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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惊喜

    周聿安睡得并不安稳。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黎鹦摔倒后哭着让他抱自己回家,一会儿又是长大的黎鹦,在溢满血的卧室里冷静地分割他的身体。
    然后他看到黎鹦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他飘在空中,没办法阻止,只能焦虑茫然地跟在她身后。
    她似有所感地回头,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聿安好像陡然恢复实体,落到地面,然后在台阶上趔趄不稳——
    惊醒。
    浴室的水流被开到最大。
    周聿安将头浸入接满水的洗脸池中,任凭冰凉刺骨的液体涌入自己的眼、鼻、口、耳。
    好像把他从现实中剥离。
    剧烈喘息间,他抬头。
    混乱急促的呼吸中,他看清了镜中自己的样子。
    凌乱潮湿的头发被尽数捋到脑后,瘦削面庞上,男人神情憔悴颓靡。
    眼下是大片的乌青,而眼眶中,红血丝歪曲扭动着爬上眼白,将那双本该漂亮的眼睛里的神采吞吃干净,不留一丝。
    放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十三。
    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休息时间严重缺乏的大脑抗议着疼痛起来,头骨好像干脊欲裂的土地,下一秒就要从中豁开血洞洞的口。
    周聿安没采取任何补救措施,毫无生气地擦干脸上的水渍,回到卧室,动作很轻地换了一身衣服。
    中间的床上,黎鹦无知无觉地睡着。
    她抱着周聿安离开前塞过去的鲨鱼抱枕,脸颊轻蹭着绒被,睫毛安静阖闭,呼吸匀称轻浅,一副柔软无害的样子。
    周聿安站在床头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放慢动作合上门,没有吵醒她。
    *
    “等一下……周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白色软装的心理咨询室,方涵怔愣地确认自己听到的话。
    周聿安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沙哑着声音重复:“她说,她喜欢我。”
    这绝对是方涵见到过的周聿安状态最糟糕的一次,头发是一看就没有打理的凌乱,面容憔悴得吓人,唇边还留有新长出来的乌青胡茬,他都忘了刮。
    不过比起他的样子,还是他说出的话更让人讶异。
    方涵突然理解了他现在的状态。
    不过她还是认真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好,我就直接问了,你觉得她说的喜欢是真的吗?”
    周聿安滞了几秒,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当然,很大的可能是,那根本只是她的随口胡扯,或者说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方涵看着他颓丧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她为周聿安提供心理咨询这么多年,自认已经尽心尽力地帮他,还是看着他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
    她犹豫过后开口:“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能和她见一面。”
    *
    黎鹦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揉着头发坐起来,呆滞地和手里的鲨鱼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然后她去床头摸出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十点。
    微信里有不少新发来的消息,她一条一条看过去,大多都是些琐碎的小事,看来张经纬那件事情还没发酵。
    她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回复后,往下划拉半天,才找到周聿安的头像。
    一张年代已久的简笔画,她初一在美术课上乱画的,耍无赖地要求他换上,而他居然用到现在。
    点进去后,最新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下午,那件事后,他直接离开了,没有给她发过一个字。
    黎鹦百无聊赖地想着他真无情,却也没给他发消息,指尖划拉着切出去,点开一个断断续续联系保持的人。
    备注是“妈妈”。
    黎鹦:「妈妈,你们今天在家吗,叔叔是不是要去家里吃饭呀。」
    她慢吞吞地下床,开始穿衣服,手臂从袖口伸出去的时候,回复过来,她顺手捞起来看。
    妈妈:「对啊,你知道呀,那要不要回来一起吃个饭?」
    黎鹦:「好啊,那我一会儿坐车过来,对啦,别告诉叔叔和爸爸。」
    妈妈:「线条小狗疑惑.jpg」
    黎鹦:「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打算给他个惊喜嘛。」
    妈妈:「线条小狗点头.jpg」
    看完消息,黎鹦面无表情地摁下熄屏键,收起手机。
    在周聿安喝下安眠药睡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黎鹦从他的手机上看到了他发给黎鸣的消息。
    他们打算聊聊。
    聊什么?聊她从前做过些什么事吗?
    她原本想着,要是周聿安什么都不打算做,那她也什么都不会做。
    可是,周聿安辜负了她的期待。
    直到现在,他还要去赴这个约。
    黎鹦洗漱好,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状态,休息得很好,没有任何异样。
    她也想去听听,他们打算聊什么。
    聊他们昨晚是怎么上床、做爱的吗?
    *
    周聿安准时敲开了黎鸣家的门。
    打扮温婉的女人带着笑:“聿安来啦,快进来坐,你老师在炒菜呢,一会儿就可以吃饭。”
    他接过陈青竹递过来的拖鞋,礼貌颔首:“谢谢青竹姐。”
    “去沙发上坐会儿吧,小朔在写作业呢,他还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
    黎鸣家装修得简单,原本规整有条理,现在却在地上零零散散落了些小孩子的玩具汽车,还有铅笔和笔记本。
    周聿安走过去,一一将它们捡起,整齐地放回茶几上,旁边趴着写字的人看到他很激动:“周叔叔!”
    是黎朔,黎鸣和陈青竹的儿子。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习题册,小学二年级的课业。
    周聿安到他旁边坐下,嗯了一声,揉揉小男孩毛绒绒的脑袋。
    “周叔叔,你上次教我的这个口诀表我会了,你看,你再教我点新的呗。”黎朔举着笔记本向他邀功,周聿安口头表扬了几句,指导他完成作业。
    “周叔叔,你可真聪明,你人好,不像我姐姐,她都不怎么愿意理我。”
    小孩子的话总是天真随性,说完这句又开始嘟嘟囔囔些其他东西,周聿安的思维却不由自主地偏离,又开始想黎鹦。
    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
    厨房边,陈青竹端着菜出来,冲沙发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喊了一句:“吃饭啦。”
    周聿安回神,迅速起身走过去:“我来帮忙吧……”
    “啊,叔叔。”
    准备好的温和笑意在这一刻僵在脸上,周聿安的瞳孔一瞬收缩,仿佛看见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滞在原地,呼吸发紧。
    黎鹦表情不变,把手里端着的菜盘稳当放在餐桌上后,才继续和他说话:“叔叔,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她熟稔地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
    指尖快要触到袖口衣料的下一秒,周聿安像是瞬间找回抽离的神智一般猛地后退,手臂躲开她的接近,扶住离得最近的椅子,惊疑不定地抽气。
    椅腿在地上踉跄、尖锐擦响。
    胸腔闷钝的跳动渐平,脖颈转动间咔吧作响,周聿安看到陈青竹惊慌地看着他,身后站着从厨房出来、微微皱眉的黎鸣。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大、太奇怪了。
    黎鹦离他最近,背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语气很是受伤委屈:“叔叔,你怎么了?”
    他们看不见……
    但周聿安不会看错,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眼睛里一瞬闪过的嘲讽戏谑。
    那是捕猎者在面对猎物时才会有的,俯视怜悯的姿态。
    她在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