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客来
南山，周之焕的洞府。</p>
“莫小子是被雪埋在半路了么？怎么还不来！”</p>
一满脸怒容的老者端正的坐在木椅之上。一身儒袍，长须飘拂，面容刚硬。左手持着茶碗，右手持盖轻扫，怎么看都是一正正经经的老学究。</p>
周之焕悠闲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修长的右指摁住一枚黑子于棋盘落下。</p>
这老者自陵下书院而来，要带莫浩穹去陵下会参三年一度的论会，与天下读书人谈经论道。</p>
这老者九年之前便来过，自此之后每三年都要来这里一次叨嘴皮子。之前宋沫颜总是以莫浩穹尚且年幼为由委婉推托，而现在莫浩穹年已十八，山下此等年龄的早已结婚生子，在老者看来，已算成年。</p>
“怎么还没有来啊？唉，真是急煞老夫也！这策道论会就快要开始了，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可耽搁了啊！”</p>
“那不知这次论会何时开办？”</p>
“冬至！”</p>
山洞里，棋桌上，掠过一瞬间的尴尬。</p>
“……那岂不是还有几月时间？”</p>
老者抓起一枚白子，举棋不定，“可周兄你要想想赶路需要的时间啊。在这西南尽头的泽州，走到京城神州，少说也要五个月的时间！若是在路上还遇到什么麻烦，就更难说了啊。”</p>
“那安兄怎的有闲心来这偏远至此的剑谷来寻莫师弟啊。”</p>
安风云左右思索，这白子真不知如何落下。“嗯……非也非也，寻这读书人去与天下论策论道，是老夫的职责。况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这几个月赶来于此这并非虚度光阴，路上的风土人情与自然道理都对老夫大有裨益。”</p>
“安兄高论，吾不及也。”周之焕长笑拱手。</p>
“缪赞缪赞。周兄不仅剑道有成，这棋艺这些年也足有精进，此时若是再对弈向兄，也丝毫不差啊。”</p>
安风云认苦笑着输般将白子停回棋盅，左手揽好长袖，伸出右手指着这石刻棋盘，对着这纷扰棋子连番评说。</p>
“周兄的这黑子之落十分稳健。虽说不重杀伐，但完全可以自守一方，势如山岳，难以攻破。若我白子强攻，周兄必可以逸待劳，而若我白子不争，周兄则可步步逼近，定鼎大局。”</p>
“虽说周兄棋术善守，但险棋频发，干脆利落，亦有着虽大势稳妥也剑走偏锋的滋味。不过周兄深思熟虑，步步为营，那险棋说是险，或许也在周兄的计策之内。”</p>
“老夫的棋策最初分布微弱星火，可后头那架势可举火烧天。周兄虽守，可守的有味道，若山峦压韧草，厚硬而刚强，而险棋风驰电掣，快速而达效。不错，不错。”</p>
安风云哈哈长笑。</p>
周之焕沉默了几息，悠悠叹道:“我非当年之周之焕了。”</p>
“可我仍是当年之安风云！”</p>
“抱歉。”</p>
周之焕起身，神色逐渐淡漠。</p>
“安兄依旧是如当年一般心怀天下，可我周之焕已经无力再行那污浊纷争了。”</p>
“何为污浊？周兄之策道，可未逊当年分毫！”</p>
“我现在为剑谷剑宗宗主周之焕！莫要再与我提那些江湖旧事！”</p>
周之焕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p>
“依我之见，莫师弟并无来此寻你的意思。安兄若要寻莫师弟，直接去西山便可，无需再在这南山多留。”</p>
“周兄……”</p>
安风云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为一叹，执起一白子，落下，起身?。</p>
安历途清瘦的身躯缓缓掠过仍是少年的周之焕。</p>
“那就，告辞。”</p>
安历途出洞。</p>
背影已去，风雪压迫。</p>
周之焕闭眼，内心的寒气在洗刷着他内心的波动。</p>
“呼……”</p>
他的视线看向棋盘。</p>
刚落一枚白子，实属神来之笔。</p>
白子燎原烧天，层层包裹黑子。</p>
周之焕展颜轻笑。</p>
“安兄……</p>
现在，你可一人安天下，何须我出乱轩华。”</p>
西山，半山腰。</p>
烈日当头，可那皑皑白雪不化半分，满天飞雪依旧飘舞。</p>
莫浩穹慢吞吞地拾起一根木柴，塞进火焰里头，不急不躁的拿拨火棍在里头搅动一番。</p>
汤就快熟，山药的清香丝丝逸出。</p>
安风云就坐在他的身后，没有摆出任何的长辈架子，只是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p>
“真的，不想去么。”</p>
莫浩穹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炉灶。</p>
里头炉火正旺，温暖的火光能抑制住漫天的，避无可避的风雪。</p>
“在那里的，都是读书人。没有欺压没有鄙视，只有最纯粹的对于诗文策论的喜爱与追求……”</p>
“你说过了。”莫浩穹有气无力地道。</p>
安风云低头，摆在膝盖的双手缓缓捏紧。</p>
“可你为何又愿在那下月初一陪上那几位出去？”</p>
“他们什么都和你说了？”</p>
“若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寻不到这里。”</p>
莫浩穹娴熟的勺起一碗热汤，挑起一双筷子，似乎并无不妥的摆在安风云的身前。</p>
“老前辈想必也是累了。先喝碗汤罢。”</p>
汤挺清，里头是简单的山药煮玉米。山药在汤面微微露头，玉米在汤里温暖如玉。筷子是再普通不过的木筷。</p>
“多谢。”</p>
安风云端起瓷碗，细细嗅着清汤里头散出的清香。</p>
莫浩穹对着自己的瓷碗轻轻吹气，开始慢慢地吃起来。</p>
“安老前辈，其实，领衔与张兼筠的邀请，我也并不打算去。虽说常常下山，附近不远村落也曾落脚，可前几天在那虎伏山庄里差点丢了命，我就不再打算离剑谷半步了。”</p>
“啊？为何？虽说如此，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p>
“我非君子。”</p>
安风云低头看着自己里头的汤碗。很清澈，但也有山药丝漂浮在汤里，有着一种朦胧的意味。</p>
“君子……我亦非是。”</p>
“安老前辈徒步万里来寻在下，可谓真君子。”莫浩穹轻笑。</p>
“若是真君子，就不会总想着逼你去罢。”安风云自嘲道。</p>
“那你用什么方式逼呢？”</p>
莫浩穹语气不变，像是在问一平凡至极的问题。</p>
“不知你，是否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p>
安风云曾预想过无数遍他说出此话后莫浩穹的愤怒亦是渴求，但未想过莫浩穹与现在这般。</p>
毫无波澜。</p>
莫浩穹咽下一口山药，呵出一口热气。</p>
“并不想知道。”</p>
“可你……”</p>
“我不想知道！”</p>
莫浩穹的声音第一次带有了怒意。</p>
安风云怔住了。</p>
莫浩穹像是察觉自己失礼，起身再勺了一碗温汤到碗里。再次坐下，面容再回古井无波。</p>
“我非江湖所谓的什么。我只是宋师姐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而已。</p>
我只想着，能吃喝，能读写，把意宗传承下去而已。</p>
至于领衔他们，我在即将出发那天，提出拒绝便好。”</p>
安风云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山下之时便拒绝他们？”</p>
“拒绝过了。我原想让他们去，而后我们不去便罢。”</p>
“为何不拒绝的更加明确？”</p>
莫浩穹低头。</p>
“我也不知。”</p>
“那你为何不想去？”</p>
“太远了。那里离剑谷太远了。”</p>
莫浩穹的理由对于天下来说极其荒谬，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又合情合理。</p>
寒风再进。</p>
未再添柴的炉火已近熄灭。</p>
汤凉了。</p>
莫浩穹缓缓起身。他指着安风云的额头，再指着自己的额头。</p>
“这里头的所思所想，离的也是太远了。</p>
安老前辈有宏才大志，可我不过是想着如何苟且罢了。</p>
不知，安老前辈可否有过对下一顿饭迷茫的日子。可否有捏着三文铜钱在包子铺前面思前思去的日子。”</p>
莫浩穹盖上了汤盖。</p>
“安老前辈。恕不远送。”</p>
“莫小子是被雪埋在半路了么？怎么还不来！”</p>
一满脸怒容的老者端正的坐在木椅之上。一身儒袍，长须飘拂，面容刚硬。左手持着茶碗，右手持盖轻扫，怎么看都是一正正经经的老学究。</p>
周之焕悠闲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修长的右指摁住一枚黑子于棋盘落下。</p>
这老者自陵下书院而来，要带莫浩穹去陵下会参三年一度的论会，与天下读书人谈经论道。</p>
这老者九年之前便来过，自此之后每三年都要来这里一次叨嘴皮子。之前宋沫颜总是以莫浩穹尚且年幼为由委婉推托，而现在莫浩穹年已十八，山下此等年龄的早已结婚生子，在老者看来，已算成年。</p>
“怎么还没有来啊？唉，真是急煞老夫也！这策道论会就快要开始了，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可耽搁了啊！”</p>
“那不知这次论会何时开办？”</p>
“冬至！”</p>
山洞里，棋桌上，掠过一瞬间的尴尬。</p>
“……那岂不是还有几月时间？”</p>
老者抓起一枚白子，举棋不定，“可周兄你要想想赶路需要的时间啊。在这西南尽头的泽州，走到京城神州，少说也要五个月的时间！若是在路上还遇到什么麻烦，就更难说了啊。”</p>
“那安兄怎的有闲心来这偏远至此的剑谷来寻莫师弟啊。”</p>
安风云左右思索，这白子真不知如何落下。“嗯……非也非也，寻这读书人去与天下论策论道，是老夫的职责。况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这几个月赶来于此这并非虚度光阴，路上的风土人情与自然道理都对老夫大有裨益。”</p>
“安兄高论，吾不及也。”周之焕长笑拱手。</p>
“缪赞缪赞。周兄不仅剑道有成，这棋艺这些年也足有精进，此时若是再对弈向兄，也丝毫不差啊。”</p>
安风云认苦笑着输般将白子停回棋盅，左手揽好长袖，伸出右手指着这石刻棋盘，对着这纷扰棋子连番评说。</p>
“周兄的这黑子之落十分稳健。虽说不重杀伐，但完全可以自守一方，势如山岳，难以攻破。若我白子强攻，周兄必可以逸待劳，而若我白子不争，周兄则可步步逼近，定鼎大局。”</p>
“虽说周兄棋术善守，但险棋频发，干脆利落，亦有着虽大势稳妥也剑走偏锋的滋味。不过周兄深思熟虑，步步为营，那险棋说是险，或许也在周兄的计策之内。”</p>
“老夫的棋策最初分布微弱星火，可后头那架势可举火烧天。周兄虽守，可守的有味道，若山峦压韧草，厚硬而刚强，而险棋风驰电掣，快速而达效。不错，不错。”</p>
安风云哈哈长笑。</p>
周之焕沉默了几息，悠悠叹道:“我非当年之周之焕了。”</p>
“可我仍是当年之安风云！”</p>
“抱歉。”</p>
周之焕起身，神色逐渐淡漠。</p>
“安兄依旧是如当年一般心怀天下，可我周之焕已经无力再行那污浊纷争了。”</p>
“何为污浊？周兄之策道，可未逊当年分毫！”</p>
“我现在为剑谷剑宗宗主周之焕！莫要再与我提那些江湖旧事！”</p>
周之焕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p>
“依我之见，莫师弟并无来此寻你的意思。安兄若要寻莫师弟，直接去西山便可，无需再在这南山多留。”</p>
“周兄……”</p>
安风云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为一叹，执起一白子，落下，起身?。</p>
安历途清瘦的身躯缓缓掠过仍是少年的周之焕。</p>
“那就，告辞。”</p>
安历途出洞。</p>
背影已去，风雪压迫。</p>
周之焕闭眼，内心的寒气在洗刷着他内心的波动。</p>
“呼……”</p>
他的视线看向棋盘。</p>
刚落一枚白子，实属神来之笔。</p>
白子燎原烧天，层层包裹黑子。</p>
周之焕展颜轻笑。</p>
“安兄……</p>
现在，你可一人安天下，何须我出乱轩华。”</p>
西山，半山腰。</p>
烈日当头，可那皑皑白雪不化半分，满天飞雪依旧飘舞。</p>
莫浩穹慢吞吞地拾起一根木柴，塞进火焰里头，不急不躁的拿拨火棍在里头搅动一番。</p>
汤就快熟，山药的清香丝丝逸出。</p>
安风云就坐在他的身后，没有摆出任何的长辈架子，只是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p>
“真的，不想去么。”</p>
莫浩穹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炉灶。</p>
里头炉火正旺，温暖的火光能抑制住漫天的，避无可避的风雪。</p>
“在那里的，都是读书人。没有欺压没有鄙视，只有最纯粹的对于诗文策论的喜爱与追求……”</p>
“你说过了。”莫浩穹有气无力地道。</p>
安风云低头，摆在膝盖的双手缓缓捏紧。</p>
“可你为何又愿在那下月初一陪上那几位出去？”</p>
“他们什么都和你说了？”</p>
“若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寻不到这里。”</p>
莫浩穹娴熟的勺起一碗热汤，挑起一双筷子，似乎并无不妥的摆在安风云的身前。</p>
“老前辈想必也是累了。先喝碗汤罢。”</p>
汤挺清，里头是简单的山药煮玉米。山药在汤面微微露头，玉米在汤里温暖如玉。筷子是再普通不过的木筷。</p>
“多谢。”</p>
安风云端起瓷碗，细细嗅着清汤里头散出的清香。</p>
莫浩穹对着自己的瓷碗轻轻吹气，开始慢慢地吃起来。</p>
“安老前辈，其实，领衔与张兼筠的邀请，我也并不打算去。虽说常常下山，附近不远村落也曾落脚，可前几天在那虎伏山庄里差点丢了命，我就不再打算离剑谷半步了。”</p>
“啊？为何？虽说如此，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p>
“我非君子。”</p>
安风云低头看着自己里头的汤碗。很清澈，但也有山药丝漂浮在汤里，有着一种朦胧的意味。</p>
“君子……我亦非是。”</p>
“安老前辈徒步万里来寻在下，可谓真君子。”莫浩穹轻笑。</p>
“若是真君子，就不会总想着逼你去罢。”安风云自嘲道。</p>
“那你用什么方式逼呢？”</p>
莫浩穹语气不变，像是在问一平凡至极的问题。</p>
“不知你，是否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p>
安风云曾预想过无数遍他说出此话后莫浩穹的愤怒亦是渴求，但未想过莫浩穹与现在这般。</p>
毫无波澜。</p>
莫浩穹咽下一口山药，呵出一口热气。</p>
“并不想知道。”</p>
“可你……”</p>
“我不想知道！”</p>
莫浩穹的声音第一次带有了怒意。</p>
安风云怔住了。</p>
莫浩穹像是察觉自己失礼，起身再勺了一碗温汤到碗里。再次坐下，面容再回古井无波。</p>
“我非江湖所谓的什么。我只是宋师姐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而已。</p>
我只想着，能吃喝，能读写，把意宗传承下去而已。</p>
至于领衔他们，我在即将出发那天，提出拒绝便好。”</p>
安风云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山下之时便拒绝他们？”</p>
“拒绝过了。我原想让他们去，而后我们不去便罢。”</p>
“为何不拒绝的更加明确？”</p>
莫浩穹低头。</p>
“我也不知。”</p>
“那你为何不想去？”</p>
“太远了。那里离剑谷太远了。”</p>
莫浩穹的理由对于天下来说极其荒谬，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又合情合理。</p>
寒风再进。</p>
未再添柴的炉火已近熄灭。</p>
汤凉了。</p>
莫浩穹缓缓起身。他指着安风云的额头，再指着自己的额头。</p>
“这里头的所思所想，离的也是太远了。</p>
安老前辈有宏才大志，可我不过是想着如何苟且罢了。</p>
不知，安老前辈可否有过对下一顿饭迷茫的日子。可否有捏着三文铜钱在包子铺前面思前思去的日子。”</p>
莫浩穹盖上了汤盖。</p>
“安老前辈。恕不远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