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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简律师,你放心,等我出来,我一定会找份正经工作的。”已经走到门边的邻居怔了一下,没有回头,说,“姑奶奶就不信了,还有我过不去的坎!”
    “好。”我愣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我等你。”
    她最后那句话说的,和张静真像。
    “对了,我姓张,我叫张静。”邻居突然回头,粲然一笑,我却彻底怔住了。
    第005章 仲夏邪火
    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高尔基
    1
    “还有事儿?”
    我连核对都没核对,就在工资表右下角签了名字,盖了印鉴,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财务大姐,忍不住说:“大姐,这么多年了,你的账从没出过问题,我放心。”
    “不是,小简,账上的钱……”财务大姐为难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不用说,因为我的不务正业,律所的账又一次入不敷出了。难得的是,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财务大姐竟然没有任何离职的意思,甚至主动找我要缩减自己的薪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小罗是难得的好人,跟着你们,心里舒坦。”这个比我还要大十岁的财务大姐在老罗和张静离开,律所的经营陷入困局的时候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们都是这个想法,困难时期,能省一分是一分。”
    “刷我的卡吧。”我想了想,便从钱包里抽出了卡,顺便把网银的u盾也一并交给了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甚至都不用提醒她密码。
    “小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十几号人,人吃马嚼的,这可不是小数目,靠你一个人的积蓄,怎么够?我看,你还是把丢掉的业务再捡起来吧。”财务大姐收好了东西,耐心地劝道。
    “你容我再想想吧。”我苦涩地笑了一下,“老罗和静不在,我是真没有信心,这块金字招牌要是砸了,我对不起他们啊。”
    “他们毕竟已经……”财务大姐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简大哥。”她刚走,林菲就冒冒失失地推门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盒子,“那个画家又送东西来了,怎么处理?”
    我怔了一下,一拍脑门,困扰我的经济难题竟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林菲口中的这个人叫赵平,是本市著名的印象派画家,举办过多次个人画展,他的画作曾经拍出过五百万的天价。
    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每年的7月份,赵平都会给我们寄来一幅他的新作,至今已经持续了小十年。
    他说,这是为了纪念他的新生。
    我、张静和老罗都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对这些只觉粗糙的作品并不感冒,不过老罗还在的时候,这些画作都是要小心收藏的。
    “等那哥们儿百年之后,咱们手里这些东西就值钱了,到时候随随便便拍卖一幅。别说在国内,就是去荷兰,都够咱哥俩儿买块地,吃几辈子的。”老罗总是咂着嘴这么说。
    这个主意还是张静提出来的,甚至霸道地要求占四成的利润,当然我和老罗也没有均分剩余的利润,因为张静多出来那部分利润是从老罗手里抢来的,我和她一样,也是四成。
    这种事也就是嘴上说说,至少,我从没有当过真。可老罗却没少在我面前磨叽,说得烦了,我就会说把我那些利润都给他,我一分不要,可这小子却又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我要是收了,静非扒了我的皮。”老罗总是哼哼着说道。
    可惜,这两个小财奴都没有等到赵平仙逝的那一天就留下了这些东西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简大哥,你又走神了!”一看我的样子,林菲就知道,我又陷入了某些回忆里难以自拔,她不满地把那个箱子往我面前一拍,“这个怎么处理,你倒是给个话啊。”
    “菲啊,去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买他的画,连老罗办公室里那几幅,都一起卖了。”我想都不想就说道。
    对于这个决定,林菲先是愕然,继而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决定这样做,我没有任何的愧疚,反正老罗和张静还在的话,他们自己也是要卖掉的。区别在于,他们卖掉的钱归他们自己,我卖掉的钱是要投入律所维持运营的,谁叫这个烂摊子是他们俩留下的呢?
    今天就讲讲这个画家赵平为什么要每年给我们寄一幅画吧。
    那是2006年的7月份,天气最热,太阳最毒的时候。
    那一天,烈日当空,天空一丝云都没有,湛蓝的天、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不敢直视。太阳火辣辣地炽烤着大地,隔着鞋底也能感到地面的滚烫,就连吸入肺里的空气都热得呛人。地面一缕风也不见,平日里高傲得只喜欢随风轻摆的枝叶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一条大黄狗慵懒地趴在树荫下,整个头都放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吐着舌头,对走过它面前的人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那是下午一点多,正是人最困倦,最迫切渴望午休的时候。
    在一个堆满了废旧报纸和矿泉水瓶子的院门前,一个穿着洁白连衣裙,长发披肩,背着lv最新款皮包,皮肤白皙的女孩儿一脸的震惊与失望,眼眶泛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分手吧。”她干涩地对身边的男孩儿说。
    “钱就那么重要吗?我什么时候缺过你钱花?”男孩儿神情苦涩,辩解着。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骗我。”女孩儿骤然提高了声音,“你妈就是个捡破烂的,你就住在这个垃圾场里,可你呢?你告诉过我这些吗?你是没少给我花钱,那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你出身垃圾场的命运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你今天可以隐瞒你的身世,明天呢?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来?你连这些垃圾都不如。拿开你的手,脏!”
    女孩儿挣脱了男孩儿的手,有些失神:“你知道吗?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努力闭上眼睛,我想这是一场梦,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很浪漫。我家里从来都是把我当成公主来宠爱的,这种地方,我怎么可能跟你来这种地方?”
    她转过身,任凭男孩儿在她身后喊得撕心裂肺,也没有回头,蹒跚着离去。
    眼泪滴落在地面上,瞬间便被蒸发,恍若从未出现。
    男孩儿紧闭着双眼,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让他的面部无比的狰狞。最终却颓然地垂下了头,转身走进了院子,却步履蹒跚,丢了魂儿一样。
    一个穿着打扮和这个乡下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走出了隔壁的院子。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裤线笔挺的黑色西裤,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看上去,他大约三十多岁,棱角分明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一脸的斯文。他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画架,手里提着画箱。
    无论看向哪里,这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些审视,似乎想要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唯独走过邻居家院子的时候,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那个院子里住着的是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太太,她以拾荒为生,院子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用来换钱的垃圾,常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刚上大二,经常不在家。
    中年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院子,快步走了过去。
    他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那个之前和女孩儿争吵的男孩儿再次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张温和的笑脸,慢慢向远处走去。
    只是他的双眼依旧无神,微笑并不能掩饰他心中的伤感。他的膝盖和鞋尖上都有明显的灰尘,显然他曾在某个角落里痛哭,却连擦拭的心思都没有。
    天气愈发的闷热了,却终于有了一丝风,只是风中裹杂着的潮热让人更加难受,浑身都黏糊糊的。
    远处,几朵乌云不紧不慢地向这个山村移动着。
    男孩儿走后不过五分钟,这个堆满了垃圾的院子里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闷响,接着一股淡淡的青烟从与隔壁相邻的墙角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飘散出来。那股烟越来越浓,一团火苗儿闪烁了一下,骤然变大,短短的几分钟,浓烟与烈火就淹没了这个破旧不堪的院子。
    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大火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火速赶到的消防队员只来得及控制火势不去波及周围的邻居。对于处在火灾中心的房子,因为院子里堆满了易燃物,火势已经完全失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逐步走向坍塌,焚为灰烬的命运。
    “我妈,我妈还在里面啊!”混乱中,那个本已离开的男孩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顾人群的阻拦,想要冲进火海,却被健硕的消防员死死抱住。
    “我去!”一名消防员咬牙冲进了火海,炽烈的火焰隔着消防服舔舐着他的皮肤,让他疼痛难忍,但他坚持着向火海中央靠近。他的身后是人们关切又担忧的眼神,是那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吼叫,撕心裂肺的哭泣。
    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给了他前进的勇气;那吼声刺激着他的耳膜,让他不忍回头;那哭泣冲击着他的心,让他义无反顾。
    然而还没等他冲到房子前,轰隆一声,房子轰然坍塌。巨大的冲击甚至将他掀翻在地,可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废墟,一脸的惊恐。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眼睁睁地看到,一个身影就站在窗子前,双手抓着窗框,随着房子的坍塌,那个身影也被埋进了废墟。
    自始至终,她就站在那里,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呼救。
    一点儿,一点儿声音也好,消防队员就不会因为浓烟与火光错过了救她的最佳时机。
    两个小时后,大火终于被熄灭,大雨也姗姗来迟。
    你若再来得早一些,是不是这场惨剧就不会发生?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挚爱的母亲?
    你来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你来了,可除了洗刷掉罪恶的痕迹,阻挡人们抢救财产的最后努力,你来的有什么意义?
    冲进火场的消防员仰着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他觉得眼睛酸酸的,那雨水咸咸的。
    人们冒着雨清理着现场,废墟中,一个伛偻的身形蜷缩着。她的一双手努力地抓着被她压在身下的窗户,那里似乎是她唯一的生路。可直到被死神夺去生命,被烈火焚为焦尸,她也没能逃离囚禁她的牢笼。
    生与死,只有短短的一窗之隔,却成为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面目狰狞,牙关紧咬,分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她害怕自己的嘶喊会让那个孩子不顾一切。
    人们好奇,那一扇并不坚固的窗子怎么就会要了一个身子硬朗的人的命?当消防员把尸体抬起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在残留的废墟上,捆绑着几根已经烧得发黑的铁丝,这几根铁丝将窗和窗框死死地连接在了一起。
    “什么人这么残忍?!”带队的消防官兵忍不住说道,他已经在心里将这起火灾定性为人为纵火了。
    消防官兵很快就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判断为起火点的院子里的垃圾堆残骸里,消防官兵找到了一个被烧得变形了的花露水瓶子,里面甚至还有一点残留;几个同样被烧得变形了的矿泉水瓶子,里面同样也有一些液体残留;在倒塌的房子里,他们找到了一听只剩下半罐的可口可乐。
    花露水本身就是易燃物,这让消防人员轻易判断出,就是这个东西是罪魁祸首,让大火在短时间内就失去了控制。
    这个农村虽然也有人使用花露水,但消防员找到的这个牌子的花露水,却是大家都没有用过的,听说那是个国外的大牌子。不过还是有人认出,这个东西,死者隔壁住着的,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里的城里人手里好像就有一个。
    消防员请求刑警队协助调查此事。经查,这个男人叫赵平,是一个赫赫有名的画家,为了准备四个月后的一个全国性的研讨会,他才到这个乡村来采风的。
    警方起初并不认为赵平涉嫌纵火,毕竟他是一个有学识、有文化、有素质,甚至受到很多人敬仰的人。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赵平的嫌疑却越来越大了。
    自从搬到这里之后,赵平就不断地和死者发生冲突。
    赵平作画的时候需要安静,可死者只要在家,就无时无刻不在整理她捡拾回来的那些垃圾。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被踩扁的声音严重干扰了赵平的创作。
    他多次与死者交涉,却始终未果,终于放下了狠话:“迟早有一天,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些破烂!”
    这句话,很多村民都听到过。
    发生火灾的那天,赵平更是反常地在大中午人们都休息的时候离家,而就在他离家半个多小时后,火灾就发生了。这让人们不得不怀疑他与这场大火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赵平对此的解释是他突然来了灵感,要以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山洼为原型,创作一幅仙境画卷,那个时间段,那个山洼的景象是最美的。
    作为一个印象派画家,他必须捕捉到那极短的、瞬间的美丽。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警方特意挑了一个差不多的天气,实地探访了赵平口中的那个山洼。萎靡的鲜花和枝叶,热浪翻滚的气流,知了有气无力的叫声,无论如何,那里和仙境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或许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画家眼中的风景,可赵平的画布上一片空白,一滴颜料都没有留下,这很难证实火灾发生时赵平在山洼里。
    最重要的证据就是那个花露水瓶子,警方在瓶子上检测出了赵平的指纹。
    归案后,对于警方的指控,赵平全盘否认。他坚称自己虽然威胁过死者,但那只是气急之下的发泄,希望死者能够有所收敛,完全没想过要付诸行动。
    对于自己的花露水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他更是表示并不知情。
    警方在经过周密的侦查后,最终还是认为赵平有作案动机,且证据确凿。尽管其本人否认,坚称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作案手法也暂时没有查明,但一场大火足以销毁一些关键证据,延时诱发火灾也不是什么难事,消防部门正在全力调查起火原因。羁押期将近,警方便将此案先行移交了检察院。
    反正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补充侦查,总比超期羁押引起民愤要好得多。赵平背后的能耐可不是这些警察能惹得起的。
    所幸,对这件事,他的家里一直比较克制,坚信法律会还赵平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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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接到这个案子的委托是那年的9月份,委托我们的人却是我们打死也想不到的。
    那天中午,我和老罗吃过午饭后昏昏欲睡。张静更是无耻地抢占了空调下最好的位置,抱着她的熊宝宝,枕着老罗的大腿,听着窗外不知哪里传来的蝉鸣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