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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8.第748章 心肝(四)

    回昭和殿,还有一堆奏折要看。
    做皇帝其实是个苦差事。每日早起晚睡,操心劳力,且肩负重任,身后无人可依,只有勾心斗角整日添乱的后宫,眼前是一群各怀心思难以驾驭的众臣。
    历数大梁建朝以来的皇帝,最长寿的也就是活到了六十二岁。太康帝太和帝父子两个,都是短命鬼。
    姜韶华精力旺盛,应付庞大繁杂的政事绰绰有余。真正令她费心的,是如何平衡宫中和朝堂,如何收服人心。
    人心是天底下最为幽暗的东西,便是最忠心的臣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诉求。身为上位者,如果不能考虑臣子们的利益前途,忠臣也一样会失望离心。更不用说,朝堂里大半臣子还在冷眼观望斟酌权衡她这个天子是否值得效忠。
    姜韶华每日的疲累,可想而知。
    今日有豫州大胜的喜讯,气昏了郑太皇太后,姜韶华的脚步比平日轻快了几分,美丽威严的脸庞上闪着轻松愉悦。
    埋头看奏折的陈长史和王中书不约而同地起身拱手行礼:“臣恭迎皇上。”
    姜韶华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快些坐下忙正事。朕还想早些回去,陪一陪宝儿。”
    陈长史和王瑾笑着应声。两人各自从看过的奏折里挑出重要的,呈到天子御案前。
    姜韶华打起精神,快速看了起来。
    陈瑾瑜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顺便还要去传个夜宵。
    将近子时,奏折终于全部批阅完毕。陈长史和王瑾都住在宫外,要趁着夜色回宫。陈瑾瑜也随陈长史一同离去。
    姜韶华终于得了空闲陪一陪女儿。
    奶娘吴氏庞氏奶水充足,宝儿被喂得白白胖胖。才两个多月大,抱在手中已经沉甸甸的。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眼睛圆溜溜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宝儿公主白日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格外有精神。”奶娘吴氏笑道:“大概也是惦记皇上,每日不管多晚,都要等皇上抱一抱,才肯睡呢!”
    庞氏接过话茬:“可不是么?怎么哄都不肯睡,皇上一来,宝儿公主就开始打呵欠了。”
    姜韶华笑着嗯一声,爱怜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她白日忙碌,只在正午用午膳的时候,能抽空陪一陪女儿。再来,就是夜晚这片刻功夫了。奶奶们见缝插针,每天正午抱宝儿过来,下午哄宝儿睡,到了晚上,宝儿公主有精神一直玩,等着亲娘回来。
    母女相亲是天性。宝儿被亲娘抱在怀里,很是舒适自在,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甜甜地睡了。
    姜韶华又亲了亲,小心翼翼地将宝儿放在床榻上。
    宝儿半夜要喝奶换尿布,两个奶娘要轮流照看,很是辛苦。姜韶华无暇带女儿睡,陪上这么一会儿,就得去沐浴更衣。躺到床榻上的时候,已是三更了。
    闭上眼,郑宸便入了梦境。
    梦境中的郑宸,依旧是前世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含笑凝望着她,想伸手拉住她的手。
    她动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郑宸的手没能碰触到她,隔着两尺左右的距离便顿住了。
    郑宸皱着眉头,再次用力。手依旧在同样的位置停下。仿佛有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铜墙铁壁,隔断了彼此。
    他情急地呼喊着她的闺名。
    嘴唇动个不停,声音却传不过来。
    姜韶华神色默然,看着神色急切有些扭曲的熟悉脸孔,忽地张口:“郑宸,都忘了吧!喝了孟婆汤,早些去投胎。”
    “下辈子,不要再和我牵扯。”
    “去吧!”
    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刹那间崩裂。
    郑宸的身形被巨大的力道撞飞,散落如风中飘絮。
    姜韶华在梦境中驱走了心中最后一丝牵绊。然后,平静地继续入眠。
    ……
    同样的深夜,安国公府的后宅里,却传出了阵阵难以压抑的哭声。
    郑夫人从听到儿子死讯的那一刻,就彻底崩溃了,从白日一直哭到半夜。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嗓子也哭哑了。
    安国公难得没有怒骂指责,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陪在一旁。
    郑夫人似要将安国公那一份的悲伤和眼泪一并哭出来,哭哑了嗓子,依旧不肯停歇。
    “别哭了。”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进耳中。一直枯坐不动的安国公,终于张了口,挤出一句。
    郑夫人陷入无边的悲痛中,头脑浑噩一片,哪里听得进去,依旧哭个不停。
    安国公再次张口,音量稍稍高了一些:“别哭了!”
    “再哭,子羡也回不来了。”
    “他死在豫州,尸首也留在了那里。头颅倒是被带回京城了。等日后求个恩典,将他的头颅要回来安葬。你去他的坟前再哭。”
    郑夫人被这一番话刺激得双目通红,忽然起身冲过来,双手抓住丈夫的脖子,用力掐住左右摇晃:“都是你。当年鬼迷心窍,将我们儿子送进宫中。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养歪了,现在被杀了,连个全尸都没有。你还我的儿子。”
    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安国公的皮肤,掐进了皮肉里。
    摇晃的力道极为猛烈。
    安国公几乎要被掐晕晃晕了。
    这个疯婆子。
    安国公奋力推开妻子。郑夫人被猛地推开,踉跄着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也不知摔到了哪一处,后背腰腹到处都疼。
    不过,这都不及心里的剧烈疼痛。就像是心脏被利刃割了一刀又一刀,疼得没有尽头。
    郑夫人没有挣扎着爬起来,就这么躺在地上,无声地猛烈地哭泣。
    安国公用力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今日哭过了,就将这事忘了。没了子羡,我们还有别的儿女。以后他们一样孝敬你我。”
    那都是郑家的血脉,和她有什么关系?
    郑夫人继续哭,等她哭累了抬头,才发现安国公已经走了。寝室里空荡荡的,就剩她一个了。
    眼泪已经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
    郑夫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摸索到梳妆镜边,摸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用力扎进了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