入,为背负所谓的责任而扼杀掉爱情自身本来的美丽弧度,令所有人都不快乐、不幸福、并渐趋快速的沧桑、萎顿下去么?”

    媚娘缓缓点头,凤眸中的晶泪已经流出两行,合着温存日光,湿了面上红阑干:“英雄从不痴情、亦不无情,爱他身边的每一位如花美眷,却是自古的宿命定局......正如先皇,一生深爱着美丽的杨公主,却还不是身边美女如云、云雨宠幸恩泽?还不是一直将爱人默默爱着,到头,竟给予不了她除爱之外所有的周成、甚至,连给她的爱都不周成。”

    “我不是父皇,你,也不会是杨妃。”治坚定却干练的吐露这样一句话语出口,朗目定格间,已在媚娘布着清澈泪痕的眼睑吻落一行,即而,语气柔和:“万事从没有死的定局;宿命与劫数无从改变,但也终会有过去的那一天......正如李仁、菁芷这一帮群年轻奔放孩子,他们把岭南恶水,变成了天堂......”

    一语渐尽,媚娘心底升腾起了两种相悖的言论。

    纷杂迷乱间,不停交织,竟没了忖度、细思的缝隙;只得无可奈何做了搁置,美目垂落,百般温存于治厚唇处吻下。

    治亦于这一瞬间闭了眼睑,迎合了媚娘芳香四溢的花畔,缱绻吻落。

    天堂凭什么只有一个!

    天堂,真的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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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廊小径,一簇簇牡丹开得大好。粉白交织、流光盛彩,怎生的富贵倾城、奢华骄傲。

    悠怡缕了裙袂,盈步款款于牡丹丛中。这么一瞬,俨然一位自花海里走出来的仙子;淡蓝的广袖,边沿收口处点着暗紫图腾纹络,便是所有热情与冷漠、骄傲与恭谦、追求与放弃......太多太多相悖的东西中合而后的缔造。紫色,就是这样一个蕴藏无数个极端的颜色,自身由骄傲张扬的灼热极端艳红、与恭卑淡泊的玄冷极端天蓝相溶交汇而成,承载宇宙昆仑皆数伟大的水火不容,是一个注定永世矛盾争议的奇迹;以有态的外表肤浅示人,却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它内质无形的诸多纠葛在一起的底蕴。一色天青抹胸,在蓝衣紫纹的重重衬托之下,虽为最浅,但恰也最灼眼;一如紧紧驾驭着它的那一抹娇躯深处,已经想得明白、看得简单的心。

    牡丹尽头,小径回廊处,淑妃正带着素节与妍儿往这边过来,似在散步的样子。

    不曾想,抬眸之际,瞥见皇后亦迎面跟自己这一方走过,心间便不禁一股鄙夷奔涌出来。橘红底色夹杂艳粉蝴蝶细碎纷飞的昂扬暖调长裙,与悠怡那一身冷色相悖重重、因了只需点滴便足以遐思万千的高贵、复杂紫色图腾纹络所赋予的神秘,成功的形成一种愈加明显可见的交相对比、反衬极端:“呦,这不是皇后娘娘么?哦,从武昭仪那儿回来呀!被人赶出来了吧?”一抹凉薄的笑,萦绕在唇齿之间,却掩饰不去明眸讪讪中的强颜善睐、寂寞非常。

    悠怡于一派花海氤氲中,早就将心醉了;除却感慨不已于自然瑰丽的奇壮景观,再没容得其它。恍惚之中,闻得这样一句,激灵回神,面了萧珍入眼,知是轻薄,却也未曾驳得什么回去,只径自对着两个欢蹦乱跳、天真无邪玩闹的孩子,投去了一抹笑;这素净无邪的笑颜,就这样坦诚的与孩童尚未涉世的单纯心灵交融以沫,似乎比那心灵,还要单纯。

    被搁置一旁的珍儿,吃得悠怡的漠视以对,反倒有些尴尬。暗暗细叹之余,不觉将眼睑微垂了一半,素指抚弄小腹,又是有意无意的一句:“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没有难度便没有高度,以自己的短处,赢得别人,这才是高度。”言语于此,眸心陡然一凛,银牙依稀打颤、恍惚切切,“因为我得不到圣上的宠爱,这是我的短处;可武媚娘的长处正与我相反,我还不是趁着陛下无言对挚爱之时,充分的利用了这短处,又暗结珠胎么?”一语已尽,明眸寒意未及退却。

    悠怡略略叹出一口气去,旋即苦笑浮现:“珍儿,你好单纯,你认为一个女人立身后宫的最大优势便是守着一大邦孩子?”

    “难道不是么!”萧珍紧紧逼过,一抹寒光已然升腾为炽热喜悦:“母以子贵,孩子多了,谁还敢小视我?武昭仪,呵?不过是个狐媚货主的第三者!”

    “那如果我们才是第三者呢!”悠怡忽而挑起了语调,不能自拔的明澈隐慧涌现联翩;尔后,轻缓了神思,又是素日浅淡:“对于两个相爱多时、却终难以圆满的恋人,我们为什么要将他们百般阻止、并再于他们制造更多的磨砺?这一切,仅仅是在考验他们对爱情的忠贞与不屈而已,可笑的却是我们。爱他,便要成全他、便要为他的幸福而舍弃牺牲自己的一切。”悠怡侧了眸光,略略一瞥淑妃;那里面,疲惫昭然:“珍儿,你一点都不像你的姐姐。”

    淑妃闻声,鼻腔又是一个鄙夷。她素性便是如此,执念的事情,拉得不回去;纵走到南墙,也不会回头:“我当然不像姐姐,姐姐是一个悲剧。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为了那个男人无怨无悔的搭进了自己的一生啊!呵”施了粉艳豆蔻的小口唇畔挑出一丝情态极其复杂的冷冷讪笑,“可最终呢?他还是没能得到这个男人的肯定,心中第一位的、爱的肯定!”

    悠怡边听着,姣好的唇际愈加不能自持的微淡苦笑,这笑意,让情绪渐趋疯狂的淑妃有些不自在:“若你想得到你深爱的男人心目中的第一,你认为,可以强求么!”

    “我不要他的第一!我从不奢望他的第一!”珍儿俨然癫狂到了极致,一反常态的朗声大笑,笑得泪水飞扬,声腔情痴:“我只要我在他心目中有一席之地便好,只消一个小小的位子,不容他忽视的位子,便够了,真的够了......”

    悠怡在萧珍这一番嫉近疯狂的大笑之中,渐渐缄默了唇畔的苦涩笑意;良久无语,只叹出一口气去:“珍儿,你好自为之吧!”言语于此,又想起些什么,烟云缭绕着的俏丽眼睑复又流转,“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利用的......”

    熏熏暖风陪衬一般,辉映着两位分明容貌不逊的绝美女子,经久不退,似蛰、似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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