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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春风不昼_现代耽美_BL 作者:魏丛良

    第1节

    春风不昼_现代耽美_BL 作者:魏丛良

    第1节

    文案:顾从周vs谢稚柳。

    节选:顾从周从公董局出来,门口便已停好了一辆庞蒂克,穿戴整齐的白俄司机替他开门,白色手套压在黑色车身上头不留一丝痕迹。顾从周面色平淡无丝毫情绪外泄,坐入车内便从鹿皮做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戴着金丝边眼镜,面无表情阅览公文。

    作为法租界新上任且唯一一个进入管理层的华人,他身上的压力不小,虽有养父乔治的举荐信,可到底还是间隔太远。

    一路上他都是这般紧绷着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了顾公馆,由司机提醒,顾从周抬起头来,镜片下的凤眼朝外看去。

    “先生,到了。”

    “嗯。”

    顾从周收起几份文件,手指划过那层麋鹿皮,从车里下来,外头的光线跌在他的脸上,如冰雕成的面庞似稍微温和了些。

    作为新任董事,顾从周晚间还有个洗尘宴,临近傍晚庞蒂克停在了铁士兰路的金钱门里。

    有轨电车徐徐驶过,顾从周从小汽车上下来,给了白俄司机小费,又同他说了时间来接,白俄司机点头应着。

    这冬天里头白夜气候差距大,上午还是阳光普照,晚间就yin冷的厉害,顾从周穿着毛呢大衣,脖间拢着黑灰色格子围巾,皮质手套扶着红木色的雕花镶金手杖。

    迎宾的门童站在冷风里,一见到他眼就亮了,迎上来时顾从周的手杖点地,略后退了两步,他背脊挺直,面上是一派沉冷,“去209房间。”

    第1章

    顾从周从公董局出来,门口便已停好了一辆庞蒂克,穿戴整齐的白俄司机替他开门,白色手套压在黑色车身上头不留一丝痕迹。顾从周面色平淡无丝毫情绪外泄,坐入车内便从鹿皮做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戴着金丝边眼镜,面无表情阅览公文。

    作为法租界新上任且唯一一个进入管理层的华人,他身上的压力不小,虽有养父乔治的举荐信,可到底还是间隔太远。

    一路上他都是这般紧绷着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了顾公馆,由司机提醒,顾从周抬起头来,镜片下的凤眼朝外看去。

    “先生,到了。”

    “嗯。”

    顾从周收起几份文件,手指划过那层麋鹿皮,从车里下来,外头的光线跌在他的脸上,如冰雕成的面庞似稍微温和了些。

    作为新任董事,顾从周晚间还有个洗尘宴,临近傍晚庞蒂克停在了铁士兰路的金钱门里。

    有轨电车徐徐驶过,顾从周从小汽车上下来,给了白俄司机小费,又同他说了时间来接,白俄司机点头应着。

    这冬天里头白夜气候差距大,上午还是阳光普照,晚间就yin冷的厉害,顾从周穿着毛呢大衣,脖间拢着黑灰色格子围巾,皮质手套扶着红木色的雕花镶金手杖。

    迎宾的门童站在冷风里,一见到他眼就亮了,迎上来时顾从周的手杖点地,略后退了两步,他背脊挺直,面上是一派沉冷,“去209房间。”

    门童顿了顿,轻声问:“是顾董事吗?”

    顾从周下颌轻点,他便被客客气气的迎了进去。

    金钱门是老虎王彪开的,这场所能开在法租界里,他是塞了不少银钱了的,顾从周来时偶有耳闻,知道这是个销金窟。他到了209房间,服务生替他开门,顾从周进去就看到里面一个大圆桌,桌上无人摆放着烟和酒,边上是软沙发,沙发上坐着几对男女,顾从周朝他们点点头,脱去大衣递给服务生。

    几人见到顾从周来了便都纷纷起身,笑着寒暄,顾从周朝他们点头,随后落座,坐下后解了西装扣子,露出里头的白衬衫。

    他是斯文人打扮,金边眼镜、白到发光的衬衫领子、腕间银色表盘还有那金贵的手杖,在座的几人里还有那王彪也在,他有意讨好,便奉承了几句,顾从周淡淡笑着。

    “顾董,您吃吃这道菜,是这里的招牌。”

    王彪热情张罗,顾从周浅尝为止,一顿饭大部分都是王彪说着话,顾从周安静听着。

    吃饭间隙王彪烟瘾犯了,抽了支烟递给顾从周,对方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王彪的手悬在半空,干笑了一声,“不抽烟好,多不健康。”

    说着“啪”的一声,烧油打火机点了火,他徐徐抽了一口。

    顾从周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水,他那不喝酒不抽烟的态度让桌上的人很难办,王彪心里烦,又见顾从周起身,他叼着烟巴巴的喊了一声“顾董”,顾从周支着手杖,修长的手指卡在金色兰花之上,他说:“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烟灰落了一小戳下来,王彪的脸白了几分,等着顾从周从房间里出去,他吐出了那根烟,对着身边的人骂了一句,“什么人啊,不就是进了公董局,还真把自己当尊佛了。”

    旁边的女人看他脸色笑着说:“顾董顾董,还真就是个古董,不喝酒不抽烟那他要什么,难不成女人吗?”

    王彪脸色微顿,看了眼那张娇美的脸,他伸手在那女子的脸上揩了一把,“你还真是个鬼机灵。”

    吃过了饭,王彪又提议去洗澡按摩,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暧昧得很,顾从周淡淡扫了一眼,这回不做推辞了。

    见他答应王彪在心里嗤笑,文人面孔斯文败类。

    洗浴中心就在金钱门边上,一体的产业,到了里头换了鞋,顾从周拿着牌子去更衣间,王彪随他在一块,见他一件件脱去外衣,感叹了一句,“顾董身材不错啊。”

    顾从周瞥了一眼他那肥硕类猪的模样,把脱下的毛衣叠好放进柜子里。他转过身去,王彪回头看他,微微一愣,就见顾从周背后一道从后颈延绵而下到尾椎骨的砍痕,像是被人一刀要把身体劈开似的,看着可怖吓人。

    也就是一眼,顾从周已走进了雾气绵绵的淋浴间,热水流淌过身体,没过多久王彪过来邀请他去搓背,被他拒绝了,又被过多久王彪邀他去蒸桑拿,还是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心脏不好受不得闷热。王彪心里腹诽,瞧了一圈他腹部明显的腹肌。

    一直到洗完了澡,换上了浴室衣服,顾从周都是冷冷的一人,王彪叹着气过来同他说:“顾董,待会去打麻将吗?”

    顾从周不会麻将,就说:“我在旁先看一会你们打吧。”

    他这么说还算是给了些王彪面子,王彪笑了笑,领着顾从周往里走着,一边走一边道:“顾董,待会单单看麻将难免索然乏味,您要不先到这边看看?”

    这么说着他便先推开了一扇门,走廊里的光亮堂的晃眼,屋内却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昏黄黄光景之下一眼看过去都是一团模糊的莹白……是鲜嫩的赤裸的身体。

    顾从周沉默以对,王彪想要伸手揽着他,被他先一步躲开,王彪干笑一声,低声道:“顾董,看中哪个就挑了去。”

    他说着话其实也拿不准顾从周的心思,这新上任的公董局华人董事看着实在是太油盐不进了,心里忐忑片刻,就听顾从周低声问:“干净吗?”

    王彪眼睛一亮,哈哈笑了,“放心吧,都是雏的。”

    顾从周“嗯”了一声,平波无痕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他往前一步,王彪就立刻替他把里头的大灯打开了,顾从周扫视一圈,最后在王彪惊讶的眼神里挑出了角落里的一个。

    这厢顾从周挑了人先去了小房间里,王彪回到棋牌室就拉着自己那小情人笑着说:“猜猜那顾董挑了个什么玩意儿?”

    情人说了几个都被王彪否决,她实在是猜不出就听王彪嘲讽着道:“这顾从周是个喜欢兔子的,一圈的女的他就单单从角落里把那小兔子给拎了出来。”

    王彪嗤笑着又说了几句,最后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果然豪门家里头养出来的少爷就是身娇r_ou_贵,谢小公子那身子竟比你们这些女的都要白。”

    谢稚柳被人从房间里头带走了,他来之前被喂了两颗药,昏昏沉沉任由人牵着,到了房间里头,也是跟个木偶似的任人给自己穿上衣服。

    他那身体不由自己做主,脑子却还是活络的,他垂着眼,悲哀想着自己这一遭只怕是真的逃不过了。

    谢家落魄后,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四散飘零,他遭人诓骗,身上的银钱都没了,且又泛起了烟瘾,没多久就欠了一屁股的债,直接被绑金了这销金窟里。

    那些人让他卖屁股赚钱还债,他当时风光时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多少豪门权贵公子哥,现在见他落魄,谁他妈的都想奚落他一番,过来c,ao他屁股是假,讥讽嘲笑他是真,前段日子他还被脱光了衣服像只狗似的在屋子里爬了一圈,那屈辱的感觉还不如屁股挨一棍来的狠绝呢。

    可这会儿等到了真的要挨棍子时,谢稚柳心里头却是更害怕了。

    他穿好了衣服,下巴被轻轻抬起,托着他下巴尖的手指冰凉,谢稚柳仰起头看进了那双眼里,被里头的冰冷给刺得一激灵。

    耷拉松弛的眼皮缓缓撑开,形成了个震惊的弧度,顾从周嘴角边扯开罕见的笑,他说:“谢三公子,别来无恙啊。”

    谢稚柳呆愣数秒,接着唤出一个名字,顾从周眉毛轻扯,他对谢稚柳道:“我早已改了名字,不再姓谢,如今我是顾从周,新上任的华人董事,也不再是任由你们谢家打骂的妓女儿子了。”

    他的那些话勾起了谢稚柳的大片记忆,当年的谢家,当日的顾从周。淅淅沥沥的大雨下,病重的妓女和他的儿子来到谢家求着收留,哭诉打骂还有父亲母亲嫌恶的模样,他站在门口懵懂看着那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少年,冷白的脸狠绝的神色凿进了幼童的眼里。

    父亲终究是不忍自己的骨血颠沛流离,收了儿子却赶走了妓女。那一整个雨夜,隔着一扇门,谢稚柳这位新多出来的哥哥双膝凿地不停地磕头,血r_ou_模糊的脸混着泪,他大喊着求着父亲去救救门外的女人,无人回应。直到第二天,谢家大门被打来,入目的是一具苍白尸体,下人过去收尸,裹上一卷草席,不顾少年哭喊,头也不回离开了。

    谢稚柳对顾从周的印象只有片面的几年时光,他只知道这人过得比谢家的下人都不好,没几年便偷了谢家的一些银钱偷偷离开了,而后再无音讯。

    而此刻,谢家落魄,他流落至此,看着昔日那只能哭喊绝望的娼妓之子成了买下自己的人。他这般想着,陡然笑了,软着声音对顾从周说:“是啊,没想到现在是我成了一个妓。”

    第2章

    ?

    棋牌室内,王彪几人打着麻将,又是说了几句调侃顾从周的话。

    “现在还不来,怕是就在那小房间里就地办了那档子事吧。”

    王彪是野路子出身,没什么文化,刚才顾从周在他还能咬文嚼字着,现在人没来,他就什么也不顾及了。

    说着说着还时不时窃笑,又回味了一遍谢小少爷的身子,一嘴的 y词亵语。

    正这时,棋牌室的门由外推开,小情人推了一下他,王彪住了嘴扭头笑看着去,就见门外顾从周进来,同样是黑白相间的浴衣,穿在王彪身上就跟ru猪烤了之后焦黄的皮,在那顾从周身上就跟仙鹤洁白的羽毛似的。

    铂金色的兰花手杖点着地,金边眼镜后的眼擦着光,他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轻声道:“还不进来?”

    ?

    谢稚柳闻声抿着唇,脸色算不上好看,那手杖轻轻抬起,不轻不重碰了一下他的小腿,谢稚柳往前一步,若不是身上发着晕,他定是要……

    心里头来来回回盘旋了半天,要做什么他自个儿也没想出来,他恍惚着,手腕被拽了一下,人就挤到了顾从周身旁。谢稚柳心中苦涩,他能做什么,他现在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只求这血缘上的哥哥能拉自己一把。

    可这似乎也是不可能的,那人看他的眼神就跟陌生人似的,甚至是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谢稚柳这样想着心里又憋了气,当初谢家人苛待他,可自己却没有啊。统共寥寥几面,他都对这人和和气气的,这白眼狼也不知道感恩,就是一脸冷冰冰,看着让人讨厌。

    ?

    他被顾从周带着进了棋牌室,身上的浴袍同顾从周他们的不一样,人家是黑白,他这却是一团花红锦簇,谢三公子厌烦得很,但还是得维持着那乖傻模样,昏昏乎乎的被顾从周圈着肩膀。

    他想着刚才在小房间里这得势了的白眼狼同他说的话,说是可以看在曾住一屋檐下救救他这个谢家小少爷,但却是有理由的。

    谢稚柳求神拜佛都想从这鬼地方出去,见顾从周这么说着,便还未听理由就全都答应了下来,顾从周倒是不惊讶他这表现,微挑着眉,吩咐他待会到了棋牌室里怎么着都别出声。

    ?

    谢稚柳身上难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想着他就是想出声也没法子啊。他挨在顾从周身上,眼皮阖着,只听到麻将牌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听到有人调侃,说的话让他更是难受。顾从周轻轻捋开他的头发,谢稚柳咬着牙忍着。

    ?

    王彪打了两圈麻将,回头不知道看了顾从周多少眼,见他把玩着怀里头的谢家少爷,手顺着浴袍探入,那怀里的人轻轻颤动。

    他轻咳一声,摸了一牌就听边上的人道:“胡了。”王彪皱起眉,骂了一声,推了牌说不打了。

    他转过身去,笑盈盈看着顾从周问:“顾董要来一局吗?”

    “我不会。”顾从周收了手站起来。

    谢稚柳被他推开跌在了软沙发上,他恍惚的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大灯,眉头轻轻蹙着,那两颗药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此刻除了头晕目眩竟然还起了别的反应。

    他扯着浴袍往自己身上拉,就听到一个谄媚奉承的声音,“顾董怎么了不满意吗?”

    顾从周说了什么,谢稚柳没太听清,又是ji,ng神恍惚眩晕了会儿,双脚离地,身体被人抱起,他听着顾从周冷冷淡淡的声音,他说:“那人我就带走了。”

    王彪在后头道了一句,“您走好。”

    顾从周转过身,微微颔首,“有事可往顾公馆寻我。”

    待顾从周走了,王彪春风得意道:“瞧见没,在这色欲面前,不管是谁都挨不住的。”

    ?

    金钱门外,白俄司机依着约定时间把车泊在门口,顾从周准时从门里头出来,只是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谢小少爷歪歪扭扭由他提着,衣领勒着脖子,他吐着舌头大喘着气,“你这是要把我弄死吗?”

    顾从周从后面看了他一眼,自己拉开车门,把人丢了进去。

    ?谢稚柳爬着坐起来,刚坐定顾从周就挨着他坐下,他侧头看去,只见金丝边的眼镜框闪着光,他瞥了眼就错开视线,心里头酸得很。

    车上无话,到了顾公馆停下,谢稚柳被拖着下车,待看到顾公馆那恢弘的建筑,他便就又酸了。

    顾从周不知谢稚柳这些心理变化,下人开了门,进入厅内,他脱去大衣又摘下手套,一番动作后回头瞧了眼谢稚柳,“到楼上去等我。”

    谢稚柳没动,顾从周皱眉,便见那脸红扑扑的人勾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声音绵软虚弱道:“走不动了,不想走。”

    顾从周站定,他低头瞧着谢稚柳的发旋,把手杖递给了佣人,顾从周上前一步,只是微微一顿,手便已拽住了谢稚柳的胳膊,那耍赖撒脾气的谢小少爷被他一把提起,叫了一声就被拽了起来,跟只出不了气的鹌鹑差不多。

    这顾从周除去一开始在王彪他们人前做样子时稍显温柔些,此刻对待谢稚柳就跟只随处捡来的小狗似的。

    谢稚柳在他手底下晃了两下,手脚挣动着,瞪大眼看着顾从周,喊道:“你怎么敢?”

    顾从周哼笑一声,没理会谢稚柳那红白的脸,客厅里佣人都是忍不住笑,谢小少爷认命的被他提上了二楼。

    顾公馆二楼装潢的没一楼ji,ng细,几个房间都还没放家具空荡荡的留着。顾从周把人带进自己屋里,谢稚柳晕头转向趴在床上,身体擦过床单,打了个哆嗦。

    顾从周盯着谢稚柳那样子,低声问:“药效还没过?”

    谢稚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当这药是什么?”

    顾从周不语,谢稚柳本来还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几句,但没想到他一声不吭,过了片刻嘴边被喂入了微苦的液体,谢稚柳睁开眼,顾从周同他说:“吃了这个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实在太累,没做反抗咽下了药,嘴里都是苦,谢稚柳昏昏沉沉无意识的喊了声娘,他委屈的讨要蜜饯吃。顾从周瞧着谢小少爷那模样,随手拉开窗柜抽屉,从里面掏出个糖盒,摸了个粽子糖出来,塞进了谢稚柳的嘴里。

    谢小少爷咂巴了两下嘴,含着糖模模糊糊哼唧了声,顾从周盯着他看了会儿,收了糖盒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3章

    从楼上下来,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便迎了上来,“先生,二楼的房间还没收拾出来,我这就让人去……”

    顾从周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收拾了。”

    “那您带回来的人?”

    “就让他睡着吧,别去吵他。”

    那管事的跟在顾从周身边还不是很久,顾董事从国外急急匆匆回国,一切都是急着置办,他没想到这家里头还没置办好,这位顾董就已经买了人往房里送了,且还是个男子。

    管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觉得这洋人文化教养出的果然是开放,男人都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的。

    顾从周吩咐了两句便去了书房,他还有很多事要做,那文书就让他看到了半夜,看得两眼酸涩,他皱起眉,拿下眼镜捏着眉心。

    从书房出去,外头已经昏黑一片,他提着油灯上楼,还未到二楼便听到了几声细弱抽泣,他微微一愣,几步走着楼梯,手里的油灯放在地上,推开房门直接打开了大灯。

    西式的白色雕花大床,灰色法兰绒被子,水晶吊顶灯乍得亮起,顾从周走进去把蜷曲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谢稚柳给拉了起来。

    “你怎么了?”顾从周拍了拍谢稚柳的脸,摸到的却是一手的泪渍。

    他眯起眼把谢稚柳翻了个身低头打量着,就见谢稚柳的身体抽搐,细白的手在半空无助刮挠,嘴里喃喃呓语,“给我……给我抽一口。”

    听到这话,顾从周愣神,他捏着谢稚柳的下巴又上下来回瞅了一遍,最后撒了手,把谢稚柳直接丢在了床上。

    谢小少爷哀呼了一声,顾从周没再看一眼,他走到外头,提起地上的油灯,从楼上下去回到书房。顾从周沉着眉拿起话筒,耳朵抵着一段,他从桌子下抽出一张名片,拨动着号码,过了片刻,电话由人接通了。

    王彪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传来,顾从周捏着话筒远了些,沉默了一秒,他道:“王老板。”

    那一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怯生生喊了句,“顾董?”

    “嗯。”

    “哈哈,您有什么事吗?”

    顾从周的手指绕着电话线,缠了几圈又都松开,他问:“刚才从你这边带走的那位……吸大烟?”

    电话的一端,王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边上的小情人被他撩开,他拿紧着那话筒,干着嗓子道:“顾董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抽大烟实在是稀疏平常不过了,那谢三就是个小烟鬼,谢家塌了他拿了那么多银钱出来都是被他给抽没了的,他沦落到我那地方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您要是不喜欢用过了就丢了呗,我这还有不少上好货色呢?”

    顾从周沉默着,王彪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怪自己怎么就忘了这顾从周就是个古董,不抽烟不喝酒连赌都不会,也就剩下那嫖了,好不容易送了个人给他,却弄了个烟鬼。

    王彪虚声说:“顾董您若实在不喜欢,我这就差遣人来您这边把那谢三带走,给您换个新的来。”

    他忐忑等着,胃都要抽抽着疼了,便听到顾从周声音冷淡,“不用了,有烟瘾让他戒了就行。”

    王彪连忙应着,顾从周又说:“王老板,多有叨扰了。”

    他这话配上那冷不死人的语气,听得王彪心里一寒,还想说话时电话就被挂了。他心里一阵不爽快,呸了声,骂了句洋人狗玩意儿。

    谢稚柳那鸦片一开始是被他那帮子狐朋狗友撺掇的,后来自己成了瘾,不用人劝他就自发的去买了。第一回 被谢老爷发现时,用棍子打了他二十几下,险些将人打死,是被他娘给拦了下来,才留下了这条烂命。

    他被关在院子里头不让出去,烟瘾犯了就四处哭丧寻死,他母亲是个只会娇惯宠溺孩子的妇人,谢稚柳求着他母亲说救救他。谢夫人便软下了心,偷偷差人去买了大烟给谢稚柳。

    少年时光就似几搓枯草,被大烟的火给燃烧没了,此后谢三少爷缠绵烟榻,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当时圈子里都传着一句话,说是百无一用是谢三。

    讲的就是这谢三公子空有一副姿容顶绝的好样貌,实则就是个只知道大烟的草包。

    顾从周挂了电话重新回到二楼,那谢三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脸挨着地正哭着,嘴里还在念叨要大烟。

    顾从周平生最恨的便是抽鸦片的,那些个烟鬼让他觉得脏,而此刻谢稚柳就是这模样,他冷着脸,嘴里念着弟弟那两字,后又冷笑出声。

    若是让谢老爷知道自己那小儿子成了如今这模样,大约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吧。

    他用脚去踢了踢谢稚柳,地上的人打了个冷颤,顾从周抿直着唇,突然就听那谢三呜咽哭喊了一声“哥”。

    顾从周眉毛微动,愣了数秒,徐徐叹了口气。

    他终究不是什么冷心的人,此次这般急着回国,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做那什么第一任华人董事,而是为了谢家。

    听到谢家落败的消息实属偶然,当时他正在习枪,耳边轰然一声,好友用糅杂着卷舌发音念出了三个字“谢稚柳”,顾从周那次次正中靶心的子弹失了准头。

    他收回了枪cha进皮鞘,摘下防护镜侧头看去,追寻着好友让他把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谢稚柳那三个字勾起了顾从周的一些回忆,他在谢家一直都是不光彩的存在,娼妓之子就这四个字就能把他压死。他活的比谢家下人都更为艰难辛苦,每日只能吃那残羹冷饭,睡在发霉的仓库里,连床都没有,地上就堆了几件破衣服,他便蜷缩在上头。

    谢家上下的人都当他是条狗,只除了那最不懂事也是最不谙世事的……谢小少爷。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谢稚柳的情景,那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穿着月白色的褂子,懒散的不像样,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摇椅上。

    那衣裳是白的,外露的皮肤也是白的,大好的阳光透过藤蔓斑驳落下,笼在光下的脸颊近似剔透。他站在yin暗地里,就像只下水沟腌臜的老鼠,偷窥着那小少爷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他又被管事的人苛责了,挨了一顿板子,痛的走不动路,扶着墙壁浑身冷汗,他挪着步伐慢慢行动着,便在那时听到了一声轻唤。

    “大哥哥?”

    那声音小的很,他差点没听清,呆愣了几秒扭头看去,便看到了谢稚柳。

    是十五六岁的谢小少爷,雪白的脸上带着笑,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着不说话,又听谢稚柳说:“是有人打你了吗?”

    “嗯。”

    谢小少爷叹了口气,他说:“那些人为什么总要欺负你?”

    “是我没做好。”他是怕了,多说多错,现下是不敢多说一字了。

    谢稚柳上下打量着他,收回了视线,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只从兜里找出了一支铂金做的玫瑰,他轻声道:“这个是我刚才从外头得来的小玩意儿,做工虽然不ji,ng细,但也该值点钱,你……你拿去卖了然后去买些药吧。”

    他没有接,冷下了脸问:“为什么给我这个?你是要我拿了之后再去谢老爷那边告我吗?”

    谢稚柳呆住了,直说:“不是的,我……我就是觉得你太可怜了。”

    那句话落在他心里,叫他想了很久也不能忘记,那支铂金做的玫瑰他也没有去典卖,而是一直贴身藏着,直到离开谢家漂洋过海也都藏着。

    如今谢稚柳成了这模样,他就算是在如何厌恨谢家,也舍不下这个弟弟。

    顾从周心里也是矛盾,那烦躁的情绪是他少有的,他在房间里踱步,盯着这犯了烟瘾的谢三,隔了片晌,他俯下身去把人给提了起来。

    谢稚柳头疼欲裂,又觉得喉咙一紧,险些要窒息了,他无助挣扎了几下,脖子里的力度被缓缓放松,身体晃了几下打着冷颤,像是在移动着。

    片刻之后他便被丢进了白瓷浴缸里,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身体撞在里头,痛的谢稚柳龇牙咧嘴,他嚎了一声,睁开眼便看到一个黄铜做的莲蓬头对着自己,下一刻冷水浇了出来,落在他的脸上直接是透心凉。

    他睁开了眼,忍着头疼挣扎着要起来,肩膀却被按住,冰冷的水灌下来,谢三少爷咳了几声,待看清了是顾从周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有病吗?”

    顾从周冷脸看着他,“你何时学会抽鸦片的?”

    谢稚柳一震,咬着牙道:“不用你多言?”

    “你刚才喊了我一声哥,听着太可怜了,我想着这件事不管也是不行。”

    顾从周两颊绷紧,黄铜莲蓬头被他挂在了墙壁上,几滴冷水跌在他的脸上,他纹丝不动,低头对谢稚柳道:“是谁噱你抽的?”

    谢稚柳僵持着不说,顾从周打量着他那狼狈模样,掀开嘴角,“你不说,我总有办法的。”

    谢三抱着胳膊瑟瑟发抖,那一团子乌糟糟的烟瘾消失的一干二净,现下只觉得冷,他挤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太过分了,说到你你也是谢家的人,别以为自己换了个名字,就不知好歹,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他咬牙切齿,念出最后三个字,“谢元宝!”

    那是顾从周的原本的名字,和他那铂金做的玫瑰一同藏到了深处,此刻由谢稚柳念出来,这回轮到顾从周的脸色青红不定了。

    第4章

    黑色雕花的铁栏杆缓缓拉开,一辆庞蒂克驶入门内,停在了白石狮鹰雕像喷泉旁,顾从周下车,驼色布洛克鞋踩于地面,铂金色兰花手杖不轻不重点下,顾从周走到车前,嘱咐白俄司机今天不用来接他了。

    公董局是一排白色西式建筑,大片绿色草皮由人打理的一丝不苟,顾从周绕过这片绿皮进入门洞内,与碰到的同事微微颔首,他踩上木制楼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

    他现在是在督办办公室就职,这没什么实权,闲事杂事倒是一窝蜂的扎堆到他这边来。

    推门进去,由上头分派的年轻女秘书朝他笑着,董事会说是照顾他是华人,便为他特意安排了中国人,只是那年轻的小姐是一问三不知的。顾从周那第一天同她相处后,便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

    他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整一上午都没出声,女秘书端坐在边,裙边卡在了膝盖上,她时不时的往顾从周那边瞅两眼。就见这位新上任的顾督办头也不抬,一派只知道工作的模样,她慢慢起身,还未走一步呢,便见顾从周抬起了头,与之对视时,女秘书打了个哆嗦。

    顾从周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扫视着手里的文件,漫不经心道:“把你那鞋穿上,味道太大了。”

    女秘书一震,随即低头看了眼自己故意脱去的细跟高跟鞋,她脸红耳赤瞪着顾从周,那位顾督办竟还装模作样捂住了鼻,女秘书险些被气晕过去,踩上高跟踢踢踏踏便往外跑。

    等屋子里清净了,顾从周往那皮面的椅子上一靠,松开了领带丢在一边,雪白的衬衫领口散开,他松了口气。

    房间里刺鼻的香水味总算是消淡了些,顾从周捏着鼻梁,便又看起了文书。

    工作是做不完的,顾从周察觉到饿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打算先去食堂吃点再来看这些玩意儿,却没想到刚要起身,那安置了许久的拨盘电话想了。

    拿起话筒抵在耳边,顾从周先是听到一阵杂乱喧闹,而后是几声叫喊辱骂,一片兵荒马乱之后,闹腾腾的背景音骤然消失,顾公馆的管家低着声音焦急道:“先生,那位谢公子他从楼上跑下来了,奔到那门口嚷嚷着要抽大烟,被佣人给拦住了后他便破口大骂,最厉害念着一个名字……”管家思索着顿了顿,“像是什么谢元宝?”

    “啪”一声,顾从周空着的那只手拍在了挤满文件的桌上,他皱起了眉,把发麻发疼了的掌心缓缓合拢。

    管家又说了几句,大多都是数落谢稚柳的话,顾从周听完了,手底下的文件已被他揉成了一团纸,又听管家问:“先生这可怎么办?那谢公子说要咬舌自尽了都。”

    顾从周笑了一声,“还要咬舌?你去拿绳子把他绑在床栏上,再去把他的嘴给我塞住,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何能耐。”

    这般叮嘱着,却又在最后补了一句,“手脚轻些,别真的弄伤了。”

    ……

    谢稚柳觉得难受,满身的痒痒就跟蚂蚁爬似的,那大烟戒起来就是要把人脱层皮,他吸了那么多年又何尝没动过不抽的念头,只是每每戒断便觉得疼痛难忍,好似骨头被人凿碎了一般,让他坚持不下去。

    此刻他被那顾从周赎了出来,本以为又是逍遥快活的日子,可这人竟是不顾他的意愿就要这样硬生生的让他断了烟。谢稚柳疼的浑身颤抖,一边哭一边哆嗦着。

    等顾从周匆匆赶来,便见那谢三被绑在了床边,两只手圈在床栏上,脚踝上也打了个死结,嘴里塞了一团布,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红。

    顾从周拽着他的衣领拉起来,目光落在谢稚柳细白的脚踝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此时此刻谢稚柳已然是不清醒的了,强制截断了大烟吸食,这冷火ji法在谢三身上所产生的戒断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只是这方法见效快,熬上一周大约就是能成了,顾从周抿着嘴,把那塞在谢三嘴里的布条给拿了去,又把绳索解开。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谢三的脚踝,到底是娇贵的少爷,那被绑了一下,皮肤就红了大片。

    他的手刚刚松开,却没想到那只雪白的脚背竟立刻朝前踢去,顾从周没有防备,胸口硬是挨了一脚,他闷哼一声,一把攥住了谢稚柳的脚踝。

    谢稚柳太瘦了,皮包着骨,顾从周捏着那寸骨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揉碎了似的。

    谢稚柳的手还被绑着,他的脚又被顾从周攥着,哪里都逃不开,脑袋混成身上还酸痛。这就算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般痛苦,他看着顾从周,瘪着嘴也没多忍耐,下一秒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嚎,“你欺负我。”

    那草包少爷是不知道什么人间疾苦的,连这么点痛就受不住了。

    顾从周冷着脸,听他那哭声,又听他喊着几声“谢元宝”,他微微挑眉,指尖挑起谢稚柳的下巴,他低声道:“这名字你给我叫几次,我就让你哭几回。”

    谢稚柳哭得发红发涩的眼陡然睁大,水汪汪一圈还泛着红好不可怜啊,他抽噎惊吓地看着顾从周,心里头憋了好多话,最后只成了一句委屈巴巴的,“你是我哥。”

    “你这声哥,说的倒是轻松。”

    顾从周冷哼了一声,谢三见风使舵撒娇的本事比一般人都要来的厉害,他又喊了一声哥,末了又加一句,“我真的难受,疼得厉害,你让我戒鸦片,我会戒的,能不能给我些别的药?吗啡也可的,我听人说这就是用来专门戒大烟的。”

    “吗啡?”顾从周抬起下颚低看着他,他说:“那玩意儿就是专门骗你们这种蠢货的,它可比鸦片更厉害。”

    谢稚柳欲哭无泪,“那怎么办?”

    他见谢稚柳那蠢蠢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替他松了手上的绳子,不经意的揉搓几下腕间,把谢稚柳给捞了起来,谢稚柳似心如死灰了,软趴趴虚弱的蜷在他怀里。

    他听顾从周的声音在发顶盘旋,那人说:“若真的想要不那么难受,也是有办法的,你先去洗个澡,吃过饭后我带你出门。”

    第5章

    其实谢三少爷从前也是瞧不起旁人吸食鸦片的,只是他交的朋友太烂,勾搭的人噱他吸一口不会成瘾,且那感觉是真真切切的醉生梦死。

    于是那传说中的第一口便就这样着了道,此后再无尽头。

    若是真的能就此戒掉了这玩意儿,他当然是高兴答应的,谁会想要整天迷迷糊糊度日,而且因为这鸦片的事儿,他还进了那下作的地方被人羞辱。

    他被顾从周抱进了浴室,白瓷色的浴缸看着他骨头疼,他回过头瞪着顾从周,“这回你可别用冷水浇我了。”

    顾从周皱起眉,瞧着他那等人更衣的模样,挑起一侧眉毛,他道:“你还当自己是个少爷?自己脱衣自己洗浴,洗完了就出来。”

    顾从周说着便把他给丢在了浴室里,谢稚柳睁大着眼,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竟敢这般怠慢,这般轻视……这个……这个谢元宝。

    顾从周坐在窗下的老虎椅上,宝蓝色皮面镶嵌着四五颗水晶,是他花了高价从别处买来的。

    大约是少年孤苦贫窭,长到了现在他有了可以自己控制人生的权利,便喜欢上了这些奢华的玩意儿。

    铂金的兰花手杖摆在一旁,顾从周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右腿屈着搁在左膝之上,些许光从飘纱里透入,影影倬倬跌在他的脸上,金丝边框的眼镜搁在鼻梁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几道光影下顾从周就似一尊雕塑。

    直到那门打开,浴室里的热气往外冒,他听到谢三咋咋呼呼的声音,“竟没拿衣服,谢元……顾从周你快给我拿件衣服来。”

    那尊雕塑动了,捏着那朵兰花,手杖支着地缓缓起身,他垂眸看去,是比那一日更喜人的白。

    他从柜子里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递给他,谢稚柳模样是定好的,身上虽然是瘦了很多,但胜在高挑,他穿着定制的西装,绸衫贴着皮肤,他扯了一下领口。

    顾从周拿了一根丝领带替他系上,又捏着他的手腕,替他把西装腕口的皱褶捋好。

    谢稚柳哼了一声,小声抱怨道:“手腕还疼着呢。”

    顾从周没有理睬他,谢稚柳大概生来就是多嘴的,眼珠子随便转动,看到那宝蓝色的老虎椅便说:“你那椅子可真俗气。”

    顾从周松了手,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被他妆点过一番的谢稚柳,他轻声道:“你这人也俗气。”

    谢三少爷又吃了一肚子火。

    他跟在顾从周身后下楼,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由管家瞧见了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斯文的小少爷可与那鬼哭狼嚎讨要着鸦片的烟鬼截然不同。

    偌大的餐厅里就谢稚柳和顾从周两个人,沿袭着西式习惯,晚餐是牛排和奶油蘑菇汤,都是不合谢稚柳口味的玩意儿,他动都没动,拿着色拉盘子划拉了几片生菜吃。

    顾从周见他不怎么吃,抬起头问:“不合胃口?”

    谢稚柳眼睛一亮,故意拖拉声音长叹一声,“我是一点都吃不惯的。”

    他期待地看着顾从周,就见顾从周点点头,说:“那多吃些色拉吧。”

    谢稚柳险些又被气死。

    晚饭吃得早,天还未暗他们便乘坐小汽车离开顾公馆。

    上回乘坐这辆庞蒂克时没留心,这会儿才发现那司机不是中国人,他多看了几眼,便挤到顾从周身旁,压低声音悄悄问:“那是白俄人?这给你当司机得多少钱啊?”

    顾从周报了个数字,谢三皱起眉瞥了顾从周几眼,“你还真吝啬。”

    “这是ji,ng打细算。”

    顾从周驳了一句,谢稚柳哼了一声,他又往顾从周边上坐了坐,用脚提着顾从周的小腿,揶揄道:“不过你这人虽心眼黑得很,但对我倒是不错,你赎我出来定是花了不少钱吧?”

    顾督办管的就是日常琐碎之事,克勤克俭持筹握算就是他这样的人,他忍着笑,侧过头,热乎乎的气息洒在谢稚柳的耳边,他说:“赚了,赎你我是一分钱都没花。”

    谢稚柳一愣,又听他说:“你个小烟鬼可不值钱。”

    谢稚柳被气到躺在棺材板里不会出来了。

    那辆汽车在街道上驶过,天色暗了下来,几只飞蛾围绕在亮着光的路灯上,黑色小汽车驶出了法租界,竟是来到了一处胡同里。

    汽车缓缓停下,不待白俄司机下车开门,顾从周已打开了车门,手杖划过地面,他快步走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把里头的谢三给捞了出来。

    “到了,就是这里。”

    谢稚柳抬起头看去,只看到黑幽幽的胡同深处,他困惑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处中医所,我听人说那针灸可缓解戒断时的瘾症。”

    顾从周这般说着,谢三后退数步,后背抵在车门,他道:“你……你说要用针来扎我?我不要……”

    他是用全身来拒绝了,顾从周拽他的手,他便整个身体趴在车身上,浑身僵硬着不肯动。

    顾从周看着他这跟孩子似的耍赖撒泼模样,又瞥了眼边旁含笑的白俄司机,他上前一步,不顾谢稚柳的挣扎蹬腿,一把拦腰抱起,手上不轻不重拍着谢稚柳的屁股。

    谢稚柳叫了一声,就听顾从周说:“你还闹腾,我就在这扒了你的裤子揍你。”

    是大哥的威严了,谢三那草包秉着欺软怕硬的性子,在这般威胁下哼唧抽噎了几声,终究是乖乖不动了。

    第6章

    走进黑黢黢的巷子里,谢稚柳仰着面看着顾从周,这位多出来的便宜哥哥并未看他,走到尽头的门前停下,用脚踢开了那扇摇摇晃晃破烂不堪的木门。

    谢三震惊道:“你就带我来这边治?也不知道是什么赤脚医生?”

    他嘴上没有把门,这般说着额头便被敲了一指头,谢稚柳嚎了一声,捂着额头瞪顾从周,挣扎着要下来嘴里嚷嚷,“你又打我!”

    他跳在地上,往前踉跄几步,顾从周要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谢稚柳扭头瞪着顾从周,骂咧道:“你凭什么打我?龟孙子!”

    顾从周听到这称呼微微一愣,不怒反笑,瞧着那谢三,他说:“我是龟孙子,那你是什么?龟孙子的弟弟?”

    谢稚柳脸都红了,他往前撞过去,一脑袋碰在顾从周肩膀上,他咬牙骂:“王八蛋。”

    顾从周哼笑,指着谢稚柳,“王八蛋的弟弟。”

    谢稚柳骂人的词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且都被顾从周加上“的弟弟”三个字,谢稚柳气的原地打转,最后还是撒泼一招,他撞得委屈,哭戚戚道:“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是真不敢的。”顾从周叹了口气。

    他们这般斗嘴时,已经是走到了内院,前面没了路,顾从周用手杖轻打了一下谢稚柳的腿,他道:“停下来,前面不能过去。”

    谢稚柳站定着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四周看去,现下所在是一个四面环屋的小院子,几处房间里透出光,昏昏暗暗的照在院子里,两边放着几个架子。

    “往这边走。”顾从周去拉谢稚柳的手。

    谢三回头看了一眼,问:“为什么那边不能过去?”

    “那里头都是这医所里的病人。”顾从周补了一句,“和你一样的病人。”

    谢稚柳便立刻消了心里的好奇,一声不吭牵着顾从周的手。

    顾从周是早几日就来这里打点过了,他带着谢稚柳到了那间专门会诊的屋子里,里头面积还挺大,放了几个屏风把看诊的病人都给分开着。

    屋内点了香,味道嗅着像是柑橘薄荷叶,谢稚柳鼻尖微动,便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哭嚎,一个赤着上身皮肤溃烂不堪的男子从他身前冲过来,顾从周一把揽住他搂进自己怀里,谢三都吓傻了,呆钝僵硬站立着。

    他的眼珠子像是钉在了一处,目及只能看到顾从周突起的喉结,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处,身体是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突觉得后脑勺被轻轻抚摸,吓破了胆子的谢三大喘一口气,仰起头目光晃过下巴嘴唇鼻梁最后撞进顾从周的一双冰潭里,他怯怯的犹豫着问:“那人……刚才那人是?”

    “是吸了鸦片,像那样的就是治不好了的,回去便是等死。”顾从周的手顺着发丝而下,在谢三的后颈上揉捏,他低声道:“谢稚柳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便也会变成那样子,浑身都是烂的。”

    顾从周那厮吓人的本事是拿得出手的,把他弟弟吓得胆子都快破了,挑了挑眉,牵着这小木头人往一间空着的屏风隔断里走。

    看病的老中医是个有经验的,就算是谢稚柳此刻打扮的如何人模狗样,他望了一眼便瞧出他是吸大烟的。

    谢稚柳坐下后,把手递了过去,老中医搭了脉,又让谢三伸出舌头。谢稚柳“啊”了一声,舌头拉得长长的,顾从周站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

    望闻问切一番,最后谢稚柳得了一副药方,中医在单子上写下鬼画符,一边写着一边吩咐,“这药方是由潞党参,金樱子等组成的,将其煎制后撇去渣滓,混入那陈酒内再煎一沸,置盖钵中勿令泄气。于瘾症前先饮一钟,瘾可不至……吃了这药之后切莫贪食海鲜生冷之类的。”1

    谢稚柳听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地看向顾从周,刚刚还被他骂王八龟孙子的人已在心里细细记下,又问道:“若是还发了瘾症该如何,可有什么缓解方法?”

    “若不管用了,便可在手腕内侧外侧的内关x,ue、外关x,ue和手心手背的劳宫x,ue、合谷x,ue施诊缓解,这法子在家里便可实施,待会我让我那徒弟抓药时,给你们拿一盒银针来。”2

    顾从周谢过后,轻拍了一下谢稚柳的肩膀,“走吧,和我带外头去。”

    此刻的谢三实在是乖巧可人,站起身时主动拉住了顾从周的手,叫了声哥哥,又小声问:“我会好吗?”

    “会的。”

    “我不想变成那样。”

    顾从周宽慰他道:“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子的。”

    顾从周的养父乔治曾在法租界任职,后因工作调动原因要回去,便是在轮船港口,他见到了濒死的顾从周。

    传闻谢家那娼妓之子偷了家里的钱财逃了,却不知他什么也没拿,离开之后反被谢家人追打,一刀砍在了后背,是下了狠心要让他死的做法。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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