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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二更)

    许雾时常觉得很不公平。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总是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拥有了别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然后,他们就会趾高气昂地、假惺惺地说一句“我不要很多钱,我要很多爱”。
    虚伪。
    真正需要关心的人,才没空管自己有没有“爱”,他们光是活着就要拼尽全力。
    许雾很难过,同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因为她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那天之后,许雾和裴今越开始了冷战。
    更准确的是,是她懒得再演了。
    她不再每天给他发信息,不再去楼上找他,每天就待在办公室里或者去市场部学习,到点了就下班,连个影子都不留给他。同时她惊奇地发现,只要自己不主动,他们根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样也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苗问:“你跟裴总吵架了?最近都看不到你们俩一起走。”
    许雾解释:“我们本来就应该避嫌。”
    何苗了然地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许雾和裴总之前好像确实走太近了,不像是哥哥和弟妹,倒像是男女朋友,还是感情很好的那种。
    “这样也挺好的,工作的时候总遇到领导,要是我的话真得崩溃。”
    许雾深以为然。
    那天她整理好情绪回家之后,终于看到了手机上“自己”发出的那条信息,那条让裴今越来接自己的信息。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周嘉述为什么离开,为什么突然去楼下拿吃的,以及裴今越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被周嘉述坑了。
    他再次坐实了在她心里的形象,一个衣冠禽兽。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心里焉坏,而且没有同理心。
    许雾气得骂了他几句,然后把他给删了。
    岑牧也给她发过不少信息,不过她一个字都没回。她唯一还有联系的人是裴元真,说来好笑,这些男人越是这样对她,她越是能感受到裴元真对她的真心。
    她决定先把复仇的计划放一放,把自己奔跑的脚步停一停,看看路边的花,看看头顶的天,看看大洋彼岸的男朋友。
    她被仇恨操控太多年,以至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应该有别的情绪。
    ……
    许雾那天下车的动作太快,裴今越伸出手去抓她的手臂,却抓空了。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毫无留恋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愣了几秒。
    按照逻辑,他应该立刻下车,去追许雾,去把许雾捉回来。可是她说的没错——他没有这个资格,他只是她男朋友的哥哥,就算生气,也应该是裴元真生气。
    很奇怪,明明是岑牧和周嘉述强迫了她,她都没有对他们发怒,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她就如此生气。
    想起周嘉述,他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差了。
    他回忆起那天晚上,周嘉述曾经轻飘飘地跟他说了句:“许雾和李婵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许雾和李婵……能有什么关系?
    还真有。
    看着桌上的调查报告,裴今越终于明白了一切。许雾居然是李婵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是李文泉没有承认过的私生女。
    二十一年前,两人先后出生在南市,李婵只比许雾大了五个月。许雾的母亲是一个最普通的工人,可是在一年前,她是市里某局的部长秘书,那位部长正是李文泉。
    这桩陈年旧事,终于浮出水面。
    李文泉在孕期出轨了女秘书,周嘉兰知道之后,直接动用周家的关系让女秘书被辞退。未婚先孕的秘书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回了农村老家,在那里生出了一个女孩,取名许雾。
    许雾的母亲在她叁岁时出车祸身亡,她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小学六年级时,她的外公去世,外婆花了一辈子的积蓄在市区里买了房,让许雾有了在市区上初中的资格。
    然后,许雾就遇到了李婵。
    李婵多半霸凌了许雾。
    上初中的孩子,正是最叛逆的年纪,他们就像一群刚刚长了牙齿的虎崽子,必须要咀嚼什么,才能止住长牙齿的痒意。同学的痛苦是他们兴奋的养料,更别论李婵还有那样一个妈妈。
    野种,贱人,没爹没妈,有娘生没娘养。
    这些词汇,绝对会从李婵的嘴里说出来,化成剧毒的粘液,让青春期的许雾痛苦万分。李婵性格外向开朗,再加上好家室,身边总有一群跟班,他们会组成小团体,一起孤立、排挤、霸凌她。
    没有人帮她,仅仅因为李婵是高官的女儿,而许雾没有任何背景。她只有一个年迈的外婆,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许雾很难做出强有力的抵抗,很难跳出这个怪圈,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初中生。幸好她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成绩是评定一个人最重要的因素,她可以凭借成绩找到出路。如果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中等生,只怕她早已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裴今越的视线,最终凝在了报告上的那句“初叁休学一月”上。
    这一个月里许雾经历了什么,他无从而知。
    他只知道,在后来的半年里,她的成绩一路高歌猛进,成功考入了南市最好的中学。她把痛苦和悲愤化成自己努力的燃料,在高中里名列前茅,最终考上了江大。
    她有胃病,高中时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让她定时去复查,她没去。
    直到大学,岑牧才带她去医院治了胃病,但没能治好。胃是情绪器官,她长期压抑着自己,能治好才怪了。
    她的外婆在叁年前确诊了老年痴呆,现在住在南市的一家疗养院里。她外婆的病很严重,连自己都记不清,更别提外孙女。
    许雾,已经举目无亲了。
    没有人能当她的靠山,没有人会帮她,所有人都能欺负她。
    裴今越怔怔地捏紧了手上的纸,然后又松开。
    林特助敲了敲玻璃门。
    裴今越回神,抬起头:“什么事?”
    林特助公事公办地汇报:“裴总,许小姐请假了,为期一周,理由是要回老家。你说过她想请假就请假,所以我批了。”
    马上要到十月了。
    十月叁日是许雾外公的祭日,她的外公已经去世十年了。这十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查了许小姐的航班信息,”林特助继续说,“她现在已经离开江市了。”
    许雾就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