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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改制的契机

    第223章 改制的契机
    夜很深了。
    张允修的书房内还亮着灯火,他敛眉凝神,俯在桌案上提笔落字:“卫所军自太祖建国以来,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其中事物变迁,沧海桑田,早已不复当初。
    初,太祖意本是军民一体,自给自足,既拱卫边塞,亦不耗费朝廷一粒粮米。”
    “然,今日之卫所,百姓出逃,一卫所之军十不存一。田地大多被军官豪强霸占,保家卫国之士竟沦为几人之私财,若是任由如此发展,不过百年,大明卫所还有能战之军乎?!”
    写到这儿,张允修手臂发酸,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
    他活动活动手腕,继续往下书写:“臣请废军户,将军户之田分由户中军汉,再择其中精壮者,编入新军,拱卫边塞。”
    写完,张允修放下笔,重重长吁口气。
    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军户制度已有二百接近二百年,不少能人早已看出其中弊端,故九边之中有极大一部分,都是采用的募兵制。
    也就是说,大明的军制是卫所军和募兵制共存。
    但为何看出卫所制度的弊端,却无人去改革卫所制?
    张允修猜想,主要是有两个原因:一来,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制度,那就是祖制。谁敢去改祖制,先不说能不能改好。
    就是光一条违背祖制,就足够那些言官打上几年的嘴巴官司。
    而且这事儿改好了,不一定有功劳。要是改不好,不光是一条违背祖制的罪责,还要加上一条办事不利。
    第二。
    穷。
    大明之前养不起那么多的军队。
    军户顾名思义,战时当兵,闲时当农。
    多好的,又能打仗又能种地,还能为国家纳税——军户田地的税,比普通百姓的税还要高许多。
    改这些军户,耗钱耗力不说,朝堂里当官儿的也拿不到好处。
    于是哪怕是有人瞧见军户之弊,也装聋作哑,粉饰太平,笙歌不绝。
    现在不同了。
    张允修想到如今情形,咧嘴一笑。
    如今朝廷掌握铸币之权,凭借着巨大的贸易顺差,正如鲸吞一般从全世界吸收白银。
    有了钱,腰杆子自然就硬气。
    这也是张允修有胆气,着手来进行军户改革的原因。
    此事若成,那才叫一劳永逸。
    越想越激动,张允修头脑亢奋,把奏疏放回桌案,起身走出书房。
    此时明月高悬,清辉的月光如薄纱般从穹顶垂落,在院中的竹林和积水上蔓延开来。
    庭下如积水空明。
    何夜无月,何夜无竹柏
    张允修想到今后要干的大事,顿时心潮澎湃。他挺直胸膛,嗅着嫰竹的清香,披着皎洁月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一早。
    张允修并未把奏疏直接呈上,而是先来见申用懋。二人在大厅内见到,简单寒暄两句,张允修便拿出奏疏递到申用懋手中。
    申用懋看着张允修一脸跃跃欲试,心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低头一看名字。
    “奏请废除军户疏。”
    “咳咳.”申用懋被呛得脸颊通红,然后他触电般地抬起脑袋,看向张允修,艰难问道:“张兄,你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说了大明,为了天下苍生你信吗?”张允修不疾不徐道。
    申用懋点点头,不过对于这奏疏他是不敢掺和。伱家大业大,又有皇帝和李太后做靠山,事败了顶多就是训斥两句,降职。
    自己要是敢掺和进去,准保被当做替罪羊。
    “张兄,不是我泼你冷水,这事儿成不了。”
    “为何?”
    “砸人饭碗的事,你觉得别人能乐意?”申用懋一笑,他不用看就知道这里边内容,“你改革军户,势必会清查人数,人数若是清点,那些军官如何吃空饷?”
    “远的不说,就京城的十二团营,你知道有多少侯爵,伯爵指着吃空额么?”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张允修要是敢查空额,势必会遭到武将们的报复。当然,大部分文官也不会施以援手,顶多是在口头上,给予这位御史一些鼓励。
    还未开始便被浇上一盆冷水,张允修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苦笑着摇摇头,长吁道:“国朝军备糜烂至此,这些世受国恩的勋贵们不思报国,反倒挖空心思,一个劲儿的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真是可悲可叹。”
    申用懋没有接这话茬,而是抱拳恭喜道:“说起来,我还没恭贺你这位新任的佥都御史呢。你这四品大员,之后的风光不可同日而语啊!”
    “这算什么喜事。”
    “升迁之喜怎么不算?”
    “申兄,你要是当我是朋友,这事儿你得帮我。”张允修不理会申用懋的吹捧,又把话头扯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申用懋装起糊涂:“我怎么帮?你这事儿应该找兵部才对,我一个吏部的司郎,插手此事,于礼制也不符啊。”
    “申阁老那边.”张允修点到即止。
    果然,还是冲着自家老爹来的。
    作为首辅的儿子,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郎中,身份不言而喻。要是换了别人,这样来找他,他大可以打个哈哈,把此事遮掩过去。
    偏这人是张允修。
    天津,松江两处海港,铸币之权,哪一样不是让皇帝和他赚得盆满钵满?要是论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来说,申时行这个首辅,还真有可能不如张允修。
    因此当张允修问到嘴边,他便有些投鼠忌器。
    拒绝也不好,答应也不好。
    好在申用懋也是打太极的好手,他不动声色地打开奏疏一看,然后递还给张允修:“张兄此举为国为民,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此事我会转述给家父,还请张兄耐心等待。”
    “多谢申兄。”
    当天晚间时分。
    申用懋匆匆下了值,便直接到老宅寻父亲。脚步匆匆走入客厅,只见父亲内里穿着一件玄色常服,微闭眼眸,半倚靠在太师椅上。
    白的胡子顺着下巴,蔓延到腹部。
    申用懋小心走入客厅,然后轻轻喊道:“父亲。”
    申时行满是老人斑的面庞一抖,缓缓睁开双眼。见是儿子到来,于是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什么事儿?”
    “父亲,今日张允修来找孩儿了。”申用懋回答。
    “哦?他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申时行漫不经心问。
    “废除卫所,编练新军。”
    “噗”
    申时行把刚喝进去的茶水猛地吐出来,一脸惊愕地看向儿子,确认道:“你是说,他,他要把太祖的卫所制给改了?”“是。”申用懋点点头,愣了片刻,又补充道,“他还想让孩儿来问问您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让您在上边,对他给予支持。”
    申时行气得涨红面颊,胡须倒竖。
    这等让万人记恨的事情,还想要自个儿牵头?
    门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拒绝。
    他为官多年,深谙官场之道,无非就是一个“拖”字。兹事体大,怎么也得议上个一两年,然后再上报,上报后再议个几年。
    一来一回,大几年过去。
    拖得张允修把这事儿忘记,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你去回复他,就说兹事体大,需要内阁诸位阁臣先议一议再说。”
    “孩儿遵命。”
    张府。
    和煦的春风掠过,张允修躁动的心情才稍得安宁。他站立在自家小亭,扶着亭柱,眺望夜空,脑子不由得浮现出申用懋的保证。
    这都过去半月了,申用懋说要议一议,怎么议了半月,都还未曾议出来?
    这家父子,还真是两个大滑头。
    这期间,他也不是光在家中干等。
    他把这奏疏说与皇帝听,皇帝一听要大价钱,顿时连连摇头,觉得此事太过冒险。
    皇帝是自己的靠山,皇帝都不答应,他还真有些心里打鼓。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
    熟悉的幽香顺风钻入鼻腔。
    张允修回头一看,郑喜儿手中提溜着一个食盒,笑吟吟走上前来。
    今儿个她穿着一件得体的雪白天鹅绒长裙,画着简单的淡妆,琥珀色的如意簪在云鬓上散发出皎洁的光芒。
    走入小亭,郑喜儿打开食盒,从里边拿出糕点,轻轻放上石桌。
    张允修转身坐下,问道:“孩子都睡了?”
    “睡了。”郑喜儿浅浅一笑,白皙的面颊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只这一下,张允修看得心中发痒。他假意拈起一块糕点品尝,漫不经心地问起京城和松江府的生意。
    郑喜儿一一回答,累计加起来,一年足有五十万的利。
    这还不算张允修在倭国那边,以及派去海外的船队掠夺而来。
    “夫君,咱家都有这么多钱了,你又当了大官儿,还要个啥?”说完,郑喜儿眨巴眨巴杏眼,一下跨坐到张允修的腿上。
    二人脸贴着脸,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是若溪叫你来的?”张允修淡淡问。
    郑喜儿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消散。
    她妩媚一笑,扭动着火辣的娇躯撒娇道:“姐姐怎么会叫我来,是我自个儿偷摸来的”
    “喜儿。”
    “嗯。”
    看着乖巧温顺的郑喜儿,张允修问:“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喜欢什么?”郑喜儿一脸紧张。
    “喜欢你冰雪聪明,喜欢你识大体,知进退。”
    郑喜儿闻声,隐隐觉得张允修这是在“刺”她,于是妩媚的小脸白了一阵。她张嘴想要解释,张允修打断她说:“我知道,你和若溪都是为了我好。”
    “可有的事,我总得去试试,要不然岂不是白来这一遭了。”
    郑喜儿不懂这些,她只想着和眼前这个男人,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瞧见妻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张允修含笑捏了捏她的面颊,柔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要是真的事不可为,我也不会硬着头皮上。”
    “我还有你,还有若溪,还有这一大家子。”
    郑喜儿小脸一红。
    原来夫君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亏自个儿还和若溪姐姐一直担惊受怕,真担心自家丈夫犯浑,干出那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如今误会解除,郑喜儿心中石头落地,又被他搂在怀中,心中顿时窜起邪念。
    “去我房间。”郑喜儿咬着发丝,媚眼如丝道。
    张允修一笑,勾住郑喜儿腰肢,转身就走。
    约莫四更天时分。
    张允修正和郑喜儿睡得香甜,忽然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门外的亮光喊道:“什么事儿?”
    韩三急促的声音跟着传来:“公子,公子,大事儿不好了。倭国那边出大事儿了。
    丰臣秀吉军率军突然袭击李如松部,李如松抵挡不住,如今正计划放弃银山。”
    张允修惊出一声冷汗,赶忙找寻衣物穿上,还不忘对一脸担忧的郑喜儿说:“你好好休息。”
    说罢,走出房门。
    门外,韩三满头大汗地凑上前来。
    “公子.”
    “去书房说。”
    二人移步到书房。
    一坐定,张允修便直接开门见山道:“这都什么是时候的事情?”
    “据送信的来说,至少是六日前。”韩三说着,一脸忧心忡忡,“这次,整个倭岛的贼寇都联合起来,将近二十万的军队。”
    “李将军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以抵挡啊。”
    张允修也明白其中凶险,于是赶忙吩咐道:“这样,东海舰队、南海舰队还有两万人,让他们通通都入倭岛去支援。”
    “赵大龙的东海舰队已经过去。南海舰队鞭长莫及,同时还得防备佛郎机人,轻易动弹不得。”韩三急忙解释。
    张允修闻声,沉默着没有说话。
    倭寇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他本想着先改完卫所军制,再征伐倭岛。怎料丰臣秀吉先下手一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很快张允修便意识到。
    这是个绝好的契机,一个让那些文官和武将们意识到,一支强大的军队,能在世界争霸中带来庞大利益的契机。
    要用利益去驱动他们进行改制。
    “你派人传令给李如松,一定要保存实力,银山要是守不住,就退守九州岛,等候支援。”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