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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水汽缠着轻纱卷进室内,凉风撩起她蓬乱的发丝,遮盖那双赤红的眸子。
    许久许久,她赤足顺着洛怀珠留下的湿痕,爬出窗外,从地上抹了一大坨泥巴,涂在地上、柱子上……
    一路涂到被解开麻沸散的侍女跟前,把泥土对准她们的嘴巴,塞了进去。
    划破凄迷雨夜的尖叫声,在这方偏僻的院子响起。
    “啊——”
    同时响起的,还有王夫人跪在地上,伸手扒开她们的嘴巴,哭喊的声音。
    “宝宝,我的宝宝。”
    “是你吃了我的宝宝!”
    “你把我的宝宝还给我!”
    ……
    偏僻院子,今夜格外喧闹。
    洛怀珠贴在院墙边上,看着狂风中摇曳乱摆的修竹,还能从风雨声中,听到尖锐的叫声。
    嘶声的呐喊自胸腔深处发出,在耳边不停回响,如寺院钟鸣,一声又一声,随风雨兼程而来。
    冷雨自脖颈滑落,似薄刃侵透衣下肌理,冷得人骨肉发痛。
    她捏紧拳头,冲进幽深竹林里。
    黑夜狂风,将她背影吞没。
    第60章 鹧鸪天
    盛暑在洛怀珠日日往外奔走的脚步中, 如约到来,炙烤大地。
    流言甚嚣尘上,又像是干燥地面飘起来的白尘一样, 被洒过水后, 便服帖落在地上,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放任沈昌将流言推动, 并且自己也加了一把火, 同时在不少小报上撰稿,发动诗社成员以及和他们诗社有稿件来往的人, 提出质疑。
    若是洛怀珠是这样的人, 那么她之前做的事情,是不是为了拉拢学子的心, 故意为之呢?
    不少好事者,因着这则传言,将事情翻起来查根究底, 却摸到洛怀珠以大乾名义,年年在郊外四地施粥赠衣送药之举。
    这些事情,都是张伯来办, 根本无人在意,直到这时候才翻出来。
    好事者顺着摸到地儿时,张伯还在发散暑气的药, 带着大夫给农人义诊, 除了要求对方腾出一天,将京中各处的福田院、慈幼局修缮做报答,其他一概不要。
    听闻洛怀珠被冤枉至此, 张伯气得哆嗦,抡起凳子砸过去:“你们这群烂心肝的人, 给我滚!”
    老大夫怕张伯气出好坏来,赶紧找人把他拦住,将好事者赶走。
    “我帮老张头义诊近十年,绝不是那什么洛夫人的说客,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我的医馆问问。”他捻着胡子,瞥了张伯一眼,“老张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他自己就是从慈幼局出来的孤儿,长大后一直寻思报答,前些年都是自己苦苦支撑,连菜都不舍多吃一口。要不是洛夫人从牙行租铺子时结识他,将他带去砚铺当掌柜,他也没有现在的轻松。”
    他不甚赞同看着几个读书人模样的学子:“人呐,得知恩图报,你们也不要怪他激动。”
    好事者脸上窘迫得潮红,朝着张伯喊话道:“我们不是冲着冤枉人来的,老人家若是想为恩人洗刷冤屈,就不应该赶我们走。”
    该当把事情都对他们讲清楚才是。
    自然。
    好事者并不只有这一批,但是文人风骨难折,非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的韧劲,百折不挠,一路摸到医馆和慈幼局,甚至摸到传出流言的打铁铺里。
    此事被闹得很大,原本蹲着风声,伺机要把“墨兰先生”彻底拽到泥潭的唐匡民很是失望,只得让陈德奉旨平息风波,并在朝堂上训斥沈昌家事不严,罚禄三月,以儆效尤。
    沈昌下朝回来,气得把房里的茶盏都砸了个遍。
    洛怀珠听着金玉迸溅的声响,撑着伞越过院门,朝紧闭的房门,露出个温柔笑容。
    “既然阿舅有事,我便不叨扰了,劳烦管家对他讲一声,我今日依然有事出门,夕食不必等我。”
    她转身没入繁花茂叶中,朝着外头车架走去。
    齐光和既明的伤势,此时已经大好,与凯风、清和重新换回来伺候着。
    “娘子今日要去哪里?”
    齐光伤势好起来以后,又是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撑起一条腿压在车辕上,轻轻拉住马绳。
    “听闻京郊有几家打铁铺子还不错,我们一家家去看看,给你和既明换一把刀佩在身上。”
    京郊打铁铺子就在善利门附近,紧挨着五丈河,离他们上次被马群冲散的地方并不算特别远,一个时辰以内,能策马赶到。
    阿浮抱着食盒啃糕点,好奇问握着羊皮舆图的洛怀珠:“怀珠阿姊来这个地方想要找什么?”
    上次在附近出意外,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觉得他们怀珠阿姊可能和京郊东北角犯冲,若是不然,为何遇到马群、心病复发、刺杀都在此一片地儿。
    要是能不来,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给齐光和既明打一把漂亮的横刀。”洛怀珠托着舆图,纤细白润的手指,划过那些个扭曲的线条。
    阿浮吃得鼓起脸颊:“怀珠阿姊又消遣我。”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是也知道绝对没那么简单。
    洛怀珠轻笑着给她递上水囊:“小心别噎着。那你想想,此地有何特别,我为何要到此地来。”
    “唔……”阿浮思索起来,“要说特别,就只有这个地方令我们特别倒霉。”
    洛怀珠点头,将舆图折起来,继续引导她:“倒霉也分天灾人祸,你觉得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阿浮不假思索:“阿姊这么说,肯定就是人祸咯。”
    她也不傻。
    “你变更聪明了。”洛怀珠伸手捏了一下她脸颊的软肉,终于明白了自己小时候总被揉捏的缘故,“继续顺着这条线想下去,既然是人祸,谁会是罪魁祸首。”
    舆图卷好,被她塞进铜管里,封锁起来,塞进车厢的囊中。
    阿浮把豆饼吞下去,跟着咽下一口唾沫:“沈昌!”
    “我们家阿浮真厉害。”
    洛怀珠笑眯眯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阿浮怀着惊讶,把剩下的半个豆饼,全部塞进嘴巴里,当成沈昌用力嚼。
    她思索道:“难道沈昌蓄养暗卫的地方,就在这里不成?”
    “不太清楚,”洛怀珠撩开竹帘,往外看去。“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们如今已出了新曹门,往北而行,向五丈河而去。
    黄沙自轮下升起,被抛到后头,只剩下薄薄一层,将视野遮盖。
    阿浮将食盒抱在怀中,有些不明白。
    沈昌此次诬陷不行,反倒被洛怀珠顺着将事情激化,反将一军,肯定会愈发谨慎起来。
    他的心神是被她撬动,出现了裂缝,可因执火烧手之祸,让他意识到火不好惹,便会寻思琢磨,要么将火灭了,要么将火用灯笼罩起来,为他所用。
    洛怀珠将手枕在车窗上,盯着迷离黄沙,无意识捻动手上红绳。
    幸好沈昌忌惮她够深,定会不死不休,不然此事还真不好办。
    一连七日,洛怀珠日日前往东郊,四处闲逛,似乎游山玩水无正事,沈昌也并无过问。
    两人昼出夜归,有时甚至碰不上一面。
    沈妄川当了书令史后,不曾告过一日假,天天准时到位,准时下值,还得了不少书令史的好感,从最开始的忌惮远离,到主动攀谈。
    枢密院下十二房工作细碎繁琐,但是人手充足,他也算得上清闲,总是窝在座位上做完自己的一份文书,就拿着过往的文书闲看,却经常看得打瞌睡。
    大伙知道这位郎君不过是跑来打发日子,能将事情完成,不拖后腿已经万幸,对方打不打瞌睡,他们完全不关心,只闷头做自己的事情。
    有时着实无聊得紧,他甚至还搭把手,帮别人写几笔文书。
    沈昌先前也听过这些事情,对此只是一笑,言道:“阿川高兴就好。”
    今日,他却在忙完政事堂的事情以后,亲自跑来吏房,站在窗边看着里面的沈妄川。
    其他书令史看到他,张嘴就要行礼招呼,被他竖起手指立在唇边阻止,满脸笑意看着提笔书写什么的沈妄川。
    谁见了,不赞一句慈父爱子心。
    可谁又知道,那笑意之下,浅藏的居然会是停不下来的猜忌。
    他满脑子思索的,都是沈妄川到底知不知道洛怀珠对他欲谋不轨的事情,甚至很可能就是林韫。
    阿川可不是个蠢笨的孩子,洛怀珠的主意,他会不清楚吗?
    可若是对方在他与洛怀珠之间,选择了洛怀珠,那他该要把自己这唯一的血脉怎么办呢?
    要不,还是杀了吧。
    沈昌垂眸,遮盖住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机,转身离开吏房。
    提笔书写的沈妄川,垂眸看着桌子底下透过窗棂漏进来的半透影子,将笔杆捏紧,面无表情继续完成手中事务。
    往后近一月,阴谋诡计失去效用的沈昌,似乎沉寂下来。
    在这样的宁静中,洛怀珠反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额上戴黑布巾那人,可还在严密监控中?”她问自由居的侍女微霜。
    即墨兰带在身边的所有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看门独活,六个护卫和阿浮是武力超凡,仆从阿清和阿风是收集证据、打探消息的好手,侍女含秀和微霜则是有一手绝佳的妆发手艺,可以将一个人的面容画得无限接近另一人。
    鬼神医就不用说了。
    微霜正将画面容的用具包裹好,放进篮子里,闻言道:“含秀正盯着,等我将她换回来,娘子可以问问她此人前两日动向。”
    他们在黑布巾住所附近租了一处小院子,让阿风和她们随便一人装作外地投亲夫妻的模样,在附近活泛开,悄悄打探消息。
    含秀回报,对方除了频繁怕跑东郊,并无任何动静。
    然而俗名大黑豆的黑布巾,本就是东郊跑船的纤夫头头,管着五丈河两岸拉纤的所有纤夫,大小也算个管事,经常出入东郊倒也正常。
    王夫人那边,摸清楚沈宅的凯风和清和轮流盯着,要是情况不对,马上便能将人带走。甚至连张伯、福伯以及徐长勃那边,都有云舒帮忙派人保护着。
    洛怀珠重新推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实在没找着错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