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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想杀他,也想帮他

    押解流放罪人的官差虐待罪犯,亦是违法。
    若在平常,其他官差们见此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完全放在心上。
    现在事关雪宝,怕不好向刺史周大人交待。
    来接雪宝的那两名校尉向守门官借了几名兵丁,将渎职的官差连带罪人一起,押往州府监牢,等候周大人发落。
    雪宝被周潜派来的人接走,杜正律游山的兴致骤减。
    他不是什么尊佛重道的善士,对杜令舒和神觉的经筵兴趣缺缺。
    又不太放心得下雪宝,于是打马远远跟在后面。
    见她乘坐马车即将入城,才彻底放心。
    正准备掉转马头重回西林寺,继续保护那个令人讨厌的黄毛丫头。
    却听到喧哗声,转头一看,雪宝似乎和人起了冲突。
    她那样的绵软性子竟也会与人不和?怪哉。
    杜正律还未辨明雪宝因何事与人纷争,就模糊瞧见那官差蛮横肘击雪宝。
    顿时怒从心头起,急策马向她奔去。
    当他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欺负雪宝的人已经被制住。
    雪宝也安然无恙被护送入城,高大沉重的城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
    夜幕下青黑色的城楼雄踞前方,杜正律心中陡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好像他总是来迟呢。
    唉。
    周潜听说了城门口的事,忙放下手头一大堆公务,去探望雪宝。
    要是出些什么事,可不好向孤言交待。
    他在妾室莲袖和几名下人的陪同下迈入雪宝住的厢房。
    只见雪宝茫然坐在桌边,双手轻轻交迭放在膝上。
    肩袖处蹭了很大一块污渍,衣襟沾了不少灰土,漂亮考究的象牙白衣袍看起来黑黢黢的。
    周潜心一沉,这副模样他看了尚且心生怜意,若孤言见了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他带着愧意快步向前,“雪宝儿,受伤不曾?”
    雪宝听到声音,站起向周潜和他身后的莲袖行礼,心不在焉地摇头。
    周潜见她如此,忧虑至极。
    既担心她受伤或是受到惊吓,又怕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已经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也知晓那罪人因何获罪。
    有心对雪宝隐瞒罪人的事,打算模糊揭过。
    好友飘零半生,情缘淡薄,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心许爱慕的人。
    若雪宝因此事而明白,她和孤言之间的感情不为世俗所容,更有甚者与朝廷律令相左。
    心生惧意而退步逃避,孤言将如何?
    可雪宝不是昏昧无知的孩童,她年已十六,就算较其他孩子单纯些,也总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伦常大事,能瞒骗一时,焉能瞒骗一世?
    总有一天雪宝会知道他们的关系悖逆人伦,若届时对孤言心生怨怼。
    觉得孤言骗她一生,误她一生,又将如何?
    更何况看孤言小心翼翼爱护雪宝的样子,未必就情愿瞒她。
    又或许这些事他们两个早就说开了,即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依旧两情相悦。
    那他裹在中间瞎操心,岂不是添乱?
    周潜暗自摇头,打消要隐瞒雪宝的念头。
    他吩咐莲袖使人请女医来为雪宝诊伤,另外多拨派了两名丫鬟照顾雪宝。
    雪宝只肩膀处有一点淤伤,是遭那官差无礼肘击所致。
    沐浴后涂抹了药膏,她就静静坐在灯下,不看书消遣,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烛台上的灯花绽开,室内更加昏暗。
    雪宝没有唤人添灯油,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簪拨了拨灯芯。
    比方才稍亮了点儿,她取来自己的两只小香囊。
    拈起很重的那只,放到灯下看了又看,捏在手心似有不舍之意。
    过了会儿,很果断地拿剪刀剪开,外面裹的锦绣应声破裂。
    里面滚出一颗颗金豆,还掉出一张很小的木制护身符。
    准确来说算不得护身符,仅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雷击木。
    这是雪宝六岁的时候,母亲到悬青山上求来的辟邪之物。
    至于那些金豆,则是每年除夕夜,柳寂给她的压岁钱。
    一年两颗,一共十六颗。
    贵重的金银,本不该随身携带。
    只是婚期将近,雪宝打算请工匠做一只漆制书箱,用这些金子来錾金做花纹。
    送与爹爹存放他的《濯雪堂集》的文稿和印稿。
    这些年她总向爹爹索取,从未回馈过什么。
    虽然这些金豆原本也是爹爹给的,她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现在......这些金子雪宝却想用在别处。
    做书箱送爹爹,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东西还是这些。
    可若给别人用,雪宝便觉得很不舍。
    倒不是稀罕金银财物。
    雪宝脾气温柔,性子也淡,虽出生贫寒之家,对这些黄白之物却一向不怎么看重。
    不舍的是,这些金豆于她到底意义非凡。
    不过,她和爹爹是要岁岁年年,相守一生的,何须信物缅怀过去这几年?
    雪宝暗下决心,将金豆攒到一处,用绢帕包裹好,塞放到枕下。
    翌日清晨,就揣好金子,到前衙求见周潜。
    周潜屏退身边一干主簿、长史,命人给雪宝上茶点。
    他手持公文翻看,嘴角挂着笑意,“小雪宝儿想你爹爹啦?我听说过几日是你的生辰,孤言定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雪宝没有坐他安排的席位,继续站在堂下。
    坚定郑重之中透着些愧疚,“周叔叔,我可能要做一件使你为难的事。”
    “哦?”周潜闻言搁笔,抬眼看她,“说来听听。”
    “我想见昨天那个罪犯。”
    周潜眉头一皱,看来雪宝还是对此人上心了。
    “雪宝,你和孤言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但是你要知道,孤言和那个人不同,他不会让你们沦落到那个地步的,他会保护好你。便是我,拼却官身性命不要,也会竭力帮助你们,你不需要为此过于忧心,明白么?”
    雪宝轻轻点头,她明白。
    她取出包裹金子的绢帕,放到周潜面前的案上,微微散开帕子,露出里面的金豆。
    “我想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周潜先是流露出一缕疑惑不解,而后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雪宝。
    “你!......你是要......雪宝儿......若被人披露出来,这可是重罪......”
    雪宝再次点头,“我想杀他,也想帮他。”
    “那人不饮不食,看着已无求生之意。我给他这些金子,如果他死意已决,吞金自尽略略快些,免得再受苦。如果他想通了,暂时没那么想死,大可拿这些钱当作日后的盘缠。”
    周潜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神,这小丫头,真是小看她了。
    以为她呆缓单纯,会被父女逆伦之事败露、不免刑罚加身的事实惊吓到。
    不想她倒好,没被吓住不说,反而盘算如何送人趁早上路,解脱生天。
    “周叔叔?可以吗?”雪宝见周潜沉默,小声询问。
    她心里其实非常愧疚不安,知道自己在给周潜找事。
    也知道她这样做,定然要周潜帮她善后。
    雪宝很不愿意麻烦周潜,但是那人绝望灰暗的眼神已经深深印入她脑海。
    甚至记忆不断闪回浮现时,那双眼睛会变成爹爹的。
    那人的女儿大概是死了,可能是浸猪笼死的。
    雪宝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她也死了,留下爹爹一个人,身扛沉重的枷锁,欲求死而不能。
    只能靠绝食,一点一点渴死自己,饿死自己......
    如果是她,不舍得他经受这样漫长的痛苦折磨。
    只希望他松快地死,干净利落地死。
    周叔叔是齐州刺史,有流刑的罪犯到他治下的地方死了,他也难脱干系。
    不如先来问过他,假如他不同意,雪宝就不做了。
    毕竟此事需要劳烦周潜下令配合,还要帮她处理烂摊子。
    来问一声,总好过她鲁莽行事,不告诉周潜就自行闯下祸事,害他被迫善后。
    同样的事,知情与不知情,情愿与不情愿,主动还是被动。
    区别很大。
    周潜顶着满脸的一言难尽,摇头苦笑,“我派人送你去见他。”
    没有被吓着,也没有因计划“杀人”而乱了方寸,还知道来和他通气......
    看来人真不可貌相啊,周潜心底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