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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在任何东西面前失去自我,哪怕是教条,哪怕是别人的目光,

    第十三章
    不在任何东西面前失去自我,哪怕是教条,哪怕是别人的目光,哪怕是爱情。---《成为简奥斯汀》
    苏眉回到郢城后,立刻向医生询问病情,医生给的治疗方案是趁癌细胞还没有完全扩散时,先做手术,再采取中药调理和放疗结合的方式,减轻手术过程中产生的并发症。
    鉴于医疗设施的配置不同,医生建议将苏永辉转到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大程度降低手术的风险。苏眉立刻应允。
    转到江城的医院后,苏眉给李玉兰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带厨卫的房子。她不准李玉兰晚上留在医院,总是以第二天要早起做饭为由,将她打发回去。苏眉知道,渐渐上了年纪的李玉兰脊椎不是很好,医院硬邦邦的陪护床会让她整宿睡不着。
    一直到手术顺利结束,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有余,苏眉全程陪护,不舍得离开医院半步。她从深圳回来时,拎着一只行李箱,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在郢城和江城的两大医院忙活着。正好,里面有她的换洗衣物,困了就在医院的陪护床上打会儿盹。
    李玉兰每天变着花样做苏眉爱吃的菜,苏眉却没有半点食欲,又怕伤了李玉兰的一片热心,只得强忍着扒拉几口。可是看着病床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的苏永辉,苏眉心底泛起一阵苦楚,手中的汤匙不自觉也减慢了速度。
    我和张驰都在江城,几次想去医院替苏眉守夜,都被她打发了回去。一边把我们往病房外面推,一边还强词夺理:“快回去!天都黑了,一会儿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地铁了。”
    我知道,苏眉是在惩罚自己。她将苏永辉的生病,全部怪罪在自己头上。她说这是她欠辉哥的,要亲手还。她还说,这是她第二次感觉死亡离她这么近。而第一次,是医生给安宁的儿子海洋下达病危通知时。
    曾被医生预言“活不过三岁”的海洋,从他半岁开始,逐渐显现出发病的迹象。他常常会呼吸急促,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听安宁说,海洋的食欲也特别不好,哺乳期时,他经常一整天都不吃,搞得安宁一直奶水过剩。后来断奶后,他也是吃什么都没胃口。
    孩子的免疫力也特别低,每个月总要感冒好几回。有一次发高烧被送到医院,一天一夜烧都没有退下去,医生都打算放弃,突然听到迷迷糊糊的海洋一声一声清晰地叫着“妈妈,妈妈……”,安宁的心瞬间就被揪到了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这一幕,正巧被前去看望她们母子的苏眉尽收眼底。
    哭倒在苏眉怀里的安宁含糊不清地说:“苏眉,你说孩子要是真醒不过来,我可怎么办呀?”
    何止安宁,苏眉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轻拍安宁的背,一句一句重复:“没事的,会没事的。”来缓解二人沉重的心情。
    在苏永辉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倒是给了苏眉和李玉兰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平时大大咧咧的李玉兰一下子沉稳了许多,话语中也少了犀利、多了温情。她说以前不懂得珍惜,直到死亡真的降临时,她才感受到生命和亲人的可贵。
    李玉兰和苏眉讲起她和苏永辉初次相识的情景,讲苏永辉追她的细节,讲他们如何齐心协力把这个家撑下来,讲苏眉离家后苏永辉有多么想她等等。
    本来刚开始,苏眉还有点不自在,毕竟从小到大,她跟李玉兰几乎做不到和平相处,要不是苏永辉从中和稀泥,她们母女俩只要一碰面就会吵得天翻地覆。
    可是这次不一样,她们心系同一人,话题里也永远围绕着她们记挂的那个人展开,两颗孤独的心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辉哥总是一如既往善解人意,就算在病床上,也不忘缓和我们俩的关系。”苏眉心想。
    “你跟百川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啦?”李玉兰先开了口。
    还是被问到了,苏眉心想。听到名字的那个瞬间,鼻子不自觉酸了一下,点头,又慌忙摇头。
    “其实啊,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什么对或错的标准答案,只要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苏眉的大脑早已被悲伤的思绪覆盖,没有接话。
    李玉兰突然严肃起来,问苏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爸?”
    苏眉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玉兰一副苏眉的反应早已在她意料之中的神态,自顾自往下说:“其实很多人都说过同样的话,觉得我除了略有几分姿色和还算不错的家世之外,几乎一无是处,脾气还那么差,凭什么被你爸这样宠着?”从自己口中说出这番话来,李玉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自己对得起你爸的这份好就够了。”李玉兰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卑不亢起来。
    “其实你爸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李玉兰为什么要用“也”?苏眉大为不解。
    “你和百川的事儿,你爸都跟我说了。”李玉兰似乎看穿了苏眉心中的疑惑。
    “我知道你从小就跟我不亲,很多事情都只跟你爸说,可是有些事,你爸真的不如同样身为女人的我更能感同身受。”
    “那时候你刚满一岁,一直被放在你外婆家照顾,我跟着你爸四处奔波,生意刚刚有点起色,你却发了一次特别严重的高烧。你病好之后,你爸和我商定,让我留在家里照顾你,他一个人在外忙生意。”
    “就是这个空档,给别的小姑娘钻了空子。她是给你爸供货的厂子里的小会计,刚刚二十出头,长得挺水灵。对,我见过她,是她主动约的我,我们都没告诉你爸。那小姑娘直接开门见山,让我离开你爸,说你爸爱的人是她。我猜我当时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小姑娘啊,如果你真的相信他爱的人是你,根本不用特意讲给我听啊。说明你没听到他对你许过任何许诺,急了,才想要争个鱼死网破,对吧?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真的摊到台面上来,你觉得吃亏的会是谁?
    我就不追究你们俩到底是不是真心相爱这个问题了,单说道德伦理这一块,他婚内出轨,你是小三,你们两个都不光彩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老公对我没有了感情,可是他对我女儿有啊,孩子发个烧,他都能叫我立刻停止工作,全心全意照顾她,这份爱,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永远奢求不到。
    女儿毕竟还小,加上他是过错方,如果闹离婚,孩子肯定判给我,你觉得从他身边夺走他心爱的女儿,他还能心安理得跟你过下去吗?就算以后你为他又生了一个,也减轻不了他对自己和你的责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为了不委屈女儿,搞不好他会来个净身出户,到时候他可就真成了穷光蛋啊,你确定还会和现在一样爱他吗?’”
    半晌,听不到下文的苏眉急了:“那后来呢?”
    李玉兰正抱着保温杯,喝着滚烫的开水,不疾不徐道:“后来我给了她一张五千块的存折,告诉她有两个选择:要么拿上这笔钱永远消失,虽然钱不多;要么就等着跟我打离婚官司,到时候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然后她就拿着钱消失了?”
    “不止,临走前她告诉我,其实是她先主动骚扰你爸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原配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苏眉毫不掩饰对李玉兰的崇敬,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其实你爸一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女孩儿消失的真正原因,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们俩瞒着他私底下见过。”李玉兰也笑了,却是满脸幸福地笑。
    “那您为什么不找我爸说清楚呀?”苏眉继续表达疑惑。
    “还说什么呢?那不是凭空给你爸添堵嘛,从我和那女孩儿达成共识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彻底翻篇儿了。”
    “那说不定您冤枉了我爸呢?说不定根本就是人家单方面喜欢他,我爸就没搭理过她,她背水一战,才想出这损招。”苏眉情不自禁想为苏永辉开脱。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一点亏心事都没做,他何必要对我这么好?至于你爸跟她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我不想去深究,至少结果是皆大欢喜的。相比撕破脸,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李玉兰一针见血。
    苏眉终于懂得了李玉兰曾经对她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你只要能像我一样就好了。”看似盲目自信、口不择言的李玉兰,实则有她自己的人生大智慧。
    不为别的,李玉兰只希望苏眉能像她和苏永辉一样,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宠着她的绝世好男人,不求家财万贯,不求貌比潘安,只要真心真意对她好,比什么都强。
    “妈,对不起!”苏眉声泪俱下,不知是被故事触动到,还是为表达对李玉兰的钦佩,抑或是,愧疚?
    “傻丫头,母女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李玉兰顺势揽过苏眉的头,放到自己的胸前。
    至此,李玉兰和苏眉母女二人在刚动完手术、还处于昏迷状态的苏永辉病床前,达成了世纪大和解。
    过了将近一个月,第一个疗程的放疗已经结束,加上之前的手术很成功,苏永辉的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一开始只能通过静脉注射来获取营养,现在居然一顿能吃两大碗米饭了,一边吧唧着嘴,一边夸李玉兰的手艺:“好吃好吃!”
    苏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让我帮忙照顾苏永辉和李玉兰几天,因为她要回深圳一趟。
    我拍着胸脯保证:“你就安心回去工作吧,这儿有我呢!”
    苏眉面无表情:“我是回去辞职。”
    更让我惊讶的是,苏眉这次重回深圳,可不仅仅是辞职这么简单。
    靳百川的车准时停在了深圳机场,只是接机的不是靳百川本人,而是被派去的司机小李。小李第一时间将苏眉送回了家,这是靳总特意吩咐过的,想让苏眉好好休息。
    而苏眉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期间靳百川发来一条消息:“到家了吧?晚上我早点回来。”
    苏眉冷笑一声,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简单收拾了几件平时穿的衣物,苏眉什么也没带走,连同她想扔掉的回忆,永远留在了这个屋子里。
    苏眉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不一会儿,又收到一条靳百川的消息:“你人呢?我在家怎么没看见你呀?”
    苏眉简单回复了几个字:“明早公司见吧。”便关了手机。
    第二天一早,苏眉准时出现在靳百川的办公室里,连同她的辞职信一起。
    靳百川大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苏眉冷冷回答:“没意思,就是不想干了。”
    靳百川明显感觉到苏眉态度上的转变,连忙转移话题:“咱爸的身体好些了吗?”
    苏眉终于笑了,不过是更为瘆人的冷笑:“哟,现在想起关心咱爸啦?”
    靳百川略显尴尬,伸出手想抱抱苏眉,她却迅速躲开了。
    苏眉乘胜追击:“靳百川你知道我为什么连你出轨都能原谅吗?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坏毛病。可当初我有多爱你,现在就他妈有多恨你!我回去快两个月了吧,你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也就算了,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一个都没接过。”
    “你知道吗?那都是我最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我在手术室门口等结果时;我爸伤口恶化,需要二次手术时;我爸因为放疗而大把大把掉头发,我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时,你都在哪儿?”
    “我知道你工作忙,可你是忙到六亲不认了吗?那就守着这破公司过你的下半辈子去吧!没错那是我爸,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结了婚,你也得叫他一声爸。又或者,你压根就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靳百川顿时慌了,后知后觉的他从苏眉过激的反应中,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以前苏眉对他的嘘寒问暖,一直被他当作理所当然,却没曾想真正需要关心的人,恰是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苏眉。
    他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苏眉,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差一张结婚证了而已。这段时间没顾得上关心你,确实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你回来,不是第一时间让小李去接你了嘛!”
    苏眉继续冷笑:“小李?哼,你结婚是不是也要让小李替你举行仪式啊?”
    靳百川无言以对,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苏眉缓缓降低了声调:“我们在一起的这三年,各自经济独立,所以没有财务上的纠纷。至于留在你家的那些东西,我全都不要了,麻烦你帮我扔了吧!”
    靳百川近乎哀求道:“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苏眉扔下一句:“你觉得呢?”转身便要出门。
    靳百川随即叫住了她,拿出一张□□:“我知道你爸生病需要用钱,这里面有30万,你拿着吧!”
    苏眉接过卡,拿在手里把玩,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算是青春损失费吗?在一起三年,拿到30万补偿,也就是一年十万,还挺划算的嘛!”
    靳百川直言:“我知道钱不多,可你也清楚公司现在的情况,我暂时能拿出来的现金只有这么多了,等……”
    没等他说完,苏眉大力将卡摔在了靳百川的脸上,恶狠狠地瞪着他:“我连欠条都懒得给你打,自然不会多要你一分钱。我就是要你记得,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说完,大步离开了无比熟悉、却再也不会踏入的办公室。
    诺大的房间里,只留下靳百川一人,死寂一般。
    苏眉说,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最野蛮、最狼狈的一天,可是她不后悔。
    她问:“我是不是很坏?”我奋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苏眉继续说:“我不怪被叫成坏女人,这是我能保留的最后一点自尊。”
    就这样,三年的感情,在苏眉踏出靳百川办公室的那一刻,彻底宣告破裂。
    “除了你,我没有对谁这样作践过我自己,可惜你不懂。等你终于懂了,我却不想陪你玩儿了。”这是苏眉发在朋友圈最后一条跟那个人相关的心情,不过是仅对自己可见,与曾经那条昭告天下的“就是你了”形成强烈反差。
    她果然实现了朱嘉怡对她的期望,没有重蹈她的覆辙,因为至少证明靳百川是爱她的,或者说,爱过。
    苏眉迅速跟深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事物,彻底划清了界限。
    我不无惋惜:“其实你也可以把你爸妈都接过去呀,毕竟你曾经那么喜欢这座城市。”
    苏眉倒是洒脱:“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打过一个比方?人生就好比一段旅程,现在深圳那一站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还是不愿相信:“那你的下一站是哪?江城?”
    苏眉顿时脸色暗淡:“也许吧。”
    其实苏眉一点都不喜欢江城,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而迫使她现在还留在江城的原因,是发达的医疗保障和对家人而言,较为熟悉的生活环境,仅此而已。
    苏眉依然睡着医院的陪护床,虽然苏永辉的病情大有好转,但医生建议最好还是二十四小时留人。一大早李玉兰会带着早餐过来换班,苏眉便可以回去洗个澡,再睡上几小时。有时候她会在家里做顿丰盛的午餐,送去医院给苏永辉和李玉兰。但苏眉下厨的机会非常少,一般她都会赶在十二点之前,去把李玉兰换回来做午饭。我想,她是受够了每天变着花样做好饭,眼巴巴等着别人回来吃的日子吧。
    不管怎么说,最高兴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终于又可以和苏眉呆在同一座城市了。我们想见面的时候随时可以见,不用再依靠电话,或者坐上几小时的飞机,尽管我知道,她从来不属于这里。
    我和张驰研究生已经毕业一年,我在江城一所高中教语文,张驰进了研究所。我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最近也在考虑结婚的事宜。
    而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任谁也想不到,我和张驰看似完全合拍的性格,却因为旧事重提而吵过一次很严重的架,严重到差一点就覆水难收了。
    那时苏眉正赶上苏永辉住院,跟靳百川的关系也岌岌可危,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我口无遮掩地问了张驰一句:“你很担心她吧?”
    张驰一怔,回了一句:“你有病啊!”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口就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跟我在一起后,你还喜欢人家呢,别不承认了,就说担心她怎么啦?”
    张驰没再说话,不知道是懒得理我,还是真的被我说中了心事。
    其实有一点他跟苏眉很像,就是学不会伪装,就算骗人能让对方开心,他们也永远学不会。
    大四那年,张驰的考研结果已尘埃落定,苏眉也顺利签了公司。
    距他们和平分手已经大半年的一天,正值张驰他们班聚餐吃散伙饭,张驰因为多喝了几杯,借着酒胆给苏眉打了一个电话,他大着舌头说:“苏眉,当初哪怕你只说过一句让我陪你,我肯定二话不说跟你去深圳。”
    苏眉在电话里听出了张驰的醉态,淡然一笑道:“还是别了吧,深圳没有好大学。”
    接着迅速挂断了电话,苏眉害怕多迟疑一秒,会让自己心软下来。
    徒留微醺的张驰对着忙音怒吼:“可是深圳有我爱的人啊!”
    这分明是张驰垂死挣扎下的假设疑问句,却被狠心的苏眉逼成了否定陈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