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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战栗第18部分阅读

    高纬度战栗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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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纬度战栗 作者:

    高纬度战栗第18部分阅读

    着弯地提了一下余达成,提了一下去陶里根做些“调查研究”。但对此,老书记却没表示任何态度。只是问了问陶里根街上有一家“曹不泉酒厂”的近况,又聊了一会儿陶里根特产的“壳里红”酸果,秘书就暗示东林该起身走了:

    咋回子事老书记为什么在听到余达成和“去陶里根做调查研究”时,没半点反应

    难道说,余大头在“骗人”

    劳爷倒吸一口冷气,刚想给余大头打电话质问此事,就接到了余大头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余大头问。

    “我还能在哪儿”劳爷没好气儿地答道。

    “老前辈,好好说话,别跟咬着自己舌头似的如果你现在还在老书记跟前,那就等你离开那儿以后咱们再说”余大头吩咐道。

    “你怎么知道我刚见了老书记”劳爷问。

    “听我说。你先出门,先离开老书记那儿。老书记最近身体很不好。别吵着他了。”余大头再一次重复道。

    “我已经离开那儿了。在大门外站着哩。”劳爷说道。

    “那行,你开着车吗开着好。那你马上到兴安来。我还在那个小院里等你。”说着,几乎不容劳爷做任何反应,余达成那头就已经把手机挂了。

    不多大一会儿工夫,劳爷果然赶到兴安宾馆。

    “劳神探,您可真是名不虚传呐,无孔不入。您是怎么敲开老书记家的门的”一见面,余大头就跟劳爷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以缓和一下气氛,但劳爷却没有一点心情跟他打哈哈。他当然不知道,那天他到老书记家刚“聊”上,老书记的秘书就悄悄把他来找老书记的“动向”通报给了余达成。余达成事先还真没料到劳东林竟然

    会直接去找老书记。

    “谈实质问题。到底是咋回子事老书记根本不知道让我去陶里根搞调查”劳爷却黑起脸,摆出一副警察审案时常拿的“公案”架势,冷冷地瞟瞥着余达成说道。

    “我跟你说过这档子事是从老书记那儿分派下来的吗你再回想一下,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余达成这小子声色不动,淡然反问。

    “那”劳爷略略一愣。是啊,余大头从来也没说过,这事到底跟老书记有啥内在关系。

    “那个啥”余达成依然平和地反问着=

    “但是但是”劳爷“但是”不下去了。

    “你想让他跟你说啥呢说他事先就知道这档子事是他老人家预谋策划了这档子事然后向你承认,是他派我去找你的说他一个退休多年的老同志的确想派人去秘密调查一个在职的正省部级干部是吗你想从他嘴里得到这些明确的肯定的答复,是吗”余大头一句不饶一句地逼问着=

    “可是”劳爷这时已经明显感到自己有些“理亏气短”了。

    “您还想可是个啥啊”余大头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您想让我说您啥呢,老前辈,说您干了这么几十年,政治上怎么还那么幼稚啊”

    “”劳爷张口结舌了=是啊。这件事即便真是老书记指使的,他老人家也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来公开承认这一点啊。这里不是简单一个愿意不愿意承担责任的问题=这里还牵涉到一连串更重大的组织原则和策略部署问题。自己怎么可以直接“杀”上门去,向老书记本人去“刨根问底”呢

    幼稚啊,的确幼稚。

    “我的话是不是说得有些重了”看到劳爷耷拉着个脑袋,好大一会儿都不吭声,只是在那儿怔怔地干坐着,余达成缓下口气,又在说些软话,往回找补了。

    “没事没事”劳爷尴尬地笑笑道。这倒也是他的真心话。他这人就这点好,真要觉得自己错了。认错也快,一点就透。还不记仇。

    “真没事”

    “嗨,能有啥事哟”

    “那行。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

    “那就这样吧。希望今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了。那边还有几位同志在等着我,我就不留您了。”余大头说着,站起来送客了。

    那天走出兴安宾馆,劳爷内心中涌动的岂止是羞愧和难堪。如果换一个人,经历了这样一场自我露怯后,又遭余达成如此这般地训斥后,也许就会知难而退,鸣金收兵了。但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劳爷。这时刻就显露出这位“劳爷”本真中那一点“与众不同”之处了,显露出劳东林之所以是“劳爷”的根本点了:我多次说过,他实质上是一个“很不安分”的人,一个终其一生一直在想超越自己的人,一个从来也不甘心为自己“画句号”的人,一个一直也觉得自己从没有得到过公平公正待遇一直被“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那点千古矛盾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断强迫自己向现实妥协,却又总在“蠢蠢欲动”中“死灰复燃”的人那天他看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幼稚”,也在老人的“衰弱”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平静寂寞威严和坚守的高度和谐,或者还应该说是体昧到了某种从未体味过的“神圣”和“神秘”。余大头的倏而出现,倏而消失,老书记的声色不动,在意味着什么一块正在孕育着狂风暴雨的天空一部一直在我们身旁隆隆运转但却又不被多数人觉察的巨大机器一支正在原始丛林中做殊死跋涉的特殊小分队所有这一切都在他心里点燃了一把火,正是这把“火”,让他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也决定了他在陶里根的这段日子,不可能是过得平静的,敷衍的,

    得过且过的,只是在被动地完成任务而已。实际上在陶里根的这几个月,他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彻底的自我涅槃

    邵长水问:“那么依您看来,最后他摇摇晃晃走向那辆卡车,还是想自杀”

    我还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实这一点,但我真的劝你们,不要排除这一个可能性。换任何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许都不会去自杀。但劳爷是有可能的。当然,最后如果真的要下这样的结论,那一定要慎重只要你们不怀疑我“别有用心”,我会尽可能多地向你们提供我所知道的情况。随时想起什么,就向你们报告。尽快地把东林的死因搞清楚,也可告慰在天之迷茫的亡灵。今天是不是就谈这么多你们听累了,我也说累了。

    十七 一分寂静,半生喧嚣

    回到龙湾路八十八号,冷静下来一分析,大家对曹月芳提供的这些情况都表示了相当的疑惑=听他这么一说,劳爷几乎就成了一个“偏执多疑焦躁又极其自恋”的人。而这个人挣扎了几十年,最终被自己一生遭遇的坎坷理想追求所“扭曲”,在临近退休时,个人欲望又一次恶性膨张,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承担了一个他无法承担的使命。在再一次遭遇了一连串无法排解的矛盾和问题以后,导致了精神崩溃。最终让自己走进了牛角尖里包括劳爷自认为的那个“谋杀”。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他心态发生一连串畸变后产生的一种“幻觉”而已。而他的死,则很可能是“自杀”造成的

    这怎么可能

    这个曹月芳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为此,赵五六要求邵长水尽快再技寿泰求深谈一次,以核实曹月芳谈话内容的真实性。并且告诉了邵长水一个新的情况:前些日子,他把劳爷的那个“红鳟鱼”记事本和邵长水破译的“密文”一并送交公安部技术鉴定中心去做了个鉴定,公安部的技术专家认可邵长水的破译。但是,他们对这份密件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们认为,这份遗嘱书写的时间。间隔劳爷出事的时间,至少也应该在三四个月以上。”

    “事发前三四个月,劳爷就写下了这份密件可能吗”邵长水一愣。

    “是的,据鉴定,至少也应该有三个月左右了。”

    “三个月”如果这份密件真是劳爷被撞死前三个月,或更早一些时候写的,这就说明,一,他在出事前的三四个月,和陶里根某些人的矛盾就激化了。否则他不会产生自己可能被谋害的预感。那时候,他去陶里根的时间还不太长。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感到非要写下这一类的“遗言”不可二,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对方加害劳爷的意图拖延了三四个月才实施三,如果这个鉴定结论是准确的,这倒有助于理解名单里的那些同志态度为什么会从劳爷所说的“热衷”于此事,变成目前的“淡漠”。也就是说,这几个月期间,在劳爷和这些同志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促使这些同志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那么,现在需要追问的是,这几个月间,在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两天后,邵长水紧急约见寿泰求,这回,寿泰求没再找理由推拒,也没去任何一家茶馆和饭店,而是把寿泰求直接约到龙湾路八十八号来了;并婉转地向寿泰求提了个要求,希望他自己一个人来,不要带任何人。谈话前,邵长水还到省委组织部去了解了一下寿泰求的现实表现情况。据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介绍,在从陶里根调出的那么些干部中,历次考评,寿的综合得分都名列前茅。在“廉洁自律”方面,省纪委对他的评价也不错。

    那天,寿泰求应诺只身一人来了。

    也许是因为这阶段忙于筹备那个轴承集团的缘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为外人难以猜测的原因,比上一回见面时,寿泰求不仅瘦了,还显得有些“老”了。脸色神情都不如上回那么光鲜精神,甚至连衬衣领子都显得不如上回的坚挺干净。

    “我是不是瘦了”一见面,还不等入座,寿泰求就迫不及待地这么询问。显然他对自己近期的健康状况,挺有些忧虑。

    “还行吧”邵长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减肥呢”

    “减啥肥大夫说我血糖有点高”寿泰求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那你可真得注点意了。吃得太好。营养过剩,活动量不够,心神过于疲劳,内分泌失调,急速消瘦这些都是糖尿病的致病因素和典型症状。得少搓一点大盘子了。”邵长水笑道。

    “您还挺懂”寿泰求不经意地挪揄道。

    “嗨,干我们刑侦这一行的,啥都得懂一点,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不懂还真不行。”

    “您过去是搞刑事侦查的”寿泰求问。“啥叫过去是现在还是。”邵长水笑道。

    “哦”寿泰求眼睛里忽然本能地掠过一绺黯淡的神情。一般人总是认为刑警是跟刑事犯罪分子打交道的,所以让刑警找上门来谈话,总不是件好事。这使寿泰求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压抑和不快。而后有一小会儿工夫他没再作声;而后又突然抬起头来问:“今天我们怎么谈”

    “谈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您能把手机关掉一个小时吗要不我们还真谈不痛快:”邵长水略带着一点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对不起。今天我这手机不能关。”寿泰求立即拒绝了,“我已经答应了你们今天不带秘书。所以,我的手机就不能再关了。集团那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事。这一点。我想不用我多解释”

    “那行那行:还是别影响了您那边的工作。您就随意吧。我们想了解劳爷在陶里根期间的真实情况。您跟他接触比较多。现在外头对于他的死,有三种说法,说谋杀的。说一般交通事故致死的,再就是说自杀的。请您谈谈您所了解的劳东林。您觉得他的死是怎么造成的”

    “我能先不对他的死定性吗”

    “可以可以。谈什么,怎么谈。一切都由您自己决定。”

    “上一回我谈到劳爷后期内心挺痛苦的”

    “是的,谈到这儿您突然中断了谈话。”

    “我有顾虑。”

    “我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们把事情说说清楚。否则真的非常对不起劳爷也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这一趟又一趟的辛苦。所以,今天你们即便不找我,这几天里我也会找你们好好地聊一聊。当然,我只能谈谈我所了解的劳东林。这里难免就会有些以偏概全,也可能会有顾头不顾尾的现象。另外,我声明一下,今天我带了个录音机。这样一个正式的谈话,我也想留个底,完全没有别的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开始录音了。”这样,寿泰求很平缓地,显然又是很有准备地开始了他长篇的忆述。

    “我和劳爷是好朋友。一个老警察和一个年轻的大型国有企业老总居然成了好朋友,而且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也许会让你们感到有些奇怪。但我俩的确是好朋友,而且是属于那种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好朋友。我不需要他替我上局子里去捞人,也不需要他托人去替我买驾本儿。他也不需要我替他在厂子里安排亲戚就业。双方都没有任何实际利益的需求。双方都不在对方身上寻租。这种关系,现如今很难得。所以说,我一直挺珍惜我们之间的这点关系。先说说我俩是怎么认识的吧。其实我俩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那时候我们二分厂出了一起命案,有个老工人在上夜班的路上,被人捅死在厂外一个废弃的排水沟里。劳爷奉命来破这个案,我们就认识了。从表面上看,他跟别的刑警没啥两样,外粗内细,外冷内热,说话做事还稍稍端着一点架子,有时一张嘴还挺冲人。初一接触,的确让人不太能接受。但往深里一接触,我觉得他这人心里真有玩意儿。这个玩意儿,我指两个方面。一是他业务上确实行,也就是说他手上那点活儿确买漂亮,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就说我们二分厂那个案子,原先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人在破。折腾了一个来月,没整出啥头绪,他们才把劳爷搬来了。那老工人被捅死后,被塞进一个蛇皮袋,丢在那排水沟里的。大伙儿一致认为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作案的第一现场这方面我是个大外行,不懂。据当时刑侦大队的同志们说,找到第一现场,对侦破这个案子至关重要。是这样吗”

    “是这样。”邵长水答道。

    “弃尸现场周围是繁杂的居民区。全是六七十年代建的工人住宅区。当年住的都是厂子里的工人。现在,居民成分就很复杂了。相当一部分都成了出租房。清一色预制板结构的简易楼。街道狭窄,楼群密集,人口密度极高。旁子的隔音条件相当差。因此。他们判定杀人的第一现场不可能在附近。在这样一个区域里杀人,再移尸,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组织了大量警力在方圆五公里范围内排查空房黑出租房违章建筑旁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一无所获。于是准备把排查范围再扩大到方圆十公里。但这一扩大,工作量可就得翻好多倍。这决心非常不好下。正在犯难的时候,劳爷来了。劳爷仔细研究了现场勘查记录和遗留的物件那个装尸体的蛇皮袋和捆彝尸体的绳索。他告诉市局的同志,就在方圆五百米的范围内查吧。大概齐,能有个八九不离十。市局的同志听他这么说,太吃惊了。不敢相信,但又不敢不相信。试着去查吧。不久果然在离弃尸现场并不太远的一幢简易楼里找到了杀人现场。后来劳爷解释。他是从装尸体的蛇皮袋和那根捆绑尸体的绳索上得到启发的。他在仔细查看后,发现这个蛇皮袋的拉链是坏的,袋上还有破洞;而用绳索捆挷尸体时也捆得相当草率。丢尸现场是闹中取静的地方。但握周围的居民反映,案发当天晚上,并没有听到汽车声。因此凶手移尸时使用的运输工具可能是自行车或其他的人力畜力车。如果运用这样的运输工具。又要从较远的地方往这儿弃尸。就不可能包扎得如此草率。反过来说,他包扎得如此草率随便。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是就近扔弃的还有一点,如果杀人现场真的在五公里或十公里以外,凶手在那么远的地方杀了人,他不往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弃尸,却要返过头来往人多眼杂的市内丢。他犯啥傻呢他不知道扛着一大袋死人,往繁华地段走有风险难道说。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活腻了。愣提溜着自己的脑袋往枪口上撞不会吧。所以,他判断这个杀人现场离弃尸现场应该不会太远,估计下来也就几百米吧:你瞧,这事让劳爷这么一说,又简单,又明了。据说像这一类点石成金芝麻开门的事,在他一生中比比皆是。我就敬佩这种埋头干实事,只要一出手就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实事求是地说,世界是靠这样的人支撑着的。

    “我说他心里有玩意儿的第二个理由就有些复杂了。一时半会儿好像还有点说它不清。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现代的一些人。文革时期我们出了一批政治动物,这二十来年又出了一大批经济动物。当年,一个劲儿地走极端,把政治强调到绝对中心的位置,把几亿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你整我我整你上,耽误了强国富民;但反过来,如果再一次走极端,在人们的心灵中,完全用物质利益经济利益取代一切,难道就对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代,一群人请你们注意,我这儿说的是一群人,其实单个的人也一样,不管是谁,缺失了信仰和灵魂,干啥都是持久不了了的,都会形成泡沫。而只要是泡沫,总有一天会破灭的,只不过早点晚点罢了。我这里特别要说的是一大批泡沫人。在缺失了信仰和灵魂以后,在失去了人之所以是人的根基以后,在我们周围不可避免地就产生了一批这样的泡沫人。他们一个劲儿地追求浮在浪尖上涌动的那种生存感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他们使这个世界显得那么的热闹喧嚣和五彩斑斓。对于他们来说,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和持久,眼前的热闹喧嚣和五彩斑斓就是一切。他们拼命享受着眼前这个热闹喧嚣和五彩斑斓。除了这点热闹喧嚣和五彩斑斓,其他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但你仔细瞧一瞧,除了这一时间的热闹喧嚣和五彩斑斓以外,他们给这个世界并没有带来任何真东西。如果,他们只是海面上薄薄的一层,那倒也无所大碍了。但万一这海洋中一半以上,甚至更多的都堆积的是这一类的泡沫,那就可怕了

    “我说劳爷心里有玩意儿,也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他不是那种泡沫人,他不仅不是泡沫人。而且还是一个有非常根基的人活得极认真的人。他去陶里根以后。我们曾长谈过几次。每次长谈,都让我明显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激荡和变化。这一点确确实实让我惊叹。他真是活得太认真了。也太累了。现在别说像他那年纪的人,就是像我这样的。或者比我还要年轻得多的,都活碍不那么认真了,都不会把周边发生的事太当一回事了。

    “我跟他第一次长谈是在他辞职去淘里根后的两三个星期。那时,天已经渐渐地冷了,陶里根那边好像都下过头一场雪了。它那边下雪,一般要比省城这边早二十天左右。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想见见我,跟我聊一聊。我问他是在陶里根呢,还是在哪儿。他说他已经到省城了,是昨天到的。我说,你昨天到的,为什么今天才给我打电话他说,昨天晚间在一家饭店里给妻子做生日来着。我说,给嫂子过生日,你不通知我。你也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了。他忙解释说,昨天过生日的是池前妻,不是目前的这一位。我说,如果是前妻,那就更应该通知我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要见见你的那两位前妻。不少人告诉我说,你几位前妻,论人品长相工作能力,都相当不错,也不知道为啥,你把人家都甩了。他忙说,不是我甩的。我们是友好分手的,绝对是友好分手的。你看,我们至今还相敬如宾着哩。还在一起祝贺对方的生日。我说,那就更得让我见见了:他忙说。免了免了。我说,人家这已经不是你老婆了,你免个啥呀他还是说。免了免了。我说我一定要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其实昨天过生日的那一位,你经常见到。我忙问,谁啊,我还经常见他说。她就在你们轴承厂干着哩。我再问,他就死活不肯说了。我后来才查清,他那位我经常能见到的前妻,原来就是我三分厂的工会主席。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他一直不告诉我她的这点身份关系,是不想增加我额外的负担。不想为难我=其实人家在厂子里于得挺不错的,根本用不着我额外的提携或照颐:

    “那次他来,主要是来跟我核实有关顾代省长和祝磊的某些情况的”

    邵长水问:“他跟你说了他去陶里根的真实目的了吗”

    “说了。但说得比较隐晦。”

    “明说了是去调查顾代省长问题的”

    “那倒没有。只说是去了解一些领导的情况。”

    “哦”

    “那天他说,想要请我帮他排除一个疑问。他说他在陶里根待了这么些日子,受到很大的震撼,但得到的情况,相互之问却又非常矛盾。在有些人嘴里,陶里根时期的顾代省长简直就跟一枝花一样,无比优秀,无比杰出,简直都可以称得上无与伦比了。但也有人把他说成一个凶恶的霸主,独断专行,蛮横不讲理,且又为所欲为。有人说他大有功于陶里根,是陶里根历史上最有开拓精神最有作为的父母官,开创了陶里根发展的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奠定了陶里根现代化进程的坚实基础。但也有人说他是陶里根历史上最会做秀最会为自己捞政治资本只顾树立个人政绩形象而不顾百姓死活并给继任者留下一大堆难以弥补的财政黑洞的政客他说他想知道我的看法,并且向我保证,我那天跟他说的任何情况,他都会替我保密。而且是绝对保密。

    “当时我沉吟了一下,笑着回答他:”你觉得像我这样一个人,会相信谁的口头保证吗

    “他立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以给你立书面保证。

    “我又笑道:”我要你写书面保证,那我俩还能算是铁哥儿们

    “他马上无奈地摊开双手问:”那你说咋办

    “我苦笑着回答道:”咋办今天你压根儿就不该这么来为难我。

    “他说:”你实事求是地说,是啥样就说啥样,有啥为难的

    “我又苦笑着长叹一口气说道:”实事求是说得轻巧。你这是逼我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上走钢丝哩。

    “他马上又流露出他的那种不高兴了,说道:”没人逼你干啥。说不说,完全由你。

    “当然,那天我还是跟他说了我对顾这个人的看法。我跟他说,信不信由你,顾立源的确是陶里根现当代历史上有据可查的一个最富有开拓精神最有实际作为的父母官,可以说是他开创了陶里根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奠定了陶里根现代化进程的坚实基础。从这个角度说,他又的确是优秀的杰出的,是萌生在我们高纬度黑土地上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虽然还不能说他无与伦比因为他毕竟还年轻,只比我大六七岁。伦比不伦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但是,你想啊,不到四十岁,就已经走上正省部级岗位了,了不得啊。完全是一个奇迹陶里根的一个骄傲。但我又要告诉你,他确实又是独断专行的。有时候也确实是蛮不讲理的,某种程度上甚至也可以说他是为昕欲为的。但绝对不能说他是一个凶恶的霸主;更不能说他只是在做秀,只是在为个人捞取政治资本。陶里根从一个破县穷县无人问津的边境小县,变成边贸观光旅游的重要口岸,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成长为一个地级市,gdp直逼省内一些副省级大市。这些年来,可以说星光熠熠,有口皆碑这些变化的取得。的确是他主政陶里根阶段确立和完成的: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要影响陶里根今后几十年几百年发展道路的东西:

    “那天我对劳爷说,现在很多人对陶里根时期的顾代省长有怀疑,说穿了主要是怀疑池跟远东盛唐的老总饶上都的那点关系,怀疑他和那个所谓的陶里根集团的关系。我本人就是被那些人打入陶里根集团黑名单的。其实这些同志真是有所不知。他们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逼出来的。他们只知道顾立源是靠那个边贸权事件发迹的。其实发生那个边贸权事件后,等中央领导一走,顾立源的日子一下变得非常窘迫和艰难,而且这种窘迫艰难的状况持续了相当长一段对间。为什么陶里根这地方穷,但大伙都穷惯了。悠闲惯了:多少年多少代的父母官和普通百姓,都挺认可这个穷的。现在说起来这是一件挺可怕也挺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会认可穷。可当时就是这样。因为认可了这个穷,所以就一直这么穷了下来。同样是因为认可了这个穷,所以这穷日子还过得挺悠闲,挺有滋有味的。用大伙的话来说,我们虽然穷,但也没那么些烦心事。串个门啊,上江里去打个鱼,炖上一锅汤,再拿玉米面贴上十来个饼子,从酸菜坛子里捞一大碗酸菜,等那边太阳一落山,这边全家人已经热热和和喝上了吃上了陶里根西部山区还出一种野果子,叫壳里红,酸涩酸涩,却特别提神。据说这里头还含有一种良性的兴奋剂成分,会让人上瘾,但不伤身体。

    你看一人秋,陶里根家家户户房檐下都晾着一串串焦黄颜色的小果子。掰开那壳儿,里头有几瓣血红血红的果肉。等大雪封盖住了这个世界,几个熟人凑在火炉旁,沏上一壶酽茶,吧唧吧唧嚼着这血红血红的果肉,有聊没聊地聊上大半天,聊上一个冬天一个春天再一个冬天聊上一辈子上街上一走,见到的净是牙口暗红的熟人。到机关里一坐,半天也不一定有一个电话铃响。月底万一领不到工资,大伙也不用发愁,这是国家欠下的,党欠下的,都替你存着哩。无非就是存在了无锡息银行里罢了,总有一天会发还给你的。况且也不是你一个人没领着,全都没领着哩,连县长县委书记的工资账上打的都是白条。只要山里还结着壳里红,江里还蹦哒着鱼,粮袋里还剩着玉米面,大坛子里还腌着酸白菜只要大雪没压塌了烟囱,炉子里还有最后一块柴火在熊熊燃烧,这日子咋过不是个过咋过不都是一辈子但现在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年轻人,议论什么边贸权,问题。这边贸权是你随随便便能耍的吗闹得不好,就牵涉国格人格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你能干,我也能干,还要外交部外经贸部干啥真是的但没过太长的时间,上头还正经下发了一个红头文件,让陶里根进行边贸权下放的试点工作。上头图省心。只说让你试点,让你摸着石头去过河。可河里的石头多了去了。到底要去摸哪块石头才能顺顺当当地过那河,他却不说了。他不说,我们咋干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在边境地区工作多年,深知边境地区点点滴滴都跟外交跟对敌斗争联系着。而敬爱的周总埋说过,外交战线无小事。一旦出了这样的问题,负责任的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不是你顾立源你说这让人烦心不烦心这段日子里,顾立源走到哪儿,背后都有人在指指戳戳。说啥的都有。

    红头文件下发两三个月,县里一直按兵不动。不敢动。省里老书记再三打电话催问试点情况,还询问那个姓颐的小年轻的情况,把县里几位领导逼得实在没辙了。县长把顾立源找到办公室,说,你现在出足风头了,在老书记那儿都挂上号了,你说吧,这个边贸权。咱们咋个试法顾立源说,让我想想县长一听就火了,说,你这会儿才开始想想早干吗去了你当时给老书记递小条儿的时候咋不想好了再递你这一递。好嘛,你出名了,把我们全逼到绝路上去了。县里研究定了,这第一笔生意你去做。你给我立军令状。成了,我替你总结经验上报;败了,你承担全部责任。谈完话,给他五千元启动资金。五个从县政府机关分流下岗的中老年干部,由他牵头,独立创办一个陶里根边贸有限公司,去进行这个试点。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县里使的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万一事情真成了,是他们与时俱进,大胆支持新生事物,启用年轻人,推进了改革;假如失败了呢责任全在这个姓顾的小子和他的公司头上,县里的损失也就是这五千元现金,但却又借机把这个给县里捅下大娄子的出头椽子给变相地开除了,还让他带走了五个下岗分流的老弱病者:那五个下岗分流的干部哭天抹泪地谁也不愿上顾立源那个边贸公司去报到,谁也不愿跟这个傻小子一起去承担这责任:拿着五千元的承诺,顾立源足足有好几晚上没法入睡。他知道自己一生的前程都维系在这一着上了。他坚信陶里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一定能在自由的边贸中找到巨大的发展空间。他坚信边境贸易能把这个沉寂了千数百年的边境穷县方方面面的经济潜力激活起来。但第一笔生意到底找谁去做,拿什么去做,做什么才能真正有利可雷。他不是学经济的,也从没做过生意,再说,区区五千元。真是只能哄小孩玩玩的,真要开做,他还得去找资金。

    可是县城里所有银行的领导那些日子里忽然间都出差了,只要听说顾立源找他们谈贷款的事,都一律地婉拒。包括机关里的那些同事,平时都很熟,跟你谈什么都可以,只要说是谈边贸。对不起,立即推托。下封口令,都不想沾包,都怕被顾立源纠缠上了,以后要跟他一起来分担这个责任。当时愿意走近顾立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是祝磊,另一个就是饶上都。祝磊在大学里是学经济的,分回陶里根以后,在县实验中学当教员。因为同是大学毕业后不得志而分回陶里根来的,他俩平时就有不少的接触。祝磊研究生毕业时做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试论我国高纬度地区边境贸易的现状和改革前景,他很清楚边境两边互通有无,最需要的和能提供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第一份跟对岸进行物物交易的方案就是祝磊为顾立源策划的。而饶上都倒卖倒买所谓的名犬时攒了些钱;另外,他在对岸生意界和政府里也有一帮子熟人。他愿意把这些钱和关系,作为资源都拿出来供顾立源使用,条件只有一个:将来如果赚了,请还本付息。如果赔了呢顾立源当时这样问他。赔了,就算我交您这么个朋友付的手续费。饶上都这么回答。后来租船的钱,买酒和水果的钱,雇船工和搬运工的钱,在对岸疏通关系请客送礼的钱全都是饶上都掏的。饶上都甚至还答应了顾立源这样一个极为苛刻的,不仅不平等,而且还带有一定侮辱性的约定:整个过程中,饶上都不得向外透露他参与了这件事。也就是说,花了他的钱,还不许他对人说这钱是他的。饶上都明白顾立源这么做的原因:饶有前科,政治上有污点。如果一开始就让人知道此事有饶的参与,而且是资金的主要投入者,那么,来自各方的阻力和压力,很可能就会使这件事早早地夭折了。

    “对顾立源提出的这一切,饶上都全应承了。这让顾立源非常感动,也非常感激。对用不用饶上都的钱,跟不跟饶上都这样的人打交道,顾立源是犹豫再三的。要把对自己人生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第一步跟一个坐过一年半大牢的人勾搭在一块儿,确实是要有一点勇气和魄力的,且还要有一点大智慧和大决断力。对于顾立源来说,当时已是别无选择。干成这件事是第一位的。他太需要干成这样一档子事了。他哆哆嗦嗦地前瞻后顾地花了饶上都的这一大笔钱。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事情干成后所形成的轰动效应,居然使万分激动的陶里根人都无暇去追问顾立源当时是从谁腰包里掏出钱来运作这一切的

    “十年后,人们渐渐冷静下来,有人开始追问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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