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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王朝周期律?

    第328章 王朝周期律?
    抛开老太后鸡蛋里挑骨头,找着由头都要说自己一顿的主观原因不谈;
    单就论陵邑这件事,刘荣的意见,和老太后还是比较一致的。
    ——正如这个时代,长安朝堂中枢的普遍认知:陵邑之制,是汉家的国本!
    而且是重要性毋庸置疑的根本!
    后世人常言:华夏王朝周期律,三百年一个周期。
    究其原因,不外乎就是随着封建社会的安定,社会财富开始逐渐流向小部分人,导致贫富差距逐渐拉大,资源分配逐渐不公,土地兼并日趋严重。
    这是困扰了华夏文明数千年之久的老大难。
    直到后世新时代,一位伟人开天辟地般,拿出了土地公有制,再加上新时代的生产力大爆发,才总算是从根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在那两千多年后的新时代之前,华夏王朝每隔几百年——甚至是几乎每隔百十来年,就要面对一次这个问题。
    就拿如今汉室距离;
    数百年春秋战国,伴随着秦一扫六合,而宣告故六国贵族的土崩瓦解。
    而秦末战火,楚汉争霸——尤其是战国最后的贵族:霸王项羽功败垂成之后,华夏文明几乎所有的旧贵族阶级,都被战火所埋葬的干干净净。
    有那么一段时间,也就是汉开国之后、太祖刘邦遍封功臣之前的那段时间间隔里,华夏文明,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贵族’的。
    有的,只是种地的农民,打仗的兵卒,以及率兵打仗的将军。
    只是三百年王朝周期律,之所以会困扰华夏文明数千年,恰恰是因为这好似癌症病毒般恐怖的疑难杂症,几乎是封建王朝无法避免的。
    ——秦还在的时候,俺们跟着你刘邦反秦;
    秦亡了,俺们跟着你汉王,去抵抗那霸王项羽。
    等项羽也没了,天下一统,你刘邦坐了天下,俺们这些老兄弟,难道还要过回曾经,在沛县的苦日子?
    怎么可能~
    于是,不出意外的,刘邦开始遍封开国元勋功侯,来慰劳老伙计们的同时,组建起了汉家第一批与汉天子,甚至汉政权利益捆绑的贵族群体。
    现如今,汉开国五十余年;
    这些起于丰沛的大老粗们,其子孙后代,也已经逐渐成长为了盘踞一方的大族。
    虽还不到门阀世家的地步,但了解华夏文明历史进程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早晚的事。
    ——刘邦御用的马夫,在丰沛时期,以丧葬乐谋生的夏侯婴,直到四百多年后,依旧有子孙民垂史册:夏侯惇、夏侯渊!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留侯张良,同样有十世孙张翼,为东汉末年的蜀汉左车骑将军,爵至都亭侯!
    酂侯萧何——萧相国的家族,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兰陵萧氏!
    直到数百年后的南北朝,由萧何后裔形成的兰陵萧氏,依旧在华夏历史进程当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隋唐年间,兰陵萧氏更是屡有重臣出现,单就是宰相,就出了足有十个!
    一直到唐末的五代十国,兰陵萧氏才随着天下破碎,而悄然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
    类似这样的情况,不胜枚举。
    如秦名将李信之后李广,出生于陇西李氏。
    没错;
    就是李唐那个陇西李氏……
    再比如遍布天下各地,分为无数支脉的王氏,更是贯穿了整条华夏封建史。
    究其原因,恰恰就是三百年王朝周期律的根本所在。
    ——在封建时代,贵族阶级无论是否有那个意愿,都将不可避免的走上剥削底层的道路。
    举个例子;
    你家先祖本是个农民,侥幸从秦末战火中存活下来,还跟着沛公从楚地一路混到了长安,挨到了刘汉开国的那一天。
    你家先祖有点功劳,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侯爵,食邑千儿八百来户。
    自那以后,你们家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开枝散叶,短短百十来年,就从最初那夫妻俩带着子女仨的五口之家,壮大成了光嫡脉就有上百男丁的庞大家族!
    有侯爵封国保底,你们家族不缺财富;
    有父祖余荫庇佑,你们也不缺人脉和社会地位。
    唯一需要你们注意的,便是不要触犯法律——甚至仅仅只是不要太过肆无忌惮的触犯法律,便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等着与国同休。
    然后有一天,一家苦哈哈的农民找上你了。
    原来,是他们家继续一笔丧葬费,为了凑足这笔丧葬费,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决定变卖家中田产。
    可长安寸土寸金,违背靠近长安的地区,上田动辄作家数万钱每亩!
    这家农人要变卖的百亩良田,价值足有数百万钱!
    作为家族的话事人,你犹豫了。
    几百万钱,你们家不是拿不出来。
    甚至都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很轻松的拿出来。
    但再三犹豫之下,你还是多心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专门来拜访我,将这些天卖给我家?
    农人说:几百万钱,除了君侯这样的贵族,又有谁买得起呢?
    至此,你心中大定。
    ——几百万钱的现钱,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笔极为庞大的财富!
    莫说是一次性拿出几百万钱了,便是家产总共几百万,都得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所以,买得起这价值数百万钱的百亩田地者,除了那些放眼关中都挑不出十几家,且动辄垄断了关中某一大宗货物的豪商巨贾外,便只有你们这些‘生来高贵’的贵族了。
    再者,这百亩田虽价值不菲,但也绝对算不上大生意,那些食邑动辄数千上万户的大侯爵,还真不一定看得上。
    这才便宜了你们家。
    于是,你开始讨价还价,以还算公道的价格,买下了这百亩良田。
    出去二三百万钱,虽然是家族小半流动资金,但毕竟换回来了实打实的不动产,家族成员也都没什么意见。
    到了来年,你派奴仆打理这百亩两年,秋收之后去掉税赋,得粟三百来石。卖出去虽然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钱,但你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费两百万钱置办下这么百亩田产,虽然年产出不过一万多钱,但这一万多钱,却是永无止境的!
    只要田还在,你们家族就可以通过派奴仆耕作,来从这百亩良田得到极为稳定的每年万余钱的产出。
    这,可比那虚无缥缈的‘与过头休’强多了!
    然后,你就开始盘算起来了。
    你们家族八百来户食邑,一年的封国租税也就是八千石粟;
    三五年的封国产出,就能供你买下百亩良田;
    而你们家族封国‘每年八千石粟’的封国租税,却只需要不到三千亩田,就可以种的出来!
    于是,你开始‘励精图治’,穷尽一生,为家族置办下了五百亩田产。
    在你死后,你们家族的年收入,达到了封国租税八千石粟,外加田亩产出一千五百石粟。
    临死前,你把自己壮大家族的理念毫无保留的交代给了儿子。
    然后,你儿子就开始拿着每年九千五百石粟的家庭年收入,继续着如你那般积累财富、购置田产、更快的积累财富、更快的购置田产的‘良性循环’。
    又过了百年,到了你重孙那辈,你们家族,虽然依旧还是那八百户食邑、八千石粟的封国租税收入;
    但经过数代人的积累,你们家却拥有了良田三千亩!
    单就是你们家的私田,一年就能产出九千石粟,比封国租税都还要多出一截!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如果说在你这一代,你凭借八千石粟每年的封国租税收入,穷其一生,才为家族置办下五百亩田;
    那到了你重孙这一代,八千石封国租税,外加九千石农田产出,将让你的重孙费一生,为你们家购置上千亩良田!
    就这么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
    到了王朝传承二百多,将近三百年的时候,你们家族,已经拥有了数万亩良田。
    ——一年就能得粮十数万石,单靠着私田产出的粮食,你们家就能养得起一支万人以内的军队!
    而类似你们家这样的家族,还有百八十个;
    甚至比起那些动辄占据一县——乃至一郡农田的大家族,你们家这几万亩田,那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包括你们家族在内,所有的大家族都在想:还有什么方式,能让家族更加壮大,为子孙后代留下更加丰厚、坚实的财富?
    却没人注意到,就你们家这几万亩田,便是原本可以供上百个家庭生存的生产工具;
    仅仅只是你们这百十来家贵族,就让成千上万的农人失去了土地、失去了生产工具,不得不苟且偷生。
    他们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的他们,决定进行濒死反扑。
    他们喊出的口号,来来回回就那几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皇帝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皇帝死之类。
    但你们这些贵族永远都不会知道:农民真正想要的活路,恰恰是你们这些贵族死死攥在手里的土地。
    ——你永远都不会懂!
    你会说:我没偷没抢,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这也不行?
    嗯,不行。
    农民和农民之间的土地交易,本身就有着极大的局限性。
    还记得最开始,你买入第一个百亩良田的时候,那个农民找上你的原因吗?
    只有你买得起。
    除了你,以及你这样的贵族外,寻常农户根本就买不起其他农人手里的田。
    所以,他们可以自由交易。
    因为他们就算买——就算穷尽一生,也不过就是买下三五亩薄田;
    但你不一样。
    单就是你这一代人,就凭借侯国的租税产出,买下了足足五个家庭的全部田亩!
    而你的家族,并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停止兼并土地。
    非但不会停止,反而会加速兼并土地!
    帮助他们更快积攒资金,购买更多土地的,也恰恰是你最开始买来的那五百亩田。
    买的田越多,你们家族的收入就越多;
    收入越多,财富积累的速度,即田亩买入的速度就越快。
    周而复始之下,早晚有一天,你们家族拥有的土地,会让你们家族具备每年秋收的产出,都足够再买一些田的程度。
    就算农民不反抗,就这么周而复始的无限循环下去,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土地,都被你们这些贵族买完了。
    钱,全让你们这区区百十家贵族赚走了。
    于是,你们成了又一群‘天命使其灭亡’的旧贵族……
    这,便是陵邑制度,之所以能成为汉家之国本的原因所在。
    ——通过封建文明,帝王至高无上的权柄,以‘礼制’来作为根基,以‘为帝守灵’之名,强制迁移地方豪强,到天子脚下居住!
    让贵族们扎堆住在一起,不再去和农民抢食吃,而是互相碾压、争锋;
    让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限制在皇城脚下,长安朝堂的视野范围内,使一切都被控制在适当范围之内。
    以皇权、以中央政权,强行镇压尾大不掉的地方豪强实力,避免地方郡县民生吏治糜烂的同时,将关东的财富一次又一次收割到关中,人为制造经济热点、市场热点;
    再者,便是始终保证:天底下最聪明、最有头脑,同时,也是最不安分的一群人,始终在关中皇城脚下,而非数千里之外的关东。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些人‘不是已经迁居关中,就是在迁居关中的路上’。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汉用于压制豪强的陵邑制度,最终是被那位‘乱我家者’的儒皇帝:汉元帝刘奭给废除的。
    而陵邑制度的废除,也意味着汉家对地主豪强、门阀世家,及其官方学术代言人:儒家的严防死守彻底宣告失败;
    地主豪强、门阀世家彻底具备生存土壤,并失去了封建时代,唯一一种可以控制他们的桎梏。
    刘荣不是刘奭。
    非但不是,刘荣甚至要将这一生当中,相当一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如何避免后代子孙出个刘奭’,以及‘在后世子孙真的出了个刘奭的情况下,如何阻止他废除陵邑制度’这两个关乎刘汉社稷,乃至于华夏文明进程的重大议题。
    自然,在那之前,刘荣首先要以身作则,把自己的陵邑捡起来,把陵邑制度富裕自己这一代天子的职责给履行完成。
    完成了本职工作,才有资格、也才有底气再谈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