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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们相爱一生,还是太短。---沈从文

    第十七章
    我们相爱一生,还是太短。---沈从文
    婚礼一结束,苏眉和林牧便启程回了大理,毕竟暑假期间,正值旅游旺季。然而时隔两个月,在我即将临盆时,苏眉又再一次回到了江城,默默守在我身边。
    我笑她:“你干嘛呀?还怕孩子跑了不成?”
    苏眉一脸害羞:“我想让我干女儿第一眼看到我啊!”
    “哎,你咋就确信是女儿?”
    “因为我喜欢女儿呀!”
    “你喜欢咋不自己生呢?”
    “我,我这不正在酝酿呢嘛!”苏眉羞赧地红了脸。
    我的生产过程很顺利,不过倒是急坏了等在产房外的一群人。
    苏眉这样形容她当时的心情:“除了高考,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我笑她:“等你自己生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还是高考比较重要。”
    苏眉非要陪我坐完月子,撵都撵不走。
    我故意刺激她:“哎,你这跟林牧刚刚新婚呢,就这样晾着人家,不怕出事儿啊?”
    “爱出啥事出啥事!我都跟他说好了,有别的想法可以,隐秘一点别被我发现就行。”苏眉倒是一脸无所谓。
    “天呐苏眉,林牧是怎么忍受你这些奇葩思维的?”我惊呼。
    “你懂什么呀,这就叫新时代女性。”苏眉依旧歪理一箩筐。
    “我呸,你就是仗着人家林牧稀罕你呗!”我对此嗤之以鼻。
    尽管我万分嫌弃苏眉,可我还是不得不对她好,谁叫我总是有求于她呢?这一次,是关于我女儿的名字。
    张驰为了表示对我的真心,想给女儿取名叫“张夏”,不然谐音张霞也行。我慌了,这么俗气的名字万万使不得。于是求助以“博学”著称的夏老师,夏老师倒好,一如既往图省事,要给她的外孙女取名叫张珊。我当然了解他的真正意图,谐音“张三”嘛。
    双方都僵持不下,安安上户口又迫在眉睫,我只得舔着脸向苏眉求助。
    苏眉听完我吐的苦水,哈哈大笑道:“你们家还真不愧是文学世家,取的名都这么别致。”
    我苦不堪言:“您老就别打趣了,快给你干女儿取个过得去的名字吧。”
    苏眉思索片刻,道:“毓安,就在张毓安吧,正好小名叫安安。”
    我小心提防着:“安我知道,玉难道是‘玉佩’的玉吗?这也太简单了吧!”
    苏眉明显皱了一下眉头,找出纸笔,工工整整地写给我看:“亏你还是语文老师呢,怎么能这么没文化?这是钟灵毓秀的毓,你跟张驰也算得偿所愿,留在了家乡,所以这个成语很适合你们。况且毓和安连起来读正好是缘字的拼音,也象征着你和张驰之间妙不可言的缘分吧。”
    我一时无语,没想到苏眉取的名字如此合我心意。
    苏眉见我完全没反应:“干嘛呀?好与不好,您倒是吱个声啊!”
    我掩不住喜悦道:“吱~就它了,我明天就给安安上户口去!”
    苏眉哀叹一声:“但愿我干闺女长大后不要怪我给她取了个笔画那么复杂的名字。”
    在这期间,正值赵薇导演的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上映。
    我对苏眉说:“咱也去缅怀一把青春吧!”
    苏眉却不屑:“切,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羞不羞?”
    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刚诞下她干女儿的我。
    电影结尾,阮莞意外身亡,郑微在她墓前说:“只有你的青春是永不腐朽的。”
    我和苏眉面面相觑,各自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们家安宁又何尝不是?”
    出于责任,在将安宁的骨灰亲手洒在学海湖里之后,我把她写给我的那封信,编排成文档,打印成了五份。除了我和苏眉之外,一份给了监狱里思女心切的安爸爸,一份给了即将回南京的安妈妈,还有一份给了肖涵。
    在郢城觅得一份稳定工作的肖涵,答应了家里安排的相亲,不久以后,和其中一个门当户对的女生确定了恋爱关系。
    当我把这份沉甸甸的绝笔拿给他时,肖涵近乎恳求地问我:“你能不能陪我去学海湖走走?”
    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我静静地立在一旁,陪他看完了那封信。
    肖涵脸色异常难看:“一朵你知道吗?直到刚刚看这封信之前,我都一直觉得是安宁对不起我,是她一次次推开我、伤害我。可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是我对不起她,是我的胆小、懦弱,还有狭隘,害得她不得不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困难。她在那样的处境下,居然还偷偷帮我交学费,我却狠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上海。甚至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我都没有好好把握。我真是太自私了!”
    “我们都好好活着,就是安宁最大的心愿。”经历了这段时间跌宕起伏的大起大落,我已经能够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没多久,我便听说肖涵主动和那个即将谈婚论嫁的女生提了分手,并且从此再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相亲。
    我问苏眉:“我现在有点后悔把信给肖涵了,你说我是不是耽误了他的终身幸福啊?”
    苏眉倒是一副开明大义:“他有知情权,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肖涵这样做心里不会更好受一些呢?不是每一个人的幸福都是用婚姻和家庭去定义的。”
    苏眉如愿在三十岁之前当了妈妈。怀着孕的苏眉有很强烈的孕吐反应,对什么吃的都没有胃口,而且是吃什么吐什么,人很快就瘦下去一大圈。
    李玉兰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苏眉实在吃不下,李玉兰就安慰她:“你多少吃一点儿,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宝宝想想啊!”
    李玉兰怀苏眉的时候也是如此,什么都吃不下,又怕营养跟不上,于是拼命强迫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吃水煮蛋,吃到后来闻着鸡蛋的味道都反胃。
    林牧在一旁干着急:“老婆,我还是希望你跟我抢零食吃,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刚痛苦地咽下一个荷包蛋的苏眉一脸慷慨就义:“你等着。”
    临产时,苏眉一心想着要顺产,可是生了一天一夜都还没动静。等在产房门口的林牧听着苏眉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心碎了一地,于是求医生赶紧剖腹产。见怪不怪的医生摆摆手说再等等,实在生不出来再说。
    林牧急了:“可我老婆她疼啊!”
    李玉兰在一旁宽慰他:“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再说了,苏眉想顺产,也是为了孩子好啊!”
    林牧像个任性的孩子,嘟囔着:“可我只想她好好的。”
    一旁的苏永辉脸上写满了焦虑,背过身,在走廊上踱来踱去。正当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时,随着产房里一声婴儿的啼哭,门口等候着的人们松了口气。
    林牧想要立刻冲进产房,却和抱着婴儿出来的医生撞了个满怀,医生一把将婴儿塞进林牧的怀里,连声说:“恭喜啊,是个儿子。”
    林牧敷衍地说着谢谢,转手将孩子递给身旁的李玉兰后,直接冲进了产房,看到病床上满脸煞白的苏眉时,眉头一紧,差点哭了出来,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老婆你还好吗?”
    苏眉依旧虚弱,却一语破坏了和谐的氛围:“死不了。看到咱儿子了吗?眼睛和鼻子都像你。”
    “你没事就好。”林牧自顾自说着,顺势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苏眉继续抬杠:“好像不是你亲儿子似的,一点都不关心啊!”
    林牧这才想起这个刚刚出生的宝宝,连忙从李玉兰手里接过来:“妈,让我看看。”
    苏眉最终没能如愿生女儿,而是得了个大胖小子。
    我站在病床前逗她:“怎么样?现在觉得跟高考相比,哪个更紧张啊?”
    苏眉作势想要打我,刚一抬手,发现正挂着点滴,只得悻悻地放了下来。
    我继续问她:“名字想好了吗?”
    她说:“嗯,叫福星。”
    我诧异:“怎么取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苏眉难得正经:“其实对于现在的生活,我挺知足的,希望身边的亲人平安健康,永远有福星相伴左右。”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不禁湿了眼眶。
    不过后来在正式取名时,苏眉和林牧产生了严重分歧。
    苏眉告诉我,因为她给福星取了小名,林牧非要包揽大名的重任。
    我说人家林牧好歹是知识分子,肯定不会错啦。
    苏眉一脸嫌弃:“什么不错,他就是胡说八道,重组了我俩的名字,得出‘眉目传情’这个成语,非给儿子取名叫‘林情’,你说我能同意吗?”
    我捧着肚子大笑不已:“那后来呢?”
    “后来我只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取了‘钦’这个字。”
    我念念有词:“林钦,嗯,确实比林情好听多了,哈哈哈!”
    那时的我正在着手生二胎的准备,我问苏眉有没有这个打算。
    苏眉哀嚎道:“你还不如杀了我呢!反正我跟林牧已经说好了,如果他觉得一个孩子不够,那就让他去跟别人生吧,我是受够了。”
    傻女人,你在那个男人心中的分量,比所有的孩子加起来都要重,他又怎么舍得背弃你,去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呢?
    苏眉偶尔会向我打听身边人的近况如何。
    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苏眉这不像你啊,你以前不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吗?还总骂我是多管闲事的八卦婆。”
    苏眉撇撇嘴:“还不是受了林牧的影响,他连昨天才见过、今天却不在了的隔壁家阿猫阿狗,都想要知道人家的去向。跟他比起来,我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个活人。”
    “哈哈哈,果然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性格会变得越来越像啊!”我大笑着总结,对苏眉的这一转变很是欣慰。
    林牧的出现,让苏眉多了一些烟火气。
    大学毕业以前,她是孤傲冷峻的苏眉,除家人之外,她唯一关心的,只有我和安宁,她从不讨好,也从不伪装。在她眼里,要么是朋友,要么是陌路,没有所谓的泛泛之交,她懒得去经营那些假惺惺的人际关系。说实话,那样的她让我感到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也突然被她归到了陌路的行列,从此拿她那副一成不变冷冰冰的面孔对我。
    从深圳回来后,她变成了孤僻冷漠的苏眉,从前略微有些优越感的她是懒得搭理人,现在的她是不愿和不想。少了一些飞扬跋扈的尖锐,却多了一份沉默和伪装。至此,我很难在她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是自从林牧出现后,我发现苏眉总是战斗力十足。她时刻准备着要跟能言善辩的林牧进行一番唇枪舌战,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占了上风。于是那个争强好胜、活灵活现的苏眉又回来了,却更贴近生活,更贴近我们。她不再掩饰自己对我们的关心,同时,对于我们略显啰嗦的嘘寒问暖,她也照单全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排斥或拒绝。
    苏眉常说,她和林牧之间的关系,就好比她每天都会产生好多次一枪崩了他的念头,却在去□□的路上遇到了他最爱吃的菜,从而忘却了自己是来□□的初衷。
    这就是真正的生活,这才是真实的苏眉。
    不得不说,是她拯救了林牧,让他不至于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而苏眉她自己,却是被林牧重新赋予了新的生命。
    身边人的近况如何,我确实要比久居在外的苏眉清楚一点点。
    我的同桌之一花痴牛莉莉没能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读了个大专,一毕业就结了婚,不过新郎并不是那个苏眉号称第一个喜欢的无名氏傻缺男生。
    闫楚锋作为体育特长生,考上了江城的体育学院,毕业后回郢城,顺利进入体育局工作,跟一个门当户对的相亲女结了婚,过起了安稳的小日子。几年前我跟他在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上偶遇过,新娘跟我是同班,同时也是闫楚锋他们篮球队的啦啦队队长。他向我打听安宁和苏眉的现状,说好久没跟她们联系了。
    我没告诉他安宁一系列的遭遇,倒是把苏眉的微信号留给了他。我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高中时意气用事的苏眉扔掉情书的那个画面,不要给这个男生留下太多的心理阴影。
    宋阳在江城上了四年大学,交了一个华裔女朋友,大学一毕业就随女朋友举家迁往新加坡,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想他是怕在熟悉的地方睹物思人吧。我们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他经常会给我寄一些肉骨茶、芒果干之类的零食,说是正宗新加坡产的。
    后来听说我结婚,给我发了一个红包,我没收。于是他特地远洋寄给我四瓶包装精美的新加坡司令,说就当是随了份子。至于苏眉结婚时,他则送了满满一箱大小不一的布娃娃。苏眉欲哭无泪:“不能因为我酒精过敏,就这样欺负人啊!”
    其实我们都知道,宋阳只是在对大姐大苏眉表达自己的感激。
    至于肖涵,我在郢城偶然碰到过他一次,那时他身边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如影随形。
    肖涵解释说,这是他在福利院领养的。在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儿时,便觉得她身上有安宁的影子。
    他无比骄傲地对我说:“你看,茉莉跟安宁像不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给孩子取名叫肖茉莉,也算圆了安宁最后的心愿。
    肖涵向不远处招招手:“茉莉,快过来叫阿姨。”
    我一把抱住飞奔而来的小女孩:“既然是安宁的孩子,就叫干妈吧!”
    在我女儿安安出生以前,我便向学校请了假,专心在家待产。直到安安出生、我也做完了月子,临近上班的期限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家里没老人帮忙带孩子。
    张驰的父母早年便离了婚,各自都已重组了家庭,自然没办法顾及我们,我的妈妈常年身体不太好,且不论她从郢城来到陌生的江城会不会水土不服,让她操心劳力帮我照顾孩子,我也实在不忍心。至于为人师表的夏老师,肯定是不会放弃他教书育人的本职工作而改当全职保姆的。
    考虑到安安的启蒙教育,以及张驰还算过得去的薪资水平,于是我便萌生了做全职太太的想法,想着把安安带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再来考虑是继续教书,还是像苏眉一样自己开个店。
    没想到我跟张驰一商量,当即一拍即合。有点大男子主义倾向的他,一直觉得挣钱是男人的事,女人就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跟男人抢地盘。
    虽然我不赞同张驰的说法,但也改变不了我即将沦为家庭主妇的事实。
    于是更严峻的问题出现了,每天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安安以及做顿晚饭,当然,晚饭都还是等到张驰下班回来,他哄着安安时我去做的。刚出生的婴儿还在嗜睡的年纪,于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碎片时间。这个时间段相当尴尬,拿去逛街吧,怕安安随时会醒,拿来煲电视剧吧,我又没有这个爱好。
    后来在跟苏眉面对面聊天时,我也抱怨过。一直在旁边默默听我们说话的林牧插了一句:“你不是语文老师嘛,文字功底应该不错,你可以把你自己、苏眉,还有我没见过的那个安宁,你们三个的故事记录下来,编成一本书啊!”
    我和张驰当即都觉得这个点子实在是妙。
    良久不发言的苏眉似乎不大对劲,半晌,她飘出一句:“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吧?”
    我知道,不是苏眉还在意从前的一些事,只是有些记忆,她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愿再重新提起。
    于是,为了表示尊重和理解,诉诸成文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有再提。
    直到这件事过后的一个月,累了一天的我刚把安安哄睡着,便接到了苏眉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上次你说写书的事儿,是认真的吗?”
    我轻描淡写:“不是都翻篇了么?”
    “如果我同意呢?”
    “啊?”
    “我说我同意你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苏眉斩钉截铁道。
    原来,苏眉收到了一张靳百川发来的照片,是意气风发的他在纳斯达克敲钟的现场,苏眉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地发过去两个字:“恭喜。”单方面删除好友,然后拨通了我的电话。
    苏眉终于想通了,不管是她,还是靳百川,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走的道路不同,只是各有各的抱负,只是,各自的人生版图里,对方占的比重不一样,仅此而已。
    爱本就不存在等价交换,没有谁规定你付出多少,就必须得到多少。你收不回来,你活该。
    阔别几年,发誓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人的苏眉,终于还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恨与不舍。所以你看,不怪记忆有多可怕,只是你的潜意识将它妖魔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