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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不往 第82节

    “永福寺。”
    “哦。”
    陆子期再次轻抚卷册,冷笑:“沈家世子七日去找了那姑娘三回,她倒还是如约去了永福寺?”
    钱多不敢吭声。
    陆子期只觉头疼得厉害,眼前卷宗上的字都浮动不清,他轻轻晃了晃头,才重新看清上面一行行字迹,注意到卷册上依然有淡淡褶痕,尚未平整,他抬手再次抚过,拿青石镇纸压住,看着它慢慢平整。
    书房里安静极了,就听陆子期突然说了句话,钱多还没明白过来,就见公子霍地起身,身子虚晃了一下,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
    钱多这才听清,公子说的是:“我要见她一面。”
    钱多无措,见?怎么见呀?侯门深重,见不到呀。
    见公子面色苍白,他不由劝道:“公子几日未曾好好歇息,不如今晚早点睡下,不过两日小姐就回来了,知道公子身子欠安,定然会设法出来探望公子的。”
    陆子期摇头:“我要见她。”
    略显苍白的唇色,说的是:“等不及。”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握得都疼了,什么世子皇子,都能见到她,可他却只能一日日等下去。
    他想见她,特别想。
    “叫甲三来。”
    陆子期站在窗前,看着暮色一点点降临,看着天一点点染黑。
    旁边钱多还想再劝,看公子背影,所有劝说的话却一下子都说不出了。
    他已隐隐明白一些事情,愈发心疼公子。
    末了,钱多也只能说:“就甲三跟公子两人,万一有些差池——,带上小的一起吧。”
    “人多,反碍事,你留下。”
    陆子期看着天色黑下来,换了玄色劲装,披了斗篷,与藏身黑暗中的甲三一起出了城,朝着城外的永福寺去了。
    —— —— ——
    永福寺中,两边人一起礼了佛上了香,主要是让两边孩子相看一下。
    这会儿天早黑了下来,寺庙各处点了灯烛,音音带着人回了今夜住的厢房。
    里头偃月姑姑早已带人收拾齐整,把床铺都换上了家中带来的被褥垫子,四周都用艾草细细熏过,又往香炉中炷了香。
    这会儿见音音回来,她忙瞧音音,想听她说说对这位世子爷是否满意。
    结果音音张口就是:“姑姑,听说永福寺的点心不错,要一盒子来!光吃素斋我没太吃饱。”说着还回头问橘墨:“你是不是也没吃饱?”
    当着孙嬷嬷和偃月姑姑的面,橘墨不好点头,只冲小姐笑了笑。主要是周边都是三夫人带着的人,她紧张,愈发没胃口,生怕哪里看不到给这些坏人算计了去。虽说孙嬷嬷跟着,殷国公府那边也差人过来了,可小姐跟前,到底是她离的最近,她得紧紧盯着,不能给坏人一点可乘之机。
    偃月就这么看着音音带着橘墨吃起了点心,看着一盒子点心都吃了一半了,小姐嘀嘀咕咕跟橘墨说了不少话,愣是一句没提相看的世子爷。
    这会儿孙嬷嬷也不在跟前,出去看着人给小姐准备沐浴的东西呢,偃月实在等不及了,只得打断她们说话,问了句:“青礼侯世子,什么样?”
    音音漱了口,回她,“能什么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世子也没少长也没多长。”
    偃月:.....
    她换了问法:“小姐看着世子人怎样?”
    “就下午看了一眼,我也看不出什么呀。”
    偃月:.....
    也不能说她家小姐说的没道理,但是她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呢。
    “小姐是不是不喜欢青礼侯世子呀?”偃月小心问道。
    “我今儿才第一次见他,我为何要喜欢他。”
    偃月一噎,半天道:“可小姐跟老太太说的,觉得青礼侯世子堪配。”这里的老太太是指殷国公府老夫人,眼看着音音已经十七了,再转年就十八了,婚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用老夫人的话说世家公子好样的就那些,再拖下去都给人扒拉走了,就是再不着急,也得选个好的定下来,实在不行,到时候再退婚就是了,他们殷国公府死国将士无数,家中女孩退个婚怎么了,还退不起了。
    偃月直楞愣瞅着自家小姐,当时她可是跟着的,可是亲口听到她家小姐想了半日,说青礼侯世子还不错,堪配。
    “是我说的没错,可我说的是他堪配我,能做夫君,我又没说我喜欢他。”联姻结两家之好,跟她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一个婚前失贞的男子,她不嫌他脏就是做人厚道了,还喜欢?
    她悠悠来了一句:“我喜欢他爹就行了。”青礼伯,可是对抗高家的重要力量,很受清流推崇,在文官中不能说是一呼百应,也是很有号召力了。不管是她哥哥,还是她小舅舅,都需要这样一份力量。
    偃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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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姑姑是说,像我娘那样吗?”
    “我喜欢他爹就行了。”
    就连一旁的橘墨都被惊着, 还没咽下去的点心直接呛着,趴在桌案旁咳。音音好似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忙在一旁又是给她拍背又是递水:“也不是小时候了, 怎么吃块点心还呛着了?寺里的点心就这么好吃,再好吃,你也慢着点,急什么呀你。”
    橘墨终于咽了下去, 含着两包呛出的眼泪,看着音音:“小姐呀.....”大约呛得很了,这会儿嗓子都有些哑了,听着都替她疼。
    音音忙道:“行了,你别说话了。你喜欢吃,回头咱打包。”
    橘墨:.....不是点心呀小姐, 不是点心!她睁着湿润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音音拍了拍她的肩:“明白了, 多大点事。”
    说着朝外头喊了一声:“跟庙里说一声,点心明儿给我们带两盒。”
    回身看着橘墨,音音问:“怎么?还这副样子, 两盒还不够?”
    音音捏了捏橘墨委屈巴巴的小脸蛋, 道:“做人, 可不兴太贪心的。”
    偃月着急,看不得音音这样没正行, 她问:“是不是为了那个青儿啊?”
    前两日打听到, 这位世子爷收了一个叫青儿的姑娘,听说是清清白白跟了这位世子爷的。
    偃月劝道:“这么个人,小姐不喜欢, 都不用咱们, 青礼伯夫人铁定直接打发了!”
    音音哦了一声:“我也挺喜欢青儿的。”她收到信儿, 还专程去看了一眼,发现这个沈伯言眼光还不错,青儿确实是个好姑娘。
    又哼了一声:“世子真当自己救世主了,正努力想把青儿弄到伯府当丫头呢。要说我呀,依青儿的能力,要是有个公主封号,这沈伯言给她做妾都不配。这会儿倒好,好像能让青儿当个通房丫头,都是他沈伯言大恩了。”
    “反正把青儿弄到府里这事儿,沈伯言要是办不成,到时候我来办。我喜欢青儿。”
    偃月:......
    音音一看偃月脸色不好看了,忙上前哄她:
    “偃月姑姑,他只是给我做夫君,只要他人品端正,眼光不坏,就差不多了。”
    音音看偃月还是愁眉苦脸,只能解释了:“姑姑想呀,这人人品好,对我必然不会多糟。眼光好,到时候后院整进来的姑娘肯定个个都是好的,跟好姑娘们作伴,也是好事啊。就怕遇到那种眼光可差的,弄一院子不咋地的小老婆,乌泱泱多糟心。这选中的都是好姑娘,多几个少几个的,有什么要紧!”
    补充了句:“这些姑娘必然都是赏心悦目的,还多才多艺,想想不用花我自己的银子,天天有才艺看,也还可以吧。”
    偃月一时间无语,末了道:“小姐还小,不知这日子漫长,带着欢喜心悦嫁过去,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姑姑是说,像我娘那样吗?”
    烛光下,音音抬起的眼睛,内中没有任何波澜,静静问。
    偃月几乎是骤然一震,浑身哆嗦。此时门外停住的孙嬷嬷,落在门上的手也颤得不像样。
    烛火轻颤,厢房安静。
    音音扑哧笑了:“瞧把姑姑担心的,姑姑放心,我可没我娘——那么笨。”一枝桃花就给人骗走了,咬牙恨了那么久,居然到死,记得的还是那日的桃花。
    真心?她没见过始终如一的真心。倒是她娘的真心比什么都真,可有什么用,半个铜板都不值,有真心的人比谁都苦。何必呢。
    她才不要什么心悦相欢,她有她的能耐本事,能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而做她的夫君,把该给她的乖乖给了,相敬如宾,不正是夫妻和睦。
    如不然——,音音扇了扇烛火,就见灯光一晃一暗。
    她移开手,烛火才重新光亮安稳。
    不然呀,对方连着他那帮子爱妾,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她喜欢这样的关系,有来有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犯我一寸,我把你手连筋打折。多单纯的关系,音音想,自己到底是个纯真的人,就喜欢这样干净的关系。
    烛光下,少女歪头,笑得娇艳:“姑姑,这样不好吗?我永远做我自己的主,绝不会让一个男人,掌我悲欢。”
    这一瞬间,无论是偃月还是橘墨,俱都失声。
    不知是因为音音的话,还是因着这烛光下少女惊人的娇艳,此时歪头看过来的模样,连同她唇角淡淡的笑意,漆黑澄澈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简直好似这深山草木孕化的妖。
    太美,不似人间人。
    偃月想,什么世子爷,又有什么卖唱女,哪里配得上她家小姐。
    门口的孙嬷嬷慢慢收回了落在门扇上苍老的手。
    她的手腕上早已重新多了一个玉镯,在月光下莹润流动,是极好的古玉。
    她的小小姐那日赠她的时候,笑得那样好看,她说:“嬷嬷的传家宝没有了,可嬷嬷还有我,我给嬷嬷新的传家宝。”
    她又想起她的小姐啦,二小姐在国公府艰难当着那个三夫人的时候,她就想过把玉镯当出去,把当时临时冒出来的一笔开销先敷衍过去再说,免得老太太又借着由头连讥带讽,嫌他们小姐没品味,办出来的事儿不好看。
    当时她的二小姐说:“嬷嬷,有我活着,就轮不到嬷嬷典当!”
    她一向骄傲从不低头的二小姐,那天掉了眼泪,她说:“嬷嬷,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无用。嬷嬷可留着镯子吧,不然我觉得自己,更没用了。”
    可走出那扇门,她的二小姐呀就把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着,骄傲得像只孔雀,好像从未有任何事能难得住她。旁人要看她为难,她就越表现得一点事儿都没有。殷国公府二小姐,一辈子太短,短到她来不及学会:讨巧,低头。
    孙嬷嬷抬头,天边起了风,云挡住了月亮。
    她好像能听到风中红衣二小姐纵马银铃一样的笑声,马球场上,所有贵女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谁都不敢惹韩家那个喜怒莫测的二公子,可她偏偏就是能纵马在他阻拦下进球,昂着下巴问他:“韩二,服不服?”
    记忆中是她还那么小的小小姐,才五岁大的孩子,就有同她娘如出一辙的倔强。被人换上喜庆的衣裳,被人硬按着取下鬓边的小白花,被人按着让她跪下喊新夫人娘。
    可就是那样,她都没喊。为此,足足在黑屋里关了半个月,美其名让她跪经学规矩。
    却在后来的一日,小小一个孩子跪在了新夫人的脚踏边磕头,她的小小姐说:“娘,是我的错,您大人大量,饶了孙嬷嬷吧。”
    永福寺后院,阴云下,孙嬷嬷咬着牙,泣不成声。那次以后,她就被从小小姐身边调开了。再后来,她的小小姐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