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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0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作者:尼可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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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起朋友们,回忆起莫野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脸,回忆起红绫女星空下闪闪的泪光;或许什么也不想,任由灵魂出窍,被大风吹散。

    李嗣邺流着泪亲手写完军报,亲手把骨灰装进土陶罐子里,飞马让送回去。送信的人一路上根本没有休息,骨灰坛也没有从他背上解下来,直到此刻,送到曾静昭的怀里。

    朝臣们被噩耗惊得不知所措,又见皇帝这副样子,更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曾静昭几乎跪在地上抱着骨灰坛,朝臣们只得跟着齐刷刷跪下。良久,大殿上一丝声音也无。几乎低不可闻的是曾静昭的极度隐忍的哭声。直跪得人腿都酸了,曾静昭才缓缓站起来,闭着眼睛对朝臣们说,今日散了吧,有事一概交给丞相。

    说完也不理朝臣,兀自转身一步一步走了。

    一年以后,曾静昭退位,十四岁的德昭继位。登基的第一道圣旨,是宣布他的姐姐落发为尼,已选僻静处的庙宇隐居修行。将段镝之身上的罪名一概免去,让她留在世上的最后的名头是如同乃父的骠骑将军。其实尊号有何用处?她既无后人,家族也无旁支,段家在她这里已经绝了。少年天子很平静、平静的不容置疑的说,从此,一切与狴犴校事府和段案有关的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提起。

    曾静昭带着段镝之的骨灰,走到一个深山之中的行宫,所带仆人不过四五名,生活所需由皇家定时送来。此处依山伴水,她就势在山中找了块风景绝佳的地,将段镝之的骨灰埋在那里。从一年前骨灰坛送回来,到下葬之日,粗糙的土陶罐子一天也没有离开她怀抱。

    我再也抱不到你了。我现在只有这个坛子。

    她封赏了所有参战官兵,不论死活,也没有处罚任何一人。朝廷对此没有异议。对于段镝之以身殉国,不论是朝臣还是她,都不曾提过一句。她把骨灰坛放在寝宫床边,不让任何人触碰,连擦拭灰尘都要自己来。兰芷得知段镝之死讯之后,非常担心曾静昭的情绪。她本在太子处,听说皇帝散朝回去了,急忙赶回寝宫,看见曾静昭一个人抱着骨灰罐走到床上坐着,失魂落魄,恍如呆滞。曾静昭看了她一眼,这才流下泪,对她说:“兰芷,镝之不在了。”

    说毕便紧紧抱着骨灰坛子大哭起来。

    红绫女在她退位之前,再度逾墙入宫来探望过一次。段镝之出征时,她收到过段镝之的信,告诉她不必麻烦前来探望,大军也不接收任何探视。她自己会注意身体。当时红绫女忙于教中事务,知道回信无用,也就没管。后来倒是在军需品中藏了些药给段镝之送去,也不知道她吃了没吃。倏忽一年过去,她希望段镝之能从此获得自由身,不再在那边陲苦寒之地受苦。没想到听来的是死讯。

    她怎能想到山上一别便是永别。

    走进寝宫的时候,她看见曾静昭对着一个土陶罐子呆坐着。曾静昭发现她来了,转头看着她;她对曾静昭投以惊诧的目光,曾静昭对她点头。她走过去,跪在那骨灰罐前,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罐身,低声哭了出来。哭了许久,方才收住,转过身看曾静昭,看见对方也在流泪。好像这个人的眼泪已经无法止住,也不需要剧烈的情绪。曾静昭只是悄无声息地哭泣。

    红绫女站起身,平静道:“我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曾静昭点点头,“我会带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抬眼看着红绫女,红绫女摇头道:“不必告诉我在哪里。”“好。”走到宫门前,她又止步,折回来将一块玉佩送给了曾静昭。也不解释,兀自离开。曾静昭想问这是何物,也叫不住她。仔细看看,像是护身符。

    红绫女走了,从此发下誓愿,再也不会回到中原。世上除了莫野泊,再也不会有人以那中原口音亲切的唤她“艳桃”了。再也没人对她提几近无理的要求,再也没有人求她办难办的事情。从此她再也不需要爱别的人。她可以全心全意的去爱自己族人,教众,再也不需要爱一个人了。

    那护身符,是她求了,准备送给段镝之的。

    假如不能护佑你,就护佑你在世上最爱的那个人吧。

    曾静昭将段镝之的骨灰葬了以后,隐居在山中。每日只是诵经礼佛。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向佛之心,隐居于此,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世界和红尘的心灰意冷。刚刚收到死讯的时候,她想自杀;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能死,也的确不会下手做,但她一度有请红绫女杀了自己的念头。后来才意识到,要是那样做,对红绫女太残忍了。

    她觉得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自己,于是决定一直活着,陪段镝之隐居在山中,等日子到了,死了,再去追寻段镝之。你所沾的血腥,我也有份,我们应该同下地狱。只要和你一起下,又怕什么呢?

    她终究留了个清白天下给弟弟。德昭在后世书中,成为了一代明君。也许她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现在想也无用了,她想,撑着伞站在湖边看雨,想也无用,残生不如都留给记忆。她幼时曾听奶奶规劝父皇说,皇帝最不可以有的,就是专宠与深情。她当时小,不曾了解,以为是奶奶不喜欢母后。后来长大了,知道是权术与风险的问题。到现在,倒更悟到一重“情深不寿”的缘由来。

    自段镝之被流放后,这还是她脸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微笑。

    她凝视着黄昏时分四下晦暗雨雾蒙蒙的湖面,什么时候,你来接我,我便随你去吧。

    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回头一看,先看见的,还是那把乌黑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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