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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5、
    那天黄昏我回到租房。与以往一样,哥哥早就做好饭。我咬着筷子,想看他能忍到哪一天哪一步,于是刻意夸大与秦帆的恋爱。但他只是笑,把菜夹进我的碗里。他点评秦帆,说他比较无聊,但总体来说没什么问题,让我放心。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片子?”既然他能忍,我就偏要问这种问题。
    他明显愣住了。也许他根本没有去窥探秦帆。他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知道的,多讽刺。
    “是跟你一样吗,哥?”我踩着雷区前进,“你不是说你替我去看了吗?那这种问题你应该要看得一清二楚吧?他是不是会跟你一样,喜欢在那种时候掐我的脖子,喜欢捂住我的嘴——”
    “寒寒,够了。”他蹦出几个字,周身气温骤然下降。
    我根本没法停下来:“哥哥,你根本一点儿都不称职嘛。我听到好多小道消息,光是同年级的女生就有两三个偷偷去堕胎了……万一他也是其中之一呢?”
    “但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他居然反问我。话末不忘叫我好妹妹,叮嘱我记得把碗筷收起来。
    我不再说话,机械地扒完碗里的饭菜,然后把碗筷收到洗手池,细细洗掉上面的油污。进到房间,拿出作业要做时,又想起秦帆送我的东西。刚拿出来,哥哥在我身后吃痛地抽了一口气。他脸色发白。
    我靠近他,他摆摆手说有点不舒服。这很少见,他没有肉身,自然不会病痛。他也觉得奇怪,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桌上的那包东西。秦帆在上面用堪比狗爬的字写,“祝你好眠”,最后还落了款。
    他再朝桌边靠近两步,居然变得更透明了一点。我被吓得不轻,让他别跟过来,揣着那包东西跑下了楼。打开纸包,两张写满不明符文的黄色符咒映入眼帘。我哆嗦着四处找打火机,身上自然没有,因为我不抽烟。我跑去小卖部,当然不卖打火机。最后我从两个男生身上,几乎抢劫一样要来了打火机。其中一个开玩笑问我,你该不会要把学校烧了吧?
    我目光直直,什么都听不进去,半晌才问,你说什么?另一个男生用手肘撞他同伙,两人心照不宣地快步走开了。
    我在参天古树下纵火,烧掉那两张符文。火光冲天窜起,直到我的脑门。可我只觉得浑身冰冷。我回到租房,才发现急着出门,大门都没关上。我拉上铁门,哥哥站我右边。他没问我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初中时我已看过太多,他也看过太多。烧成灰兑水喝的符咒,贴在门头窗边的符咒……于他人是祝福,于我们是诅咒。
    可我知道自己必须给他一个解释。因为我亲手将这诅咒带回家,尤其署名还是来自秦帆。
    “你不该烧的。”他率先开了口。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给了我这种东西。”这话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很无力。
    他走近我,我低头望着鞋尖。
    “毕竟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甩掉我的绝佳机会。你没办法一直享受被溺爱的滋味,在我这里……又在别人那里,”他顿了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你自己先斩断乱麻,我的妹妹果然很聪明。”
    他仍要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不过寒寒,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你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我以为那个小姑娘会一直天真下去,但她居然可以做到杀——不对,不该用这个字,因为我甚至都不存在,对吧?总之这很好,我替你高兴。你该再更狠心一点的,我知道你会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都解脱了,小蛇。”他又叫我小蛇。许久不见的称呼,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我头脑空白,我争辩不过他。我只知道他说对了一点,我是该狠心一点。
    我从他身旁逃开,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虽然这个动作对哥哥来说没什么用,只要他想进来,他随时都可以进来。这只与我的决心有关。年轻时一无所有,除了年轻本身。我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表明我的决心,除了我的生命。
    洗手池前的镜子有些松脱,我将边缘微微抬起,从夹缝里摸出刀片。是早就买好的,吉利牌。此前我仔细藏好,因为在鬼魂面前,很多秘密都无处遁形。既然他知道我的那么多秘密,为什么还要将我往外推?
    我情愿我死在十七岁。哥哥可以浮在空中,凝视我生命的流逝,直到我与他完全平等地相拥。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小鸦。事后她说,她见我迟迟没去上晚自习,又通过那几个男生的描述,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急急赶来。
    洗手间的那道木门经年受潮,早已腐朽。平日我洗澡时,水老从底下的那一点儿缝隙里流出去,事后哥哥总会替我拖掉。血就是从那儿流出去的。小鸦勇猛,转身从走廊捡了块转头,砸掉松脱的门锁。
    血噗呲噗呲在喷,小喷泉一样,美得诡异极了。伤口太大,形状像一只无间断凝视世间的眼睛。我躺在她的怀里,把伤口按了再按,告诉她没有关系,你看,伤口被摁住了,马上就要愈合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因为太绝望了吧,我说。
    我说她不应该来的,她不应该看到这些,都是我的错。哥哥终于在天花板上方浮现,神情生动,堪比心碎。让我多看看那样的你吧,哥哥。我所求所愿不过如此。
    他催促小鸦去打120,我求她不要打120,不要把事情闹大。我们本应是两条互不干扰的音频,直到小鸦用低吼结束这一切:“闭嘴!待会儿再收拾你!”她眼睛瞪得通红,泪水滴在我脸上,温热一片。
    我好像夏天干燥的柏油路,终于得到雨水的滋养。我从眩晕里被拽回片刻:“小鸦,你跟谁在说话?”
    “我在跟鬼说话!”她愤愤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个鬼一直缠着你不放!”
    濒死之际,我竟被这命运开的黑色笑话逗得发笑。天花板继续旋转,仿佛天国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