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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入神地倾听,只觉得那样的两情相悦,让她向往。虽然如今情已逝,总胜过令狐南从未爱过她。
    “今不时今日,想起这林林总总,都使我不能怨恨她,”他扬起一抹涩笑“虽然,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四处替我寻觅琴谱的女子”
    她心尖一疼,不为自己,只为他的情深。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她,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她的温柔攻势,”司徒容若意味深长地道:“公主,你明白了吧?何谓柔弱胜刚强?”
    她懂,什么都懂了
    为了她,他连自己最不堪的往事都拿出来说教,她还能不懂吗?
    她有些哽咽,觉得实在不该连累他,自己伤心也就罢了,还要拖他陷入往日情伤。唉!这辈子,注定亏欠他了。
    “先生,其实你不必说这些。”她于心不忍。
    “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只要公主不再沮丧,也就值得了。”
    明明他的语气轻扬,可她为何却觉得辛酸?灯花跳跃中,她强忍下泪水,展眉巧笑,只为不想再让他担心。
    周皇后居于风栖宫,据说模仿当年离国姿德皇后的长元宫所建。踏入宫门,庄涟漪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周皇后以姿德为榜样,处处模仿姿德,对于爱情,也渴望于姿德一般,倾尽天下,且独得帝王之爱。
    然而,她却败了,败在一个贱婢的手里,这教她情何以堪?难怪她心中的积怨那么深,甚至将仇恨殃及下一代。
    这两日她有些身体不适,终日卧榻,庄涟漪特地炖了补品前往探望:轻坐床沿,细声慰问。
    “贤媳,难得你还有心来看本宫,”周皇后浅笑“但只怕你此番前来,有人会不高兴。”
    所谓有人指的当然是令狐南。庄涟漪何其聪慧,立刻答道:“母后何出此言?母后这一病,宫中上下甚是忧心,殿下还特意到纯邺寺点长明灯替母后祈福呢。”
    “是吗?”周皇后的表情显然不信。“有劳二皇子费心了。那日归来,本宫也想通了,他脾气倔,硬跟他说理大概不行,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母后的苦心,殿下总有一日能领会的。”她连连点头“只怕母后不要恼他才好。”
    司徒容若叫她拿出多一点耐心,所谓万事起头难。她思来想去,也唯有让时间来抚慰创伤,用温柔呵护来调解仇恨。
    “娘娘,药煎好了。”宫婢前来禀报。
    “端进来吧。”周皇后叹气“天天喝药,味觉都麻木了。”
    “良药苦口,请母后忍耐,”庄涟漪柔声劝慰“却不知母后生了何病?前两日还好好的,也不像染了风寒。”
    “没什么大病,却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周皇后脸色越发黯然“这些年,不知求了多少名医,总不能断根,怕是无法根治了。”
    “或许告知臣媳一二,臣媳代母后到狄国寻良方?”’
    “哪里都一样,就别白费时间了。”周皇后涩笑“是心悸的毛病。”
    “哦?”庄涟漪一怔。
    打娘胎里带来的心悸?这个她听说过。从前父皇有一嫔妃便是患有此症,平时还好,一旦受了刺激,与人争执两句就要晕倒,走路稍快一点就喘不过气,更别提什么骑马、舞蹈了。后来嫔妃怀有龙嗣,太医建议她堕胎保命,她哪里舍得,偏要生下,结果生产过程中暴毙而亡。
    “母后已生下太子,想来这病倒也不要紧。”她顺口安慰。比起那名嫔妃,周皇后可谓幸运多了。
    周皇后脸色一白微愕,才笑说:“本宫还算有福气。”
    “娘娘,药端来了。”宫婢托着盘子,小心翼翼的上前。
    庄涟漪连忙起身,殷勤道:“臣媳亲自伺候母后喝药。”
    周皇后也不推拒她的好意,莞尔点头。
    然而她一闻到那汤药的味道,脸色一变。这味道怎地好似她脑中疑云顿涌,当机立断,打翻半碗,任其泼洒在衣袖上。
    “臣媳该死,一时失手——”她故作惊愕道。
    “罢了罢了,”周皇后扶起她“你从小养尊处优,哪里懂得伺候人呢?何况只撒了一点点,无妨!”
    说罢,也下命人另煎一帖药,饮下剩下的药,含了颗蜜饯后,徐徐躺下。
    庄涟漪以更衣为由,不再多陪,跪安离开。
    她匆匆回到寝宫,立刻命绿嫣将司徒容若请来,见了他便迫不及待把方才的疑虑说了遍,并将那已褪下、沾了药汁的衣衫递给他。
    “是有些类似于蛊涎的气味。”司徒容若嗅闻蹙眉“这齐朝宫中原来也有此物”
    蛊涎,狄国宫廷秘制的毒药,传说以二十多种极毒的虫子制成,取其精涎,另加草药熬炼。服蛊涎者不会马上致死,却会在心肺里滋生一种小虫子,日积月累,蛀坏五脏,噬空身体。
    因为此物极为阴毒,被禁封在狄国宫中的高阁,知道者寥寥无几,庄涟漪还是偶然间听父皇提起的。而诗妃身为宠妃,亦曾见识过此物,她知司徒容若喜欢猎奇,曾让他观闻过。
    “我怀疑,周皇后患的不是心悸症,而是中毒。”庄涟漪分析“否则,从前她哪能顺利诞下太子?”
    “她总觉得胸中不适,或许就是蛊涎作祟。”司徒容若摇头“看样子至少已中毒一两年,否则不会有感觉。”
    “还有救吗?”她忽然于心不忍。
    “很难了。”他叹息“就不知下毒之人是谁,竟想出这么阴狠的法子——”
    “周皇后虽色衰爱弛,得不到齐帝的宠爱,容易心绪烦乱,也许有人趁机哄骗她说是心悸症让她长日服药,并暗自在药里做手脚。”庄涟漪推测“我听说,伺候周皇后的太医姓张。”
    司徒容若抿唇,忽然淡淡一笑,并不作声。
    “怎么了?”她察觉他神情不对。
    “公主可知道,这张太医是谁引荐进宫的?”
    “谁?”
    “若是二皇子?”
    庄涟漪脸色大变,不敢相信的直摇头“不不可能”
    “这张太医若是殿下引荐的,周皇后自然不会信任,更别说放心服用他所开的药方;而幕后主使若真是殿下,也太明目张胆,绝非明智之举。”看出她的担心,司徒容若宽慰道:“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公主不必挂心。”
    “咱们该怎么办?”无意中窥得这天大的秘密,宛如平添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
    “如今之计,咱们也只有暗中筹谋,”他微微笑说:“容若不才,曾经配制过一帖解药,虽不能完全根除蛊涎,但至少可缓解。还请公主每日往周皇后宫中,亲手替她煎药,就说是媳妇孝敬婆婆,必不会引人怀疑。”
    “一定要救活她!”庄涟漪一张小脸如失了水分般皱在一起“否则殿下必脱不了关系”
    “公主对殿下一片痴心。”他由感而发“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总在她最无助时伸出援手,她实在无法想象,假如失去他的陪伴,她会落到怎么样的惨境。
    夜风微凉,掠窗袭来,她闻见他身上的气息,似青草一般清爽。心,忽然平静下来。
    之后的半个月,她每日必到周皇后宫中请安,亲手煎煮汤药,以银匙喂周皇后服下。司徒容若的秘方果然起了作用,据周皇后表示,胸闷心乱的状况稍稍好了些,偶尔还有闲情观看窗外美景。
    庄涟漪略微放心,却仍不敢大意。
    这天,她在风栖宫与周皇后一同用晚膳,之后沿着花园小径信步闲逛庭园,此时夏热已淡,秋风轻起,一阵衣衫拂动,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绿嫣,去取我的披肩来。”她贪看新月初上的景致,虽有些冷,倒不急着回去。方才在风栖宫里染了些药味,在这吹散气味也好。
    绿嫣颔首,迅速离去。偌大的御花园中,仿佛只剩她一人。
    她觅了块假山石坐下,难得偷了个清闲,都说南齐风景秀美,她不得不承认,这初秋花草果然比狄国繁丽不少。虽然不得植树,四处却置有巨大盆栽,深绿颜色,间隔红艳花朵,另有一番风情。
    此刻的狄国,花事已经开到茶蘼了吧?
    庄涟漪叹一口气,沉溺思乡之情。忽然,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让她突生恐惧。
    回眸间,脖上已横着一只黑手,眼瞳映入一鬼魅人影。
    刺客!她心下喊道。
    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此险境,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她,冷不防被扼住了咽喉,她倒也忘了害怕,只觉全身僵硬。
    对方就这样静立着良久,一双冷眼睨着她,她看不出其中含意,只觉蒙面下的眸子冰寒深邃。
    “尊驾何人?所为何事?”庄涟漪壮起胆子,低哑地问。
    不知为何,她直觉认为这黑衣人不会杀她,否则,以他神出鬼没的能耐,早毙了她,何必拖延?
    黑衣人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似中年男子“听闻近日公主常在周皇后宫中走动,还请公主不要多管闲事,譬如煎药之类,交予宫人便妥。”
    霎时,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并非刺客,而是一个威胁者。他并不想夺她性命,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周皇后的性命。
    他是谁?谁派来的?令狐南吗?
    就算令狐南对她无爱,也不敢伤了她的性命,毕竟事关齐朝与狄国邦交。
    真是讽刺,她为了他而救治周皇后,但他却偏不领情,还派人威胁于她看来,她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假如这人真是令狐南派来的,她倒想看看,他对自已有几分顾忌?
    “假如本宫不依呢?”她微微一笑,眉一扬“尊驾会如何对付本宫?”
    “不依?”黑衣人加重手腕的力道,让她呼吸一窒。“公主,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庄涟漪无畏的抿唇“本宫还怕了你不成?”
    那双冷眼猛地一凛,十指收紧,眼看就要扼断她的咽喉,蓦地一阵琴声自假山后飘来。
    琴声缥缈,她知道,这世间能弹奏这样的琴音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