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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少师剑:信友如诺(二)

    纪汉佛站定之后,两名百川院弟子将云彼丘扶了出来,夕阳之下,但见他苍白如死,形销骨立,不过十数日,这当年风度翩翩的“美诸葛”但见头发花白,宛如一具活生生的骷髅。
    院内众人都是高手,平日云彼丘虽然足不出户,与众人也有一二面之缘,突然见他变成这样,也是十分吃惊,但毕竟练气功夫都是好的,谁也没有说话。
    “江鹑。”纪汉佛说话也不客气,也不见院内挤的都是人,径直便道,“将你近日调查所得向众人公布。”
    白江鹑叹了口气,又呸了两声,“今日百川院大事,有劳诸位远道而来。”他一向也懒得说客套话,随口说了两句便直入正题,“角丽谯连破我七处大牢,百川院所保管的天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图已经泄露,前些日子大哥与我等兄弟相互追查,断定是彼丘所盗,他自己也已承认。根据我手下三十八路探子回报,彼丘在一年之内,只身前往断云峰下鱼龙牛马帮总坛四次,第一次停留三日、第二次停留十日、第三次停留十七日,第四次停留二十八日之多。百川院针对角丽谯的几次围剿都未能成功,彼丘也已承认是他走漏消息。此外吉祥纹莲花楼楼主李莲花,在阿泰镇后山遇害,彼丘亲口承认,是受角丽谯指示杀人。”他那小小的眼睛四下扫了扫,“根据以上所得,云彼丘确是角丽谯潜伏在百川院中的心腹,甚至百川院两名弟子左三荞、秦纶卫之死,也是彼丘暗中下手。”
    这番话说完,云彼丘一言不发,全盘默认。众人面面相觑,惊讶至极,几个与云彼丘相识之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汉佛已道,“身为百川院四院之一,杀害同门及无辜,已是罪无可恕,何况与角丽谯纠缠不清,是非颠倒,倒行逆施。自今时今日起,云彼丘被逐出百川院,所犯杀人之罪,今日以命抵命,诸位都是见证。”
    “什么……”陆剑池脱口惊呼,他游历江湖也有近年光阴,从未见过有地方判罪如此之快、行刑也如此之断然,短短数句,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接下来即刻行刑。
    石水拔出长剑,森然盯了他一眼,“你问他自己该不该死?”
    陆剑池茫然无措,看着云彼丘,却见云彼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静立待死。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虽说早就听闻云彼丘投了角丽谯,猛见纪汉佛下令要杀人,仍是有些适应不来。如王忠、何璋、刘如京等当年曾生死与共之人已忍耐不住,想开口劝阻。
    便在众人蠢蠢欲动,意欲开口的时候,云彼丘点了点头,闭目待死。
    石水手中长剑微微一侧,映出一闪夕阳余晖,默然无声向云彼丘胸口刺去。
    这一剑并不太快,也没有风声。
    院内众人都是行家,人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一剑虽然不快,也没有啸动风声,但剑路扎实厚重,气沉心稳,这一剑刺出,剑下绝无生还之理。
    一瞬之间,不少人心中生出悲凉之意,云彼丘纵然此时糊涂,但当时年少,儒扇长巾,潇洒风流,智绝天下,曾经倾倒多少闺中少女。
    谁知他之最终,竟是心甘情愿为角丽谯而死,为角丽谯宁愿众叛亲离,甘心引颈就戮。
    他曾成就多少功业伟绩,曾救过多少无辜性命,曾为江湖流过多少血……
    尽付石水这一剑之中。
    剑出如蛟龙。
    苍茫天地惊。
    这是众人第一次看石水出剑,此人惯用长鞭,不知他一剑刺出,竟是如此气象。
    眼看转瞬之间,云彼丘就将人头落地——
    “叮”的一声脆响。
    半截剑尖翻空而起,受狂风所激,摇摇晃晃的落下,发出“当”的一声。
    石水衣发皆扬,出剑之姿已经用老,人人亲眼所见他手中剑已刺中云彼丘的颈项,单这一剑之威,足以断头。
    但云彼丘并没有断头。
    断的是石水的剑尖。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云彼丘身后有人跃落当场,这人分明来得比石水晚,但一剑挥出,剑光如一道匹练舒展开来,姿态飘逸绝伦。也不见他用了多少力气,双剑相交,石水的剑尖冲天飞起,招式用老,已无法再出第二剑。
    来者是谁?
    纪汉佛骤然目见此剑,目中光芒大盛。白江鹑惊喜交集,却又不敢相信,喃喃的道,“天……天啊……”石水招式用老,就如定在当场,看着那白衣人,说不出半句话来。
    来人白衣仗剑,面挂白纱。
    他手中握的是一柄极长的软剑,剑身极轻极薄,夕阳几欲透剑而过,又似那剑光几欲磅礴而出。
    “吻……颈……”
    院中有人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那声音狂喜、颤抖、不可置信却又极度恐惧。这一声“吻颈”之后,云彼丘蓦地睁开了眼睛,挣开扶着他的两个弟子。谁也没有想到,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却是附身拾起石水断去的剑尖,一剑往自己胸前插落。
    ——此时此刻,他竟还想着死!
    ——他竟不看他身后的“吻颈”!
    ——他竟铁了心以死相殉!
    石水一怔,一时没想清楚要不要救,却见来人叹了口气,伸手将云彼丘持断剑的手握住,“慢着。”
    这突然现身的人,剑出如光月,使的是相夷太剑,用的是软剑“吻颈”,若非李相夷,却又能是谁呢?
    但这说话的声音却是如此熟悉。
    只听他道,“你执意要死,不是因为你爱极了角丽谯,要与她同生共死,而不过是因为你刺了李莲花一剑……”他叹了口气,语气极是柔和,“彼丘,我既然没有死,你何苦执着?”
    云彼丘脸色惨白,全身颤抖,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人。
    那人伸出手指,点了他身后数处穴道。这一伸手,人人都识得,这确是“扬州慢”指法,连他所点的穴道,都是李相夷当年惯点的。
    莫非——这人真是——
    众人心中的惊奇与惊喜渐渐高涨,莫非这人竟当真是李相夷?
    莫非当年李相夷坠海当真未死?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既然笛飞声未死,李相夷多半也未死,但他既然未死,这十二年来,为什么从不露面?放任肖紫衿当上四顾门新门主,放任江湖上角丽谯兴风作浪,放任百川院支撑大局?
    他又怎知云彼丘刺了李莲花一剑?
    不少从未见过李相夷的百川院下弟子,以及陆剑池之类的江湖晚辈,都不知不觉期盼这突如其来的前辈高人掀开面纱,好让后人一睹真容。李相夷留下太多传说,诸多轶事,样样都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却听云彼丘全身颤抖渐止,慢慢抬起头来,“云彼丘……当年下毒在前,此番剑创在后……还有……何等面目以对门主?”他颤声道,“唯死而已……”
    白衣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言道,“你若死了,岂非要让后世千秋说他们残害手足,蒙昧无知?太傻、太傻……”他的身姿看来远比佝偻憔悴的云彼丘挺拔年少,出言却是温声安慰,有若长辈,“你灭了鱼龙牛马帮,毁了角丽谯的根基,李相夷若是不死,必定以你为傲。”
    旁人听着这两人的对答,越听越是糊涂。
    云彼丘说“当年下毒在前,此番剑创在后……”当然指的是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