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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听风吟 作者: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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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听风吟 作者: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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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还真看了不少书哩,自从上次跟你聊过以后。你可知道《较之贫瘠的真实我更爱华丽的虚伪》?”

    “不知道。”

    “罗杰.贝迪姆,法国的电影导演:还有这样一句话:‘我可以同时拥有与聪明才智相对立的两个概念并充分发挥其作用。’”“谁说的,这是?”

    “忘了。你以为这真能做到?”

    “骗人。”

    “为什么?”

    “半夜3点跑来,肚子里饥肠辘辘。打开电冰箱却什么也没有。你说如何是好?”

    鼠略一沉吟,继而放声大笑。我喊来杰,要了啤酒和炸马铃薯片,然后取出唱片递给鼠。

    “什么哟,这是?”

    “生日礼物。”

    “下个月呀!”

    “下月我已不在了。”

    鼠把唱片拿在手上,沉思起来。

    “是吗!寂寞啊,你不在的话,”说着,鼠打开包装,取出唱片,注视良久。“贝多芬,钢琴协奏曲,格伦.古尔德,波斯顿。哦……都没听过。你呢?”

    “没有。”

    “总之谢谢了。说白啦,十分高兴。”

    17

    我一连花三天时间查她的电话号码——那个借给我比齐.鲍易兹唱片的女孩。

    我到高中办公室查阅毕业生名册,结果找到了。但当我按那个号码打电话时,磁带上的声音说此号码现已不再使用。我打到查号台,告以她的姓名。话务员查找了5分钟,最后说电话簿上没收这个姓名——就差没说怎么会收那个姓名。我道过谢放下听筒。

    第二天,我给几个高中同学打电话,询问知不知道她的情况。但全都一无所知,甚至大部分人连她曾经存在过都不记得。最后一人也不知为什么,居然说“不想和你这家伙说话”,旋即挂断了事。

    第三天,我再次跑去母校,在办公室打听了她所上大学的名称。那是一间位于山脚附近的二流女子大学,她读的是英文专业。我给大学办公室打电话,说自己是马科米克色拉调味汁评论员,想就征求意见事同她取得联系,希望得知其准确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并客气地说事关重大,请多关照。事务员说即刻查找,让我过15分钟再打电话。我便喝了一瓶啤酒后又打过去。这回对方告诉说,她今年3月便申请退学了,理由是养病。

    至于什么病,现在是否恢复到已能进食色拉的地步,以及为何不申请休学而要退学等等,对方则不得而知。

    我问她知不知道旧地址——旧地址也可以的,她查完回答说是在学校附近寄宿。于是我又往那里打电话,一个大概是女主人的人接起,说她春天就退了房间,去哪里不晓得,便一下子挂断了电话,仿佛在说也不想晓得。

    这便是连接我和她的最后线头。

    我回到家,一边喝啤酒,一边一个人听《加利福尼亚少女》。

    18

    电话铃响了。

    我正歪在藤椅上半醒半睡地怔怔注视早已打开的书本。

    傍晚袭来一阵大粒急雨,打湿院子里树木的叶片,又倏然离去。雨过之后,带有海潮味儿的湿润的南风开始吹来,轻轻摇晃着阳台上排列的盆栽观叶植物,摇晃着窗帘。

    “喂喂,”女子开口道,那语气仿佛在四脚不稳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一只薄薄的玻璃杯。“还记得我?”

    我装出想一会儿的样子,说:

    “唱片卖得如何?”

    “不大好。……不景气啊,肯定。有谁肯听什么唱片呢!”

    “呃。”

    她用指甲轻轻叩击听筒的一侧。

    “你的电话号码找得我好苦啊!”

    “是吗?”

    “在爵士酒吧打听到的。店里的人问你的朋友,就是那个有点古怪的大个子,读莫里哀来着。”

    “怪不得。”

    缄默。

    “大家都挺寂寞的,说你一个星期都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还真不知道我会那么有人缘。”

    “……在生我的气?”

    “何以见得?”

    “我说话太过分了么,想向你道歉。”

    “啊,这方面你不必介意。要是你还是放心不下,就到公园撒豆喂鸽子去好了!”

    听筒那边传来她的叹气声和点香烟的声音。身后传来勃布.迪兰的《纳什维尔地平线》。大概打的是店里的电话。

    “问题不是你怎么感觉的,起码我不应该那样讲话,我想。”她一连声他说道。

    “挺严于律己的嘛!”

    “啊,我倒常想那样做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今晚可以见面?”

    “没问题。”

    “8点在爵士酒吧,好么?”

    “遵命”“……哎,我碰到好多倒霉事。”

    “明白。”

    “谢谢。”

    她放下电话。

    19

    说起来话长,我现已21岁。

    年轻固然十分年轻,但毕竟今非昔比。倘若对此不满,势必只能在星期日早晨从纽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跳将下去。

    以前从一部惊险题材的电影里听到这样一句笑话:

    “喂,我从纽约摩天大楼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我21,至少眼下还没有寻死的念头。在此之前我同三个女孩困过觉。

    第一个女孩是高中同学。我们都17岁,都深信相互爱着对方。在暮色苍茫的草丛中,她脱下无带鞋,脱下白色棉织袜,脱下浅绿色泡泡纱连衣裙,脱下显然尺寸不合适的式样奇特的三角裤,略一迟疑后把手表也摘了。随即我们在《朝日新闻》的日报版上面抱在一起。

    高中毕业没过几个月我们便一下子分道扬镳了。缘由已经忘了——忘了也不以为然的缘由。那以后一次也没见过。睡不着觉的夜晚倒时而想起她,仅此而已。

    第二个是在地铁车站里碰见的婚皮士女孩。年方16,身无分文,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而且几乎没有乳防可言,但一对眼睛满漂亮,头脑也似乎很聪明。那是新宿发生最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的夜晚,无论电车还是汽车,一律彻底瘫痪。

    “在这种地方游来逛去,小心给人拉走哟!”我对她说。她蹲在已经关门的验票口里,翻看从垃圾箱拾来的报纸。

    “可警察会给我饭吃。”

    “要挨收拾的!”

    “习惯了。”

    我点燃香烟,也给她一支。由于催泪弹的关系。眼睛一跳一跳地作痛。

    “没吃吧?”

    “从早上。”

    喂,给你吃点东西。反正出去吧!”

    “为什么给我东西吃?”

    “这——”我也不知为什么,但还是把她拖出验票口,沿着已无人影的街道走到目白。

    这个绝对寡言少语的少女在我的宿舍住了大约一个星期。她每天睡过中午才醒,吃完饭便吸烟,呆呆地看书,看电视,时而同我进行索然无味的xg茭。她唯一的持有物是那个白帆布包,里边装有质地厚些的风衣、两件t恤、一条牛仔裤、三条脏乎乎的内裤和一包卫生带。

    “从哪儿来的?”有一次我问她。

    “你不知道的地方。”如此言毕,便再不肯开口。

    一天我从自选商场抱着食品袋回来时,她已不见了,那个白帆布包也没有了。此外还少了几样东西:桌上扔着的一点零钞、一条香烟、以及我的刚刚洗过的t恤。桌上放着一张留言条样的从笔记本撕下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讨厌的家伙”。想必指我。

    第三个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法文专业女生。转年春天她在网球场旁边一处好不凄凉的杂木林里上吊死了。尸体直到开学才被发现,整整在风中摇摆了两个星期。如今一到黄昏,再没有人走近那座树林。

    20

    她似乎不大舒适地坐在爵士酒吧的桌旁,用吸管在冰块溶化殆尽的姜汁汽水里来回搅拌。

    “以为你不来了。”我坐到她身旁时,她不无释然地说。

    “绝不至于说了不算。有事晚了点儿。”

    “什么事?”

    “鞋,擦皮鞋来着。”

    “这双篮球鞋?”她指着我的运动鞋,大为疑惑地问。

    “哪里。父亲的鞋。家训:孩子必须擦父亲的皮鞋。”

    “为什么?”

    “说不清。我想那鞋肯定是一种什么象征。总之父亲每晚分秒不差地八点钟回来,我来擦鞋,然后跑出去喝啤酒,天天如此。”

    “良好习惯。”

    “是这么认为?”

    “嗯。应该感谢你父亲。”

    “我是经常感谢,感谢他仅有两只脚。”

    她嗤嗤地笑。

    “你家一定很气派吧?”

    “啊,要是气派加没钱,怕是会高兴得掉出泪来。”

    她继续用吸管头搅拌姜汁汽水。

    “可我家穷酸得多。”

    “怎么知道?”

    “闻味啊!就像阔佬能闻出阔佬的味道,穷人也能闻出穷人的味道。”

    我把杰拿来的啤酒倒进杯子。

    “父母在哪儿?”

    “不想说。”

    “为什么?”

    “正经人决不至于向别人没完没了他讲自己的家,对吧?”

    “你是正经人?”

    她想了15秒。

    “想是,而且相当认真。谁都如此吧?”

    对此我决定不予回答。

    “不过还是说出为好。”我说。

    “为什么?”

    “首先,早晚总得向人讲起;其次,我不会再讲给任何人。”

    她笑着点燃香烟。吐3口烟的时间里,她只是默然注视着拼接桌面的板缝。

    “父亲5年前死于脑肿,很惨,整整折腾了两年。我们因此把钱花个精光,分文不剩。而且整个家也来个空中开花,七零八落。常有的事,是不?”

    我点点头。“母亲呢?”

    “在某处活着。有贺年卡来。”

    “像是不大喜欢?”

    “算是吧。”

    “兄弟姐妹?”

    “有个双胞胎妹妹,别的没有。”

    “住哪儿”“3万光年之遥。”说罢,她神经质似地笑笑,把汽水杯换在肋侧。“说家里人坏话,的确不大地道,心里不是滋味啊。”

    “不必在意。任何人都肯定有他的心事。”

    “你也?”

    “嗯。时常狠狠捏住刮脸膏空盒落泪。”

    她笑得似很开心——一种多年久违了的笑。

    “喂,你干嘛喝什么姜汁汽水?”我问,“总不至于戒酒吧?”

    “呃……倒有这个打算,算了。”

    “喝什么?”

    “彻底冰镇的白葡萄酒。”

    我叫来杰,点了新啤酒和白葡萄酒。

    “我问你,有个双胞胎妹妹,你是怎样感觉的?”

    “噢,像有点不可思议。同样的脸,同样的智商,带同样规格的乳罩……想起来就心烦。”

    “常被认错?”

    “嗯,8岁以前。8岁那年我只剩下了9根手指,就再也没人弄错了。”

    说着,她像音乐会上的钢琴家全神贯注时一样,将双手整齐地在桌面上并拢,在低垂的灯光下聚精全神地看着。那像鸡尾酒杯般凉冰冰的小手;俨然与生俱来那样极为自然地将4根手指令人愉快地并为一排。其自然程度近乎奇迹,至少比六根手指的排列要远为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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