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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发妻 第8节

    “让你办个事竟这么难?”白泷撇开脸。
    天冷冷的,吹在身上的风更是冷的透骨。成碧见状,先前一肚子话都没了,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他扶着门艰难爬起来,挂着讨好的笑说道:“不难不难,我这就去。”
    白泷视线轻飘飘从他身上又飘到别处,只敛袖嗯了一声,不曾多留一点时间,转瞬就从门那里消失了。
    成碧静静瞧着,失魂落魄地换衣裳出门,头顶太阳一晒,他眼前都是白的。
    骑驴的小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将早间扇出的痕迹又加深几许,看着可怜又可笑。
    这一路还看不到头,只说楚江村那里,晨早顾兰因打媳妇的事已经传出了顾家院墙。
    顾老爷在家坐着,门口便有小厮进进出出,一会儿说是二房的老太太来了,一会儿说是三房的老姑妈来了,竟就没消停的时候。
    彼时李小白正在书房练字,见窗外人来人往,他执笔的手顿住。
    浓墨从笔尖泻出,毁了一幅字,又脏了他的手。
    想到先前廊外丫鬟们的私语,李小白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桌案。
    隔着墙,他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李小白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揉了几下眉心位置,他就靠窗坐着,那书房外的芭蕉树下,不多时走过好多人。
    二房的女眷老的小的,说是来找周氏说说话,实则是来看笑话的。顾老爷拦也拦不住了,便让周氏谨言慎语。
    而周氏今日难得聪明了一回,那头人还没到她的院子,她自己就先装病躺倒,将一应事丢给柳嬷嬷。
    柳嬷嬷原是顾老爷的一个乳母,年纪比二房的老太太还大,见人来了,她笑脸迎上。
    二房的老太太颧骨高高的,乍一眼见人有些刻薄样,只是对着柳嬷嬷,她还要喊一声老姐姐。今日她穿着葫芦纹样沉香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子,白碾光五□□的挑线插宽襴裙子,戴着兔卧儿,满头的珠翠,与周氏平日的打扮有一二分相似。
    “老姐姐今日精神真是看着好,红光满面,这人上了年纪,就要保重身体了。我昨日吹了点风,一晚上不曾睡好,今早上吃了一贴药才觉好了些,听说你家奶奶也是病了,就想看看她。请大夫了没有?”
    柳嬷嬷和她几乎是打了半辈子交道,一听这话,装作叹息的样子,一边走一边道:“吃了药,正睡着,多谢您老来看她,咱们奶奶性子你是知道的,等身子一好,必然是要去你家里头走走,她最是闲不住了,你家里热热闹闹的,听说家里三老爷还从外面回来了,这些年外头奔波劳碌,可曾有什么变化?”
    二房老太太笑了笑,几句话一摆,话头转到何平安身上。
    “他一个男人,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些年还赚了点钱,如今在外头娶了媳妇,知道想咱们了,昨日归家。那新媳妇咱们看过了,我说句心里话,那模样也是不差的,只是比不上你们家的标致。”
    “我先头打从那边过来,听人说嫂子病了,她媳妇那么孝顺,想来是在这儿伺候婆母,我这媳妇想见见她,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不知她人在哪儿?”
    何平安此时正在楼上补眠,没人敢让她下来,家里丫鬟知情的,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好性子的少奶奶会被男人打成这样。
    大夫给她头上敷了药,用纱布缠好,叮嘱了让她静养,何平安等屋里都没人了,这才敢笑一笑。
    顾兰因要她当牛当马做苦力,她偏不做。
    她缩在被褥里,忍着疼,一觉睡到第二日。
    这期间柳嬷嬷来看了她一次,轻手轻脚给她换药擦身,看她睡得沉,吩咐六尺将饭菜先撤掉,厨房那头一直有人,到时候她若醒了,先给她做新鲜的吃。
    这一夜过去的极快。
    天没亮各家都忙碌起来,除夕日清扫门庭,安灶君位,张贴门神,此外还要为第二日开祠堂拜先祖准备好祭饌,提前陈设祭器,顾兰因归家时正赶上李小白写灶事帖。
    他穿着一身蟹壳青四合云纹的茧绸縼子,扎着青丝带,玉为簪,随身的剑不在,有几分书卷气。顾兰因路过他的窗前,走了几步,忽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晨光,喊了李小白一声。
    李小白头也不抬,见窗台上影子不动,他便反手将窗户合上来。
    顾兰因再将窗户推开。
    李小白吹干白麻纸上的墨迹,道:“姨父在家里等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我没有打她。”
    李小白终于抬眼,顾兰因见他不信,便知这个家里没人信他,一顿打是逃不了的,于是将那窗扇猛地摔上。
    少年看着石径上融化的雪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料峭寒风拂面,他走走停停,听到墙外有人放爆竹的声音,回过头,却见廊下乌泱泱站满了人。
    周氏努力朝他使眼色,顾兰因却只看到了拎着板子朝他走来的中年男人。
    楼上,那扇窗户被人偷偷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顾兰因似乎有所察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一遇,有些东西在眼里开始变味。
    除夕夜里,明月当空,众人团聚,顾兰因在祠堂里跪着,伴着黑森森的祖宗牌位,浑身伤的少年躺在三个拼在一起的蒲团上,隔着惨白的幔帐,伸手朝角落里抓过去。
    他迷迷糊糊中看见了赵婉娘的影子,可抓落了幔帐,眼前却是一张让他咬牙切齿的脸。
    “何平安?”
    第9章 第九章
    周氏让何平安过来给他送饭。
    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何平安见他这样狼狈,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她故作担忧模样,蹲在少年面前问道:“夫君你现在疼不疼?”
    “何平安你个贱人!”
    吃大亏的少年憋闷到了一个极点,再听这样幸灾乐祸的话,一个猛扑,偏生何平安早有准备,她身子一闪,那地上的食盒就翻了。
    “诶呀,这可是娘让我送给你吃的年夜饭,你打翻了,那就吃不了了。”
    何平安叹一声,她看顾兰因一副要将她撕了的愤恨神情,歪着头,将食盒打开,见饭桌上好吃的都有,莫名其妙道了一句:“你娘还是疼你的,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
    “不必你说。”
    顾兰因方才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痛处,此刻手撑着地,骨节用力的发白。
    阴森森漫着檀香味的祠堂里,月光投来一段皎洁色。
    “你卑鄙无耻,赵老爷知道顶替他女儿的人是这样的货色吗?”
    “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恐怕还要求着我早点替赵婉娘嫁过来。”何平安半点不生气,穷的时候什么脏话没听人说过,她笑道,“我比不上赵婉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配不上她。”
    她将米粥舀出半碗来,放到顾兰因面前。
    装着白糖的盏儿碎了,其余几样油汤都泼了出来,何平安借着牌位前燃的那几只烛光,见他没有半点胃口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索性坐在一旁蒲团上,将筷子挑出,自己吃鲜嫩嫩的龙肝,香滋滋的凤腑。
    她的口味不算清淡,因过惯了贫乏的日子,非得吃酸酸辣辣重油重盐的菜才觉得有滋有味。
    顾兰因听着响动,见她吃的满嘴流油,愈发鄙夷她的粗俗,不觉她已经卸了伪装。
    他如今身上疼的厉害,亲爹打他时周氏拦不住,顾兰因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板子,他闻着味道,皱眉道:“离我远一点。”
    何平安捧着碗,擦了擦嘴:“你娘让我劝你多少吃一点,说再腊月寒天祠堂跪一夜,不吃东西人迟早要倒。你见我吃,你不想吃?”
    “我恶心的想吐。”他声音缓缓说出口,何平安愣住。
    “也是,那我喊白泷过来。”
    何平安懒得多说什么,爱吃不吃,她拍了拍衣裳起身。
    周氏巴巴让自己过来送饭菜,无非是想让他两人之间关系缓和缓和。但何平安知道经此一事之后,他和自己便到了水火难融的地步。
    徽州十户九商,有话说: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过了年,等他出楚江村,届时这夫妻名份便是名存实亡。何平安打着灯笼走在路上,心想要是顾兰因死在了外面,那就更好不过。
    她无儿无女,日后要是挣个节孝坊,那也大差不差,这些富贵够她留用到下辈子了。
    灯光照在斑驳的青石板面上,竹影疏疏,龙吟细细。
    那祠堂门口站着个穿枣红袄的丫鬟,她正东张西望,手揣在袖子里,一张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
    六尺见少奶奶出来了,小声问道:“少爷现在不打人了罢?”
    “都没力气吃饭了,别说打人。”
    何平安回去告诉了周氏一声,周氏心疼儿子,就把白泷派过去了,今夜本还要守岁,顾老爷看何平安精神不佳,让她先去休息。
    何平安领了沉甸甸的压岁钱,头顶的珠灯投下柔和的光,屋里与往年一般,周氏一想叹气便喝口茶堵着,柳嬷嬷陪着她说话,顾老爷则打着算盘算账打发时间。那一边,李小白低着头,一双眼藏在阴影中,何平安从他身边走过,大抵是余光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沉默的像是田间地头的水鸟,偶尔随着人的动作动弹一下。
    她走出集锦堂,如今也不回那边五进的大宅子,就在周氏隔壁住着,上楼梯时她忽然想起一事——
    这个李小白,似乎是个武人。
    何平安站定在台阶上,片刻后被自己贸然蹦出的念头逗笑,她掩着翘起的嘴角,将六尺招到跟前耳语一番,六尺听罢犹如醍醐灌顶。
    两人说了什么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雪就融了。
    正月顾家应酬不断,李小白躲在外书房里,早上人少时会出来练练手脚。柳嬷嬷让丫鬟婆子别去看他,怕他不自在以后连门也不出了。
    但这几天李小白发现这树后总有人在偷看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路过这里的婢女好奇而已,直到他瞧见那面皮黝黑的丫鬟在模仿他的招式。
    “你想练武?
    六尺被他抓了个正着,索性就大大方方出来,也不说话,只先将这几天看在眼里印在脑子里的动作从头练了一遍给他看。
    李小白看得认真,末了捡起地上的残枝拍了拍,温声说道:
    “若是想学武,我瞧着你很有天赋,光看便有几分神似了。”
    六尺挠了挠头谦虚道:“表少爷别捧我了,我动起拳脚来她们说像是猴子跳舞。”
    “哪里就是猴子跳舞,只是她们不懂罢了,我方才并没有说谎。”
    六尺眼睛笑眯起来,她问道:“表少爷习武多年,能一打三吗?”
    “没有试过一打三。”
    “那一打五呢?”
    “有些为难。”
    “那一打十……”
    李小白略显的窘迫,站在树下无奈笑道:“有十个人我早跑了。”
    六尺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怕惊扰到别人,捂着嘴,待心情平复解释道:“我长得丑经常被人欺负,那天我从这里路过,看表少爷露了几手,竟然就记住了。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在别人打我时我能还给他几拳。表少爷要是不喜欢我偷学,我发誓我明儿就能将脑子里记住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忘个干净!”
    六尺说话极诚恳,虽然皮肤黑,但看人时眼神明亮。
    李小白瞧着矮萝卜一样的女孩,手里捏着那根残枝,想了想道:“我可以教你习武,不过只有不到三旬工夫,二月初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无妨无妨!能教我几招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敢耽误你。”
    六尺心里乐开了花。
    等她学出几招管用的再教给少奶奶,就少爷那个绣花枕头,三个都不够看的。
    李小白与她约定了每日练习的时间。六尺见大功告成,蹦蹦跳跳回去了。
    周氏这边的宅子丫鬟侍女要多一点,皮肤黝黑的小丫鬟见谁都先打招呼,面上挂着笑,心里照旧先骂几句顾兰因人面兽心狗东西,整天摆着个不近人情的死人脸给谁看,只是没想到她从回廊走过,才进周氏的院子,迎面就碰到了顾兰因与成碧两人,吓得差点崴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