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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更无人解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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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无情不似多情苦·更无人解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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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夜厢房里投射而来的点点烛光,阁过窗子筛出,映衬着暮春初夏那漫空乱舞的蚊虫,燥燥乱乱、争先恐后,直至柔软的身躯实实触痛于粗厚的窗纸,飞蛾扑火般冲动,一如李象此时的心境。

    空对着案上烛台,专注的凝望其中烁烁攒动着的火焰,眉头微皱,不言不语。

    一番沉思过后,清河终于按捺不住,轻轻走过象的近前,将身坐定,颦眉温声:“象儿,到底是怎么了?这几个月以来,你总也这样,有什么心事似的。”

    “我没事,姑母。”象适才回神,顺口答出一句,边默默注视着面前行容憔悴的清河,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咽下。

    清河眼眸微眨,细碎花瓣耳饰因了面颊轻侧,一并颤颤晃动:“当真没事?”

    “没事的,姑母总是这般多心呢!”象遮掩似的微笑,目光暖暖看定自己爱之敬极的姑母,假意嗔怪,安慰孩童一般温柔轻缓:“姑母这小半辈子,看似过得平平淡淡、安稳妥帖,可细想来,还不是操碎了心?您呀,别总这么累着自己,要对自己好一些,孩儿才放心。”这时,象依稀瞥见清河前额流苏之中,隐约夹杂一根微白枯发,不禁轻轻抬袖,为清河拔去,看着她微笑:“姑母真漂亮,姑母是大隋帝室的珍馐,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这孩子,又玩笑了不是?”清河闻得,不禁唇畔浅浅一湾嫣然;流光转瞬,便是深不见底的清幽绵长、亘古恒远:“怀亮已经去了,空荡荡的驸马府,便只剩了架子,反反复复、毫无实质......象儿,你是姑母唯一的亲人了。”一语渐尽,清河眼角蒸腾些许泪痕,面上依是惯有的平静雍容。眼前这个孩子,已俨然出落成一位翩翩美少年,虽然白皙的双颊还未皆数退却童稚天真,但那一双镶了乌黑闪亮曲长睫毛的细长眉眼,眨动之间便透出一股聪颖俊儒之气,令人顿生怜爱与好感。

    “姑母不要伤心,姑父为国征战而死,他是真的英雄。”象忙不失的接了尾音回复,心底亦为油然而生的真心仰慕,“姑母,象儿不会让姑母孤单,姑母也是象儿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亲人。”言语于此,少年明眸忽而黯淡,喉结苦涩涌动,碎碎小声,“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堂堂七尺男儿,却因了身世缘故,无一用武之地;纵竟日饱读圣贤书籍,却未曾躬身实践与目睹一次,又有何可称道的呢!道理悟出没有,都也不置可否。”

    “怎么,刚说不会让姑母孤单,便这般急着想要离开姑母,独自闯荡了?”清河半玩笑的侧目问回一句。

    “不是不是!”象却真真着了急,连忙摆手否决,“只是竟日单调寂寞的生活,特别容易令人产生开天辟地的欲望吧!”

    “可惜偏偏,没有这个时机;至少,现在没有。”清河眼睑低垂下来,一瞬不见诸多兴味,只剩黯然,以及那风风雨雨、世事轮换过后,经久绝望所带来的、早已习惯了的一抹厚重无奈:“象儿,早些安歇吧!不该想的事,便别去作想,它只会令你愈加痛苦非常......正如这灯盏之中烁烁攒动着的火苗,因为对于外界的渴求与不甘而拼命燃烧,结果呢?只能使得自己越早的灭亡,成为命运宇宙中最为嗤之以鼻的笑话。这,便是企图抗衡定数的最真实的写照。”一语终尽,唇畔淡淡收合,随了一丝夜晚清风缓缓将身站起,然后转过,亭亭挪移片刻,那一抹简洁而素淡的乳黄轻纱裙摆,便消失、隐逸在了暮影阑珊尽头,如同一位从不多吐只言的智者。

    象目送着那一抹单薄身影缓缓远去,面目显现着深深的幽深动荡神色,却努力使得自己变的极近平静,是以压抑住这闷堵于胸的百般情态。

    心下,早已一番大雨漂泊、声嘶力竭的筋疲呐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命运之神,以其广漠的胸襟、无上的智慧,理所应当的掌管着芸芸众生生死前途、德泽苦乐的命运之神么?是最公平的,还是最不公平的?我抗议,我抗议你如此这般的安排着我的命运,将我反反复复玩弄于鼓掌;将我的姑母、父亲、叔父、婶娘......太多,太多的人反反复复玩弄于鼓掌!我抗议,我们的付出与结果为什么总也成不了正比?我们每一个人为什么要接受这无从得知的命运?我们为什么甚至连参悟的权利都不曾拥有?一切抓得住的、抓不住的......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与对公平的企求难道你视而不见么?我抗议,抗议你独绝的安排这一切!我抗议!我抗议!”

    烛火已经斑斑驳驳燃烧至尽头,枯槁的烛泪垂满了蜡台。

    深夜人寂,唯剩一盏将尽的油灯,尚还倚了清风,发出惨淡的微光;孤若无依,情丝隐约,恍若处于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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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氤氲着周围的流云,合了萧萧夜风,卷杂而过长安的街道;夜色茫茫中,初夏天光却显十分暗淡。泠泠丛丛几簇若隐若现的萤火小虫哄哄闹着,倒给这寂寂暗夜带来些许盎然的生机,不至于太过迥异、而至死气。

    高宗款步向着媚娘寝宫处走来,年轻的脸庞并没有往日的和颜悦色、温柔舒畅;相反,挂着丝丝不悦与窘迫,甚至有些冰冷。

    至门边时,适才努力平息下心头之上,那于朝堂里沾染了的浓烈气焰,不想叫媚娘察觉后牵心。

    媚娘正逗弄着酣睡的弘儿,边等待李治。浅浅噙笑的梨涡荡漾着温柔无限,娇俏妩媚的眸光灵韵流转;远远看去,活脱脱一幅不板、不呆的美人图。

    治向着两侧宫娥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轻着脚步走入,出其不意将媚娘从后面抱住,只是微笑,却不做声。

    媚娘没有回头,亦嫣然一笑浅浅,自顾自逗弄孩子,顺势一句:“可是累了?今天一切还顺心吗?”

    “姐姐怎么知道是我?”治一阵孩童心性忽现,有意不依不饶直问下去,又于她颀长脖颈处,敏捷落下一个吻。

    “因为你的感觉一刻都不曾离开我呀。”媚娘略微侧目,随意回过;即而,又拈了一条薄纱轻毯为弘儿掩好,口中自语喃喃:“别看到了夏季,夜里还冷的紧呢!别把孩子冻着了。”做好这一切后,才将纤身转过,却发现治正含笑盯着她看,不禁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问询,何故?

    “媚娘,你做母亲的样子,同样很美。”治温声款款,语尽,将身落座窗前,取茶盏端过,浓茶入喉。

    媚娘见状,略略摇两三下头,亭步过来,柔声:“怎么了?你每次有心事,总也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

    “到底什么也瞒不过姐姐呢!”治不无感慨,既而,牵了媚娘一并坐下,一股脑将胸中愁苦与压抑尽数道于媚娘听:“李绩将军刚被我封为仆射没几天吧!这些日子,却总给我上疏,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请我准予辞职。你说恼人不恼人!”

    闻得“李绩”二字,媚娘心下免不得一阵忿忿,总也念念不忘着他曾同无忌联手,将李恪冤死之事。可到底不能将个人情感赋予政治上面,若想往后路子走得顺畅,便不得不暂且隐去这忿忿,剖析其本质啊!

    着眼来看,如若李绩在朝一天,无忌力量便或多或少能被牵制一天;可如若连李绩也不在了,那么无忌必将愈发肆无忌惮的弄权扩势!这种局面早在太宗在世之时,不是就被她欲知到了么!

    “这却奇怪......治,万事皆有隐情,李绩将军,当也是如此。”媚娘侧目清悦,语气半含惶惑,心下却在作着一番思量:“当今朝中局势谁人不知是被长孙无忌全盘左右着的!偏偏这个时候李绩贸然辞职,莫非......是在表明着某种心迹么?”

    “呵,我怎么知道!”治有些烦躁的饮了一口茶,也陷入深思之中,“难不成.....是因为舅舅?”

    “长孙大人?”媚娘故作惊疑的接了话尾回问。

    “姐姐你不用掩饰,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不好么?”治看向媚娘,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会意,“想当初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识得了姐姐的聪颖与觉悟非常。如今你却好似对我的话题有意加以避讳,掩饰出这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当我会信?”语尽,调皮一笑。

    媚娘秀眉颦颦,眉心略微聚拢:“治,并非是我有意掩饰,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体悟不得什么所以然来。再者说......”言语于此,声腔逐渐沉下,“后宫不得干政这定律放在那里,若我说的多了,也恐他人闲话。”

    “有我在,你怕什么?”治一把握住媚娘柔腕,俊朗目光之中渗透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刚强。

    “我才不怕”媚娘柔柔一笑,如花美颜愈加灵韵动人,“只是不想于你添乱。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够苦、够累的了;作妻子的,能少一事则少一事吧!”

    “媚娘,只要有我在,便绝不允许你受丝毫委屈!我需要你,需要你的鼓励、你的一切!”楚楚怜人的一席谦和之话,成功的激起了李治心中的保护欲;男人渴望征服的天性,令他下定决心要给予眼前这女子最持久的爱与最高贵的权利;并且,他不甘心再这样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舅父架空。自打登基以来,朝中大小事务皆需无忌过问,朝臣们的眼睛亦都自然而然的投向了他这位强大的舅父,宛如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了他这个皇上,这个一切权利名正言顺的归属巅峰。

    “放心吧,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会委屈自己。”媚娘目视良久,分明清澈的眸子依稀有泪光闪动。那是欣慰与幸福,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极大的幸福,“治,我明白你的处境,更知道你的尴尬,但你要听我的......克制、和忍耐。我们目前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克制、忍耐......”治若有所思的反复揣摩这四个字中,蕴含着的深意徐徐:“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忍耐中寻找时机,哪怕最微渺的时机,也要敏捷的将它捕捉到,再收为己所用。”

    “对,就像当初的长孙无忌。”媚娘一瞬失神,银牙轻咬,语气依稀切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渺小如尘屑的时机,在老谋深算的政治家眼中,也可将它无限扩大化,演变成一个不可能到荒唐的政治理由!”

    治看着媚娘一张盛了很深的忧伤与忿忿的如花面颊,经久过去,没有言语。

    媚娘回神,忽而想到些什么,再度开言,对着高宗急切:“治,李绩将军,万万不能离开啊!”

    “我知道,我不会准许他辞官的。”治点点头,平静中难以掩去迷茫无知的焦虑:“可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成事......”

    媚娘明眸一动,光韵流转间,心下稳稳有了权宜:“那便委派于他一个闲官,有名无实,却挂着高官名头。这样一来,随时方便起用,还不至于冷落了他。”

    “甚好!”治忽而一恍悟,惊喜的起身过来,实实拥住媚娘:“我忙昏了头,竟忘记这样一个周成法子!”

    正这时,酣睡中的李弘忽而惊醒,嘹亮的发出一声清脆、尖锐的啼哭。

    治与媚娘不约而同的奔过弘儿近前,相视一笑间,媚娘已将弘儿抱在了怀里,柔声细语哄慰:“不哭,不哭......妈妈就在这里......不哭,不怕不怕......”

    治落在弘儿娇嫩面颊上的目光不由收回,静静看着哄逗孩子的媚娘,感由心生:“媚娘你看,现在又多了一个爱你的人。不止是我,还有弘儿......我们爷俩,都离不开你了!”

    媚娘怀抱着弘儿,依偎在治宽阔的臂膀之上,实实感觉到了那一抹无以言表的温暖厚实。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是一笑,干脆什么都不说。

    一派夜影阑珊中,一家人就这般静静依偎在一起,只这一瞬,或许他们才真正的拥有着彼此吧!

    直到怀中的弘儿发出一阵阵稚气、细弱的微鼾,媚娘才唤过一旁的乳娘,将孩子抱走安置。

    “你听,他才这么小,还会打鼾!”治慈爱的护着孩子,将他缓缓入得乳娘怀抱。

    媚娘爱怜的目光一点一点送着弘儿远去,唇畔欣慰柔柔:“可不是么!”语尽,面眸微动片刻,即而直面向治,徐缓:“你等我一下,我再嘱咐乳娘几句。”

    “快去吧!早说过姐姐有贤妻良母的风范。”治凑趣一句;媚娘会心含笑,莲步亭亭追出。

    垂立于殿外的宫娥面了昭仪,慌忙行礼作好。

    “不必了。”却被媚娘打断,轻声招呼过前来,耳语一阵:“你去一趟新城公主那里,嘱咐她明日午后务必来我这里一趟,可记下了?”

    宫娥干练的点点头,轻轻退下。

    媚娘适才回转身,合着昆仑宇宙,星光烁动映衬,亭盈往回步去。

    冷月清辉间,大粉色华盖直直垂落于地,不寻常的唯美、却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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