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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今日热搜

    为什么她没能站出来保护他?
    这件事一直让小钟耿耿于怀了很久。
    但她也绝望地知道,自己站出来只会帮倒忙,让他陷入更加百口莫辩的境地。
    小钟凭什么为他说话?肯定是她们两个的关系不清不楚。
    也许这就是背德的真相。就算捅破窗户纸的人不是敬亭,明天,后天,大后天,随时也可能有别的人来戳破。而阴暗爬行的她们不配共同去面对危机,没有名分为对方撑腰,能做的只有回到角落里相互舔舐伤口。
    小钟感到憋屈极了,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些挫败,面对理所当然与她们作对的世界。她既不想认为闹到现在这样都是这个世界的错,也不想顺从世俗的见解,甘愿与他分开。
    要与异己的观念共处,学会妥协是必须的。但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却不曾给出任何一种中间选项。道德检查容不得任何细微的瑕疵,只存在通过和通不过两种状态。就像99%的暴击率依旧约等于零,差一点就是通不过。要从哪里横空生造一种行之有效的妥协?
    想不出解法。一直到夜里,小钟都被不甘的幻痛折磨着。脊椎似被啃噬,坑洞处落进蛋清状的虫卵,孵化后变成无数地眼睛,密密麻麻长满后背,迷茫地向外张望。
    她吃了镇痛片才睡着。
    这样的状况已经不得不去医院。第二天,大钟也为陪她看病而请了半天假,尽管更理智的做法是留在学校善后。明天就要放假,如果不趁今天把事情处理好,放任它发酵一整个周末,后果将不堪设想。
    约莫十点半,两个人取了药准备离开。小钟忽然很想吃抹茶蝴蝶酥,大钟就近到马路对面的甜品店买。在等他的时候,小钟取出手机,看到自动推送的今日热搜跳出来:
    #某地一高中女生与教师私奔  母亲崩溃当众大打出手#
    这还不到一天,事情就闹到网上了?
    小钟一连翻了好几个APP的话题广场,都能看到大同小异的这么一条,用最夸张的字眼哗众取宠,总对女性抱有莫名的恶意,非要将她们放在被凝视的位置。无一例外。
    她不敢看底下的谩骂,死望着大钟来的方向,飞快迎向他的身边求救,“喵喵,你看……”
    “不要看。”大钟冷静地劝道。他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知道了。
    “为什么?你是怕我受不了,才故意不告诉我吗?”
    小钟很想发火,却因刚吃过药发不出来。这感觉像身上的一根刺被永久地抽掉,太监忘乎所以地被唤起性兴奋,正要发泄一番,却发现自己早就没了生殖器。
    她好像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异样的体验让小钟从梦里醒来。
    十点半,卧室的天花板,窗帘拉着,大钟不在。脖子有些落枕。不知是睡太久,还是镇痛片的副作用,头也很痛。
    当务之急是确认热搜。
    没有,没有,都没有……
    这可真是太好了。
    小钟这才松一口气,感到又活过来。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一条猎奇的社会新闻:
    一位母亲自儿子出生起就认定他将会成为未来的栋梁,不惜血本投资于教育,在生活方方面面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三天两头跑学校与老师交际,生怕他被欺负。放假在家更是寸步不离地盯着,连喝水的量都要被精密把控。二十年来始终如此。
    然而,长大的儿子没有像期待的那样成材,反倒沦为恶贯满盈的罪犯,终于绝望地直播自杀,到死都在控诉母亲对自己的摧残,“你们知道我这一天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母亲没法接受这一切,认定自己没有错,儿子也没有错,他变成这样,都是受了小人的蛊惑。
    小钟读完新闻才看见大钟在早上的留言:
    「我去上班了,不出意外,十一点四十下课就回来。」
    晨间告别,他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原本他想请假陪她,但她已经知道梦中的事,为避免现实真变成那样,坚持劝他先去学校看看。
    此时门铃响起。
    小钟以为是大钟提前回来,连忙赶去开门,一瞧却是跑腿代购。他买了一大包东西送来家里。看样子就像在准备跑路。她本想放着东西等他回来,搬动时却摸到里头有几样冰冰凉的,应是冷藏品,这才拆了包,一件件翻到底下将它们捡出。
    里面的东西倒一点不像逃难,反而像是度假。大多是些她喜欢的甜食,桂花马卡龙,咸奶油泡芙,三分熟芝士,牛油果雪梨汁,也有抹茶蝴蝶酥。此外还有一袋新的粘土,她们一起逛家居店时看到的玉桂狗联名餐盘,莫奈的风景画拼图。
    看起来他很担心独自在家的小钟,拿不准现在的她见什么会开心,就用最笨的方法,把能想到的东西都摆来面前,让她自己挑。
    小钟先尝了口马卡龙。味道齁甜,口感也不均匀,比不上敬亭那位朋友做的,往后就只吃了两块芝士当早午饭。习惯了紧凑的在校生活,突然放假也闲不住。小钟到处找事情做,最后久违地掏出平板准备画画,将德彪西少年时所作的《G大调钢琴三重奏》当成背景音,欣赏着拉祖莫夫耐人寻味的半裸少女画,试图寻回灵感与激情。
    大人不在家,这点让小钟找到一种重回幼时的快活。画里的繁花似锦和俏皮甜美的乐音相互映衬,弥漫着爱情的氛围。她凭着印象描绘他少时的模样,青梅竹马的她们。
    少年大钟比现在更娇,时常穿着女气的白衬衫,面料柔软的长裤。他平时话不多,只捧着本书,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开口要么是想出新的坏点子,要么就是怪里怪气地嘲弄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聪明,无形中得罪不少人。
    最初相识,小钟就被他狠狠得罪过。在一片夕照温柔的海滩上,小钟花了整个下午堆自己的沙堡,钟妹妹过来,却用几句话骗她去别处捉蟹。蟹没捉到,城堡却反被他据为己有。
    小钟说不过他,他也打不过小钟,一时僵持不下。直到一句“不讲武德”彻底将小钟惹怒,她当场推倒城堡,一边哭,一边把他按进潮热的沙坑,往干净的衣里一勺勺地灌沙,故意用戏谑的口气叫他妹妹。钟妹妹徒劳地挣扎两下,很快就没了动静,只红着脸,眼神微妙。
    阳光在水际染上珊瑚的淡紫色,斜射而来,像细网捕住游鱼那样笼出身形的轮廓,裤腰快掉下来。那个年纪的她们还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小钟看到那一情景,心顿时被岌岌可危的贞洁刺痛了。她改变主意拽他起身,一直赶走到很远。
    小钟原以为两个人不会再相见。谁知第二天晚上,钟妹妹的母亲反领着他来登门道歉,送给小钟点心,请她仍旧跟钟妹妹一起玩。小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要她负责的意思,吓得汗流浃背,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嫌弃带他玩,过了很久,才觉和他一起的感觉不坏。钟妹妹有一个很好用的脑袋,小钟有能做成任何事的行动力,合在一起就无所不能。钟妹妹的性子很容易被欺负,但她永远可以挡在前面守护。
    她们又回到最初的海滩,晒着太阳分享喜欢的事物,一件件连成螃蟹脚印般的诗篇。小钟装作不经意问他的生日,他却很有防备地闭口不说。再问他以后想做的事,他认真思考很久,最后也不说。小钟抓起一把沙子作威胁状,他却忽然害起羞,用书盖住脸,晃悠悠地倒卧下去。
    如若她们真是青梅竹马,都会过得幸福得多吧。
    少年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