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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看着斑驳的墙、颓倾的屋舍,落离的心揪疼得紧,往事一幕幕宛若排山倒海般而来。
    失忆前的甜蜜,失忆后的逗弄,关于他的一切,她每一样都谨记在心。
    “小哥,让我自个儿进去瞧瞧好吗?”
    “这”出门前,大哥才殷殷交代着让他好生瞧着落离,这残垣断瓦的,也不晓得安不安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他怎么面对大哥啊?
    就在他迟疑之时,落离已经迈着款款步伐,步入荒宅的大厅之中。
    她这儿摸摸,那儿瞧瞧的,细致的脸庞上,尽是充满回忆的眷恋。
    转了一个弯,她步入书房,才一踏进那积满灰尘的地方,她的唇便向上勾了起来。
    这儿是她最常与文哥哥消磨时间的地方,文哥哥最爱在这儿抱着她细细低语,她的手轻拂过满是灰尘的书籍和几案。
    突然间,她的眸光被一幅画给吸引了,那画里的人儿是她,是他亲手为她所绘,可真正吸引她的并不是那幅画,而是那画布表面居然如此光洁,恍若时时有人照看似的。
    照说,这是一座闹鬼的荒宅,园子里荒烟蔓草丛生,架上的书更是被沉厚的灰尘所掩盖,没道理那幅挂在墙上的画,还能常保如新吧!
    她敛眉沉思了一会儿,举步上前,伸手翻弄着那画轴,那画才被她掀起了一角,书房内的一个书架蓦地往旁边滑开。
    呵,果然如她所想。
    落离喜孜孜地踏入,无畏无惧地经过一条暗长的甬道。
    到了走道的尽头,她伸手就要推开眼前的暗门,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当下,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静静聆听着,然而越听她脸上的笑容越僵,越听她那小小的拳儿就握得越紧
    可恶,她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自毁诺言的离去。
    缩回了手,落离回身,她心头可得重新再盘算盘算。
    *  *  *  *  *  *  *  *
    天空飘着细细的初雪,寒风吹拂,几片雪花夹着寒梅花瓣飘到落离肩头。
    手捧着犹冒热气的香茗,她轻啜一口,任那温热汁液滑入喉头。
    她的悠闲对应着胭儿的紧张,有如天差地别的对比。
    “小姐,你不紧张吗?”胭儿不解地问,简直不敢相信主子的冷静。
    虽然说,她很清楚小姐下嫁文家,心头有着万般的不愿意,可是怎么说对方都是小姐要相伴一生的良人,这样的心平气和很奇怪吧!
    “有啥好紧张的。”落离勾唇而笑,反问。
    “当然有啊,你不怕未来的姑爷是个麻子,或是缺胳臂、断手的吗?”
    没好气地白了胭儿一眼,这种问题压根就轮不到她来担心好吗?
    先别说她那几个兄长不可能让她嫁一个有缺陷的人,更何况她早已经知道今天的来人会是谁,心中也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
    “你想哥哥们会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吗?”
    此时,远远一个身形算得上魁梧的男人昂然地在仆佣的引领下走近,吸引了落离的注意力。
    从那透着股豪气的脸庞,落离瞧出几分那人的影子。
    她缓缓的勾唇浅笑,一种独特的风情尽出,退去原有的孩子心性,近日来的她益发绽放出一种沉静的美。
    “呃,也对。”她真是紧张过了头,才会说出这种瞎操心的话来。
    胭儿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娇俏的自责模样引来落离一阵轻笑。
    “小姐,你的心情很好喔!”
    最近小姐的笑容变多了,而且都是那种发自于内心的笑容,让人欣喜,也让人觉得奇怪。
    小姐不该是夜夜垂泪的吗?毕竟不能与所爱之人结为连理,对女人可是一件伤心欲绝的事耶!
    “怎么,我不笑,难不成该哭吗?”落离好笑地挑眉问道。
    胭儿手忙脚乱的摆手摇头,急急的否认着“不不不,小姐还是笑起来好得多,只是只是小姐确定自己不是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颇觉玩味的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的眸中倏地闪过一抹精光。
    她何必强颜欢笑,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除了他之外谁也不嫁。
    现在不过是达到这个目的的一个过程罢了。
    在她与胭儿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当中,南宫修武已经在仆佣的带领下来到她们面前。
    “仓姑娘,在下有礼了。”他挺直身躯,抱拳为礼。
    “文公子不用客气,坐下来喝杯茶吧!”瞧着他那张和文哥哥有些相似的脸庞,落离对他亲切得宛若对待家人,而不是一个即将成为她的夫婿、她该不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她那落落大方的态度,南宫修武的心中虽觉诧异,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依言坐下,静静审视着她。
    她和大哥口中的她很不同。
    他自小就被爹娘送去天山学艺,对于仓家人来说自然算是个陌生人,对于落离的了解也多半是在与大哥往返的家书中得知。
    在大哥的形容中,她不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吗?
    怎么这会在他瞧来,却觉得她娇俏的外表下隐然散发着一抹聪慧。
    浅笑盈盈地迎视他的注目,落离朝胭儿交代道:“胭儿,去拿些点心来款待文公子。”
    “仓姑娘有话想说?”待胭儿身影消逝后,南宫修武开口问,他明白点心不过是支开女婢的借口而已。
    “嗯。”她一颔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好吗?”
    被这么猛然一问,他为之愕然,望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能勉强地吐出一字“谁?”
    “你的大哥,我未来的夫婿,南宫修文。”笃定的语气、笃定的态度,她让他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
    “我知道你是谁,文家不过是南宫家的延伸,这点我没说错吧?”一点讲废话的意愿都没有,她直接点破。
    迎着她晶亮的目光,南宫修武的惊愕逐渐转化成笑容,而那个笑容不断的扩大再扩大。
    这次只怕连心思细腻的大哥都看走眼了吧,落离这个姑娘家早已脱了稚气,不再是只懂顽皮的小女孩了。
    “嫂子!”他突兀地唤了一声。
    她也没回避,就这么大方地接受了他的称呼。“如果我猜得没错,想必你会答应这桩婚事,是因为早已明白我的身份而另有盘算对吧?”
    南宫修武有一个强烈的直觉,或许从很早以前,她就已回复记忆,只是隐忍不说罢了。
    “嗯。”面对他的臆测,她轻轻颔首。
    “那敢问嫂子心中有何盘算?”一种兴奋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想到可以好好地玩玩那个除了面对心上人外,几乎丧失所有七情六欲的大哥,他就觉得开心。
    “嫁给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的嘴惊愕得圆张,好半天阖不起来。
    “不会吧?!”这是什么见鬼的计策啊?他会来提亲只不过是不想让旁人捷足先登,替大哥占个位子而已。
    无论如何他可都没胆娶嫂为妻,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一朵笑花在唇瓣绽开,落离晶亮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当然不是真嫁,可是却得弄得逼真,她就不相信他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别嫁,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不会强求,反正她早已打定了主意,除了他,一辈子谁也不嫁,云游四海去。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瞧着她的脸色、眼神,南宫修武的心中顿生不祥,他哀嚎的问道。
    “是认真的会有婚礼,但是新郎官不是你。”
    呼,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他脸上换上跃跃欲试的神采。“那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你大哥知道你即将迎我过门。”
    “这样就行了?”他失望的问。
    “对,这样就行了。”很多事不用做太多,点到即止便知真意。
    唉,无趣!还以为会有好玩的呢!
    “你别以为这样很无聊,什么都不做搞不好更有趣。”没有漏看他的失落,落离好笑的道。
    “怎么个有趣法?”
    “看过你大哥失控吗?”若是一切都如她所料,也在她的掌握之中,那么不但南宫家的沉冤得雪,她与他也能相伴一生。
    “倒还真的没有耶!”仔细想想,大哥他真的是一生都冷静惯了,就连当初被打入天牢时,他也没有失控。
    “那么我相信,这次你应该可以得偿所愿。”
    应该有机会吧!如若没有,就代表他们之间缘份真的尽了,果真如此,她也就不强求了。
    *  *  *  *  *  *  *  *
    依然是那一袭与夜色合而为一的黑色劲装,南宫修文轻悄悄地落地。
    站在门前,他那幽深的目光渗上浓浓的思念,他知道只要他一推门,便能见到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可是见了又有什么用。
    以他现在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就算见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吧!
    脑际窜上这抹念头,他霍然地回身,他今天夜访仓府并不是为了来见她一面的。
    会来到这独属于她的小楼前,只是因为他压抑不住心头的渴望。
    即使隔着门窗,但只要能感受到一点点她的气息,那就足堪安慰他心头的思念了。
    深吸一口气,鼻端彷佛窜入那独属于她的馨香,南宫修文俊逸的脸上满足地勾起一抹笑。
    正当要离去之时,身后的门扉忽尔吱嘎一声的被推了开来。
    “文哥哥,过门而不入,似乎不是你的作风喔!”语调轻快的调侃其实夹杂着浓浓的失望。
    原本,她还以为他或许会进来瞧她一眼的。
    听到那声文哥哥,他的浑身一震,如果原本他还有所疑虑,这一刻他可以清楚的确定,她已忆起一切。
    或许在更早以前,在夜探相国府的那一夜,他就应该发现了,只是他那时一心记挂她的安危,所以没有多想。
    “你还好吗?”甚至不敢回头瞧她一眼,就怕心头的牵挂更深,他只能涩然地问道。
    “身上的毒解了,但心上的毒却无药可治。”落离幽幽地对着他的背影说。
    “傻瓜,哪来的心毒啊?”他含笑而道,心却是紧紧地揪在一块的。
    “昔日情爱便是心毒。”即使一再告诉自己要勇敢,可是她却仍不免哽咽。
    “那便遗忘吧。”
    遗忘?!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呵,可若真能忘得了,当初她又何必以死相随。
    难道,他能忘?
    “你希望我忘?”原本还算平稳的声调倏地拔高,置于身侧的双手激动的紧握,即便锐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亦不觉得疼痛。
    “我不希望,可是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他不能自私的要求她一辈子跟着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而只要南宫家的罪名一日不能沉冤昭雪,那么他后半生就注定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也很想紧紧将她拥在怀中,一辈子都不放手,可是这样自私的行为,他做不到。
    “你甚至不愿努力?”心头泛起一阵寒意,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与他隔门对望,她还天真的奢望,他会为了他们之间的深情挚爱不顾一切。
    但她失望了。
    心痛着,然而她仍不想放弃,所以她才开了门。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世事总是弄人呵!
    “即使我嫁给南宫修武,成为你的弟媳,你我一辈子都得面面相对,这样的结果你也心甘情愿承受?”
    “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他受折磨无所谓,但见不得她受委屈。
    “在三年前,在你身穿红蟒袍站在我身旁时,我就已经认定你是我的夫婿、我的天,后来虽然世事弄人,可我心志依然不变,我们不能朝夕相伴也无所谓,能成为你的家人,可以时时见你一面,也是好的。”
    她说完,一阵窒人的寂静蓦地笼罩在两人之间,良久良久之后,一声轻叹才打破这股寂静。
    “我想或许修武能给***想要的生活也不一定。”他太明显了,在官场上闯荡过,认得他的人不少。
    至于打小就在天山学艺的修武,没几人知晓他原本身份、来历,而且他相信修武是条汉子,不论为何原因而娶,一旦娶了落离,便会给她最好的生活,衣食无虞,安全无虑。
    听着他的话,落离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竟然
    纤细的身子倒退了数步,直到倚着了门扉,勉力支撑着。
    “你保重,我走了。”南宫修文的身影跟着快速的消失在她的眼帘之中。
    从头到尾,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瞧上她一眼,他真的绝情断爱了吗?
    泪潸然滑落,她真的不相信这会是他们之间的结果,她要赌到最后,否则怎能甘心
    *  *  *  *  *  *  *  *
    离开了小院落,凭着旧时的记忆,南宫修文来到一片黑暗的书房,推开了门,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安置桌上,便转身准备离去。
    最近仓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暗中出手相助。
    朝庭中也有里应外合之人,他仔细思考过后,觉得不如由仓家来交出这本账册更为妥当。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不论结果如何,从此飘然远走、浪迹天涯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谁知他的手才触到门扉,身后便响起一记沉沉的嗓音──
    “你就这样走了吗?”
    隐身黑暗的人影忽尔现身,南宫修文的手停住不动,没有回头。
    “你知道我要来?”被发现行踪,他没有惊慌,静静地反问道。
    “可以猜得出来,你若聪明,便应该这么做。”
    “你还是一如以往的料事如神。”推开门,留下这句话后他准备离开。
    “就这么走了,不会舍不得?”虽然因为他带给落离种种磨难,仓劲离很难心平气和的对待他,可是念及往日情谊,什么不满都稍后再说吧。
    “舍不得也得舍。”
    “即便,她即将嫁的是你的亲弟弟。”
    “你”南宫修文倒抽一口气,倏地回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他知道一切,却还任着落离胡来?
    “刚刚才弄清所有来龙去脉的。”仓劲离好心的给了他一个答案。
    南宫修文那宁愿舍弃,也不愿拖累落离的做法搏得了他的好感,让他重新审视这对有情人的未来。
    “既然知道,你不阻止?”
    南宫修文叹了口气,他想过不管他的小离儿嫁给谁,只要那男人能给她幸福,他都可以接受,毕竟此去或许永世不再相见。
    可若是她嫁给修武,要和她从此断了音讯、要他断了心中奢念,便是难上加难。所以答案是是的,他是不愿这件事成真。
    “以离儿的性子,要阻止难吧!”
    从知道真相后,仓劲离才愕然发现,离儿已经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操弄的小娃娃,他知道自己应该学习放手了。
    成亲这事,或许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这个做兄长的,难道真的打算任由落离瞎搞吗?
    一股不知打哪来的火气冲上心田,南宫修文隐忍不住地对着他吼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决定其实是在埋葬自己的幸福,她并不爱修武啊!”“爱与不爱不是我能干涉的,若是落离坚持要嫁,我也只能送她出阁。”
    含着不可思议的眸光直勾勾地瞪着他,南宫修文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被弄胡涂了,怎么他有一种感觉,觉得仓劲离好像有意撮合他与落离。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当初逼他立誓不再纠缠落离的人是他,没道理现下他会改变心意,尤其是不久前他又害离儿身陷险境。
    “反正关于你和落离的事,我话到此,至于南宫家的沉冤,我会替你想办法,只是南宫修文这个名字怕是永远不能再出现在这世上了。”
    当年的偷天换日可是欺君之罪,纵使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南宫修文再大剌剌地活过来。
    不过那也很好解决,改名换姓、他乡生活就成了嘛!
    以前,或许是他们都想得太复杂了,才会让落离伤心难过了这么久,其实落离这阵子的行为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
    只要有心,什么都办得到。
    “你”脑子里一片紊乱,向来辩才无碍的南宫修文顿时成了个道道地地的哑巴。
    张着嘴,好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这时,仓劲离又开口了──
    “对了,南宫家那闹鬼的荒宅我已经买下来,正在大兴土木改成别馆,若是将来有空,你不妨回来小住。”
    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整件事好像都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