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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意大利之王(6)

    “我会给你们特赦,”路易十四向热那亚人说,“西班牙政府将会分期偿还对你们的钱款,条件是你们必须成为意大利联邦的一员。”
    我抬起头,看到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
    与戏剧与小说中的场面不同,事实上,在任何一桩重要的事情发生前,与会的每个人——能够发言与做出决定的那些人,都对会议中的每个议题都有所了解,甚至做好了种种应对的办法与将要给出的答案,像是那种突然提出,并强迫众人应允的事情,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
    所以……这些人中,可能真正对科西莫三世,也就是我的父亲做出的决定迷惑不解的可能只有我。
    原来如此,如果路易十四提出的是这个条件,我与兄长的牺牲就不算是毫无缘由。
    意大利现在的势力,除掉那些无关痛痒的微小势力之外,就如我之前所说的,在半岛本土,米兰与那不勒斯是西班牙的遗产,热那亚与威尼斯保持着微妙的中立(原先偏向于哈布斯堡),托斯卡纳毫无疑问地属于路易十四的势力范围,此外,还有三座岛屿,从上而下分别是科西嘉岛,撒丁岛与西西里岛,科西嘉岛最小,属于热那亚人所有,撒丁岛也是西班牙人的遗产,西西里岛最大,却是属于萨伏伊——这也是为何萨伏伊王室的使者在此并且高居尊位的缘故。
    现在路易十四与之前的数位法国国王那样,图谋整个半岛并不令人意外,但如果他谋求的不是合并、联统,甚至不在意大利半岛施行他的政策与法律,他遭到的反对就不会太过激烈。
    父亲教导过我有关于那些帝国、王国、公国乃至侯国,以及联邦、邦联之类政体的区别。这是任何一位贵胄最先需要知晓与懂得的知识,与继承法、纹章法一样重要并紧密相连。
    路易十四选择在意大利半岛以及周边岛屿施行联邦制度,无疑会让很多人松口气,这意味着意大利的新王不会拥有如太阳王那样对国家与贵族、民众说一不二的权力,威尼斯、热那亚、托斯卡纳……等等将来会是意大利联邦的一员,但相对的,它们与我们依然可以拥有相对独立的立法、司法与行政机关,依然可以握有较大的自主权,虽然将来我们会被成为意大利人,而非威尼斯人或是托斯卡纳人,我们也无权对外发动战争,或是与别国结盟——如果是三百年前的文艺复兴时期,或许还有人会不同意,但现在,意大利半岛几乎不再属于意大利人的时候,就算是威尼斯与热那亚……他们也没有多少可以回旋挣扎的余地。
    不说热那亚,这个国土狭小,并时刻面对着米兰与萨伏伊威胁的国家,无论是哈布斯堡,还是波旁,只要愿意,随时可以以微小的代价征服这片土地与上面的民众,威尼斯呢,它确实辉煌过,但在失去克里特后,它就迅速地衰弱了下去,尤其是为了生存(航路),它不得不一再二,再而三地与庞然大物奥斯曼土耳其打仗,不断地征战消耗掉了它最后一点精血,这样一具空洞的躯壳,怎么可能承受得起如法国这样一头凶兽的打击?尤其是法兰西不像是奥斯曼人,他们的军队是可以通过米兰或是托斯卡纳直接攻打威尼斯,威尼斯的军队从来就是一个瘸子,虽然它的徽章是一支插着翅膀的狮子——但谁都知道这头狮子从来没在陆地上发过威,至于它的海军……唉,至少我们可以说它曾经强大过。
    在路易十四承诺,他会将克里特岛还给威尼斯之后,威尼斯人也默认了将会成为联邦的一员。
    ……
    之后有人提议要在意大利联邦中加入神圣两字——幸好,这个提议被否决了,不过提到了神圣两字,有几位大使的神色也不免变得有些古怪。
    虽然在名义上,联邦的建立就是为了承应罗马教会与教皇的呼召,发起第十次圣战,共同对抗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侵袭。
    但我们都知道,这个联邦最终将要面对的敌人还是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利奥波德一世。
    利奥波德一世最大的筹码可能会就是与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默罕默德四世成了秘密盟友。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法兰西才是始作俑者,利奥波德一世不过是个拙劣的仿效者。
    就连姐姐也说,只要看最终获得利益的是谁,就知道是谁是那只在黑幕后操纵的手了。
    别说利奥波德一世,路易十四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里我没有任何不恭敬的意思,对国王而言这种评价应当是褒义的。
    面对利奥波德一世与默罕默德四世的联手,他的反击又快又具有针对性。
    是的,罗马诸位红衣亲王选举出来的教皇又老,又胆小,但只要是人,都是有欲望的,当初的英诺森十一世是为了成为教皇,现在的亚历山大八世——对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老人,已经在世俗间拥有最大的权势的老人来说,他会渴求一些什么东西呢?
    家族的延续?血亲的荣耀与权柄?以及……死后的升华与功绩?就算如亚历山大六世这样狡诈如狐,狠毒如虎的人在死去的时候依然会在恐惧与期望中紧握着主教的双手忏悔与哀求,何况如亚历山大八世这样如果不是成为教皇,只能说是平庸无能的人?
    但越是平庸的人,越是愿意在最后一刻孤注一掷。
    红衣主教们,还有那些反对路易十四的人固然与他,与他的家族做了交易,家族得到了钱财与职位,他成了教皇,但教皇何其多,他之前有两百个教皇,之后还会有更多,他的统治时期显而易见的不会太长,一年两年就是极限,他也没有才能,没有魄力提出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政策来,他将来也就是一个会让人面露迷惑之色的普通人——就像是那两百名教皇中的寂寂无名之辈。
    哪怕是做梦,他也没指望自己能成为圣彼得那样的存在,就连亚历山大六世这样的声名狼藉,千夫所指,他也做不到,他的私生子皮埃罗可不是如亚历山大六世私生子切萨雷那样的有雄心壮志的人,他以为自己所作的最大的一个决定也不会是质疑波旁的夏尔对西班牙的继承权。
    路易十四告诉他说,你错了。
    他可以成为第二个重振教会权威的乌尔班二世,也可以成为第二个将教会权威提到最高位置的英诺森三世,就算事情到了最后发展不尽如人意,他也可以作为第三个发起了十字军圣战的教皇与前两位并肩于世。
    有多少人记得乌尔班二世,英诺森三世,就有多少人记得亚历山大八世。
    当以拉略说“只要发出了这道旨意,就算明天就要应天主的呼召,您也是可以与圣人同列的。”的时候,亚历山大八世就确定自己是受不了这份诱惑的。
    虽然这份旨意只能算是一个引子。
    要将四分五裂长达近千年的意大利半岛整合起来何等困难?但对路易十四来说,如今倒是一个好时机,正所谓握紧拳头才能将面粉糅合成团,意大利半岛的诸侯们不面对一个庞大的,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的压力是不会妥协的,甚至可以说,即便有了这样的压力,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他们也很难齐心协力。
    现在外部的压力与内部的诱惑,都由一个人承担了,那就是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默罕默德四世。
    如今的欧罗巴人,尤其是意大利人心中还残存对奥斯曼土耳其的畏惧,虽然这点他们或许不会承认,但经过了大会战,路易十四敏锐地发觉,奥斯曼土耳其或许还是一头单影子就足以遮天蔽地的大象,但这头大象已经太老了——或者说,奥斯曼土耳其的“奴隶”制度从一开始限制了它的能量与发展,哪怕最早的时候它因此得益与强悍,但除非苏丹的臣子与军官、士兵都是没有自我的玩偶,这种将苏丹之下的人统统看做奴隶的思想与行为注定了要让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崩溃。
    默罕默德四世和他身边的人难道看不出路易十四所施行的改革的好处吗?欧罗巴的君王们或明或暗地向其学习的可不少,但苏丹不能,苏丹不可以,他甚至不敢购买太好的武器与装备,也不敢让太多人看到外面,他只能尽心竭力地捡拾起一星半点的可用之物,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宫廷与军队里。
    也许是由此发生的一些变化让默罕默德四世有了信心,也让一些人开始胆怯,但路易十四很清楚,他要把控法兰西这艘舰船就足足耗费了二十年的时光,比法兰西更大,更多变,更复杂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段了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个苏丹所指定的制度在这时候结出了恶果——没有成系统的编制,无论朝廷,宫廷还是军队,都只有苏丹一个人能够发号施令的结果是,就算苏丹是个天使般的大能,他的旨意也只能抵达他所能看到,所能听到,所能触碰的那一小小的部分。
    也许给他足够的时间,这份旨意会如同倒进泥土的牛奶一样慢慢地往下渗透,最终遍布各地,下达最底层,但……
    不过这些都是我在很久之后才能领悟到的东西,那时候我已经是个老成的官员了。
    ……
    意大利联邦王国在这场会议不久之后建立,科隆纳公爵,安茹公爵,托斯卡纳大公被推举为意大利国王。
    以及,第十次十字军圣战的领袖。
    ……
    事实上,就算是当时的我,也知道年轻的意大利国王所依仗的绝不是意大利人,而是法国人。
    路易十四坚持要将意大利的诸侯们捆绑上联邦的战车,也不是指望他们那点可怜的战力,而是为了避免战后有人背信弃义——这种事情意大利人还挺擅长的,所谓的盟约对国王,大公与诸侯们也不过是比一纸空文更好点——太阳王一边用奥斯曼土耳其人来恐吓他们,一边也用奥斯曼土耳其人来诱惑他们。
    毕竟这些奸恶的政客是办法用死了就能上天堂之类的话术来勾搭的,但实实在在的土地与港口能。
    第十次十字军圣战与前九次也没什么区别,那些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家伙们所期待的还是劫掠、占领和另外一些不能明写在羊皮纸上的东西,太阳王已承诺了,在圣战结束后,他会公平地分割战利品。
    战利品,不再是苏丹的帐篷,马匹或是鞑靼人的臭靴子之类的——而是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地。
    威尼斯当然是克里特岛,热那亚可以得回在黑海与地中海的殖民地,那不勒斯不但可以消除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一般而言,奥斯曼人要攻打意大利,都会自那不勒斯登陆),还能得到更多的补偿——具体要看他们能够打到什么地方。
    是啦,太阳王一开始就没想过只是把那些可恶的异教徒们打回他们的国家就罢手,不,应该说,这次十字军圣战就是为了夺回那些原先属于天主教徒的土地。
    只是那时候,人们对他,对意大利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将奥斯曼土耳其人驱逐出半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