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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将近五月, 几场回潮的春雨后,难得阳天,靠窗的同学自发把窗帘竖起, 捋一捋卷在铁锈杆上, 让阳光无遮挡地铺进来, 晒一晒集体发霉的木桌子。
    午休课下课前十分钟, 班里人的注意全在手机里、挂钟上的下课倒计时, 要么大片开小差睡大觉的, 被叫去办公室的王晴回来,小老师模样地挺正脊背走上讲台, 教鞭敲着木板桌台使其安静。
    手里拿一叠表格单,说是校运会各班参加项目的名单统计, 不够人的项目就要开始阎王点卯了。
    年年不够人的能是什么项目?教室里很快有一波冤种喊苦,聚讼纷纭,声音传到走廊,睡着觉的也被喊精神了。
    王晴略有些瞧不起他们望洋兴叹的苦样,又敲两下台,她要立住人设,三千米项目说干就干,至于男生那边,她清嗓子教鞭直指李聪,叫大家多学学他:“五千米, 踊跃报名第一人。”
    这个叫勇士, 这年头还有这等人才, 大伙纷纷感叹又送上祝福。
    当事人则左顾右盼一脸懵样, 拍案而起:“这他妈谁给我报的名!”
    王晴说的时候就心虚,李聪喊一嗓, 她在台上憋笑憋成胖河豚,指了指角落里众人闹嚷我自岿然不动,觉睡得跟死了一样的靳邵,“我本来想找他的,可他说你猛死了,五千米不在话下。”
    周遭一阵咯咯狂笑,李聪一拍桌又坐下去,呼声:“我靠!背刺啊你!”捏了一团纸就往后砸。
    吵死都吵不醒的人醒了,揉着眼睛捡起纸团,“有病?”一挥手又给扔回去。
    啪,李聪没砸到,砸到他前桌了,纸团贴着她后脖子滑下去,她正埋首做题,一摸脖子再回头,根据李聪的食指箭头看到靳邵:“有病?”
    “……”你俩搁这搁那呢?
    下课铃一打,班里这窝人又重归没头没脑没悲伤的生龙活虎,结伴上厕所,趴人桌边讨论放学去哪,问下什么节课,女生们集在一起拍照,玩解绳游戏,乱腾腾一锅粥。
    黎也手机藏在口袋里,贴着里边薄薄的长袖,来信息震一下,她没理,下笔没两个字又震一下,她在桌肚里掏出来扫一眼。
    s:【。】
    s:【报了什么?】
    神经啊句号也发,浪费一毛钱。
    而且,黎也转头,靳邵还在位置上,靠着墙,手托脸穷极无聊地看她。
    神经啊有什么话不能多走两步出个声。
    但她居然也接着回消息了,感觉自己也挺有病。
    【铅球,仰卧起坐,还有什么不记得了。问这个干嘛?】
    s:【你手好了?】
    她疑顿,敲:【没有。】
    消息没再震过来,她扫了眼后边,那人咸鱼翻个面继续睡了。
    “……”
    -
    黎也并没有机会清楚自己的腕部状态,因为被反复踩踏时用于格挡,所以伤势比常规的腹部、腰背更严重些,就跟简余曼那天痛感明显到抬起都难受,医院打完吊针就好多了,平常也不需要过多的运动,骑车、写字之类,除了更容易酸累,明显的变化不大。
    铅球是报名当日,王晴就找上的她,班里的小女生还是更注意形象多一点,倒不是铅球这项目被贴上了不够雅观的标签,只是有些爱站在口头尖上的男生实在无聊,女生们力气小了,会笑其不争,那当瘦小的女生彰显出力量,他们又会为其贴上“铁汉子”“不温柔”“暴力”等名头。
    有两三个体格大些的女生反而就更难为情,到底都是青春期敏感的女孩子,王晴也说,铅球这项,最后也肯定是补位项目之一的。
    黎也就报了,王晴还想趁热打铁让她加入三千,结果她一连把仰卧起坐跳高什么的一起报了,什么猛来什么,最后“档期已满,勿念”的表情看向王晴。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集合聊了聊校运会,照例跑圈后解散,没有队形,大家东一个西一个各跑各的,扎堆聊天的,十米停一下的,索性四圈走两圈的都有。
    黎也自己跑,本来秦棠跟着她,但体能跟不上,被甩了快半圈,她挺到第三圈,肘、腕部前后挥着,隐隐酸疼,力聚不起来,往各处散的奇怪感觉。
    跑完解散,开放器材室,学生们自主分配运动项目。黎也在树荫下待了会儿,喘完气儿走去器材室,刚开放,人进人出,入口还窄,怪挤,她就站门口叉腰等。
    看了一圈没看到秦棠,大概率去小卖部还是偷摸钻回班里了,还想找她双人训练,听王晴说这人还报了三千。
    真是不知死活。
    她又去看篮球场,打球的几个早早就占了场地,是她眼花还是什么,那里边破天荒没看见靳邵。
    黎也站得离门口近,频繁被蹭挤,步子才挪远几步,眼睛没离开篮球场那片水泥地,肩头似乎又被蹭了一下,她没管,随之而来的脖颈一热,后领子被两根长指勾着,迫使她转过身来。
    “愣这儿干什么?”
    先看到脖子才往上看到靳邵这张脸,黎也觉得他是有什么揪人后脖颈的臭毛病,一把撒开他,“你不会好好打招呼?”
    视线不觉下移,他手里提着块折叠的仰卧板,她盯了良久,那好像该是颗篮球才对。
    “你报了仰卧起坐?”她问。
    “你报了。”靳邵说完,垫子往器材室门口那棵常青树下一展,偏头示意她躺上来。
    他又憋什么坏。
    她谛思后的结论。
    再后边儿一点就是围墙,这快几棵常青树都长得虬结粗壮,枝叶覆盖广,拿仰卧板练习的都在这铺一排,阳光正好,树下乘凉,时有微风。
    黎也先曲腿坐下,靳邵盘腿坐她脚尖前,两手张开牢牢锁稳她两只脚,扬颌,旁边几道视线引过来,又撇走。
    她可能猜到他的用意,吸一口气躺下,手腕一用力,一根筋绷起,力又像挥臂跑步时那样四散。
    边上同样在做仰卧起坐的几个没两下就躺着摆烂,或唉声唉气,努筋拔力,起个身脸通红。黎也看到他们,也深叹气,望着桠杈,阴翳光斑在脸上飘,手还叠枕在脑后,坚持做了十多个之后就这么瘫着。
    “仰卧起坐都仰不起来,抛铅球,”他果然憋着坏打嘴炮嘲笑,“铅球抛你吧。”
    感觉到脚上的力道撒开,黎也坐起来,两个人盘腿面对面默然无语,她像认命了,下定什么决心走去器材室。
    靳邵屁股挪上仰卧板,盯着黎也进去又出来,右手举了颗圆滚滚的铅球,照空地抛出一道不高不低的弧线,伤了右手,用的左手,但不好发力,球飞了两米就歇气儿。
    她站定着郁闷,靳邵从她眼前过,小跑捡回来那颗铅球,跟她并肩直线,再模仿她的角度抛出去,铅球在他手上和小沙包没两样,砸落在她几倍的距离外。
    故意来这么一记铺垫下讽刺:“趁现在还有机会,找王晴涂俩项目。”
    黎也斜他:“我重在参与不行吗?”
    “你慢慢参与,回头打板子别哭。”
    之前去医院就是打了个吊针,腕部到肘关节轻微扭伤,不做剧烈运动慢慢能养好,但这算剧烈运动吗?用手过度?发力过度?还能打板子?黎也不信邪,但后路也想好了,“大不了成绩记零,我又不是不知死活。”
    靳邵目光落回她脸上,轻笑,不知其详的意味,她没再看他,左手揉着右手腕,去捡球收回器材室。
    在里头环顾一圈没什么想练的,累也累到了,用是没什么用。黎也搓搓手沾的脏灰,跨出器材室,她那张空垫子前的人站直身,背对这,看着在相隔一米多那张仰卧板坐着的女生。
    没听清说了什么,黎也站在器材室门边上,靳邵回头跟她对了眼,她没想懂深意,跑道那边的李聪跑着跳着招着手蹿来,喊着靳邵你个王八蛋,把人家送去五千米就算了连打球都让人家孤苦伶仃地被欺负!
    他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摆摆手无奈地走去双向奔赴,女生被他忽略。
    直到黎也随后走过去收垫子,女生喊住她:“黎也!你帮我压个脚呗,我搭档上厕所去了。”
    黎也点头,把垫子收进去再来帮她压,她没躺下,那么小仓鼠坐姿地曲腿坐着,脸凑近:“我还以为靳邵那哥们从良了还会帮同学压脚,是你和他关系好吧?难怪你一点也不怕那个简余曼,话说你还有没有被找上啊?我听说这段时间简余曼都没来,高三那边还传她辍学了。”
    生怕一下不讲漏了话,囫囵一通,黎也连问句都没听全,挑着回:“我怕不怕简余曼,跟他没关系。”
    “那你们关系好。”
    “不熟。”
    “那他帮你压脚?!怎么可能,好像跟秦棠在一起都没帮她压过……”
    黎也侧抬头,压着女生的手放松,往向篮球场走远的那道揣着兜,吊儿郎当蹚着步的背影看,“他有点儿什么病吧,爱凑热闹,爱显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