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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们的爱人 第197节

    被凉水浇透的衣服紧贴他的躯体, 骨节突出, 依稀可以辨出肋骨的形状, 往下是平坦微微内收的腰腹, 胯骨往下是笔直纤细的长腿。
    仿佛一杆被风雪剥掉外皮只剩斑驳内里的枯木。
    蒋春眠觉得他瘦得有些可怜,拨开人群收起自己藏好的手机, 说道:“老师!我可以作证,张雁回没有谈恋爱,是方正祥先惹的事。”
    教导主任瞪着眼:“你作证?你怎么作证!”
    蒋春眠将自己昨晚看到的场面说出来,直接道:“方正祥的行为是故意伤害,应该报警,张雁回身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教导主任顿时头大,“别想什么就是什么!要是学生打闹都能报警,警察忙得过来吗?现在是上课时间都回教室上课,张雁回这件事……”他沉吟片刻,面色和蔼哄劝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方正祥的行为是过了,我会教训他的,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蒋春眠鼓着脸还要继续说,袖口被轻轻扯了扯,回头看见张雁回虚弱的笑脸。
    “谢谢你。你回教室上课吧,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教导主任还有事要忙,随便吩咐旁边的学生带着张雁回到医务室就离开了。
    蒋春眠自告奋勇代替被指的那人,和张雁回到了医务室。
    换好衣服的张雁回面色仍旧发白,眼瞳漆黑,蒋春眠想起在厕所门口产生的诡异情绪,好奇心驱使她靠近张雁回,想要了解清楚,为何每次在他身边,都会产生股莫名其妙的阴冷恐惧感。
    ……明明他看起来是个温和腼腆、甚至有些怯懦的男生。
    观察良久,没有再产生那股诡异的情绪,蒋春眠的思绪慢慢地回到先前的事情上,她略显气愤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报警!”
    张雁回抿着唇,颊边挤出深深的酒窝,面容显出几分清俊的秀气,垂落的眼睫仿佛密密的黑色亮羽,良久,轻声回道:“没有用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仿佛置身漆黑深渊的茫然惊惶。
    “方正祥有位表哥在警局工作,就算将我打成重伤,有医院开据的伤情证明,顶多就是把他带到警局批评教育,再多的惩罚没有了。再之后他会变本加厉……”
    “你怎么知道?”蒋春眠疑惑道:“这也太悲观绝对了吧!”
    张雁回看向坐在旁边的女生,微微愣神。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禁想起跌倒在冰冷潮腥的厕所地面时候,那些在眼前闪现过的画面,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带着未知的诅咒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看到绝望躺在地面的自己、看到奄奄一息的自己、看到纯白孤寂的医院里那抹无助的背影,还看到方正祥得意洋洋的嘲讽笑脸,将他扯到角落放肆地殴打……
    与此同时,排山倒海般的怨毒侵占他的心神,他感到有汪洋的血海在翻涌,他的眼球在鼓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丝一根一根地裂开,密密麻麻地遍布眼球,有什么将要突破他的心脏,变化成未知的怨恨……
    ——转变在高昂嘹亮的警报声中戛然而止!
    那些险些将他吞没的浪潮褪去,他喘息着,犹如逃脱劫难般,灰暗的玻璃世界裂开缝隙,陌生的女生出现在眼前,穿着规整的蓝白校服,黑色花苞盘在头顶,眉眼带着股凛然正气,等他在茫然中回神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干净的医务室病床上。
    蒋春眠当然想要帮助张雁回,但她跟他的关系毕竟只是普通同学,说再多怕人嫌烦,就坐在隔壁的床位上耐心等待,医务处的老师到隔壁配药,张雁回除却满身伤口,还有些低烧。
    挂好吊瓶,医务处老师交待换的药瓶,接了电话就离开了。
    张雁回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回去上课吧。”
    “你自己可以?”
    得到张燕回的肯定回答,蒋春眠转身离开。
    回到教室,蒋春眠还没坐好,前桌男生便回头说道:“你怎么敢惹方正祥啊!”
    蒋春眠掏出课本,略显困惑地回答:“我没惹他。”
    前桌男生怯声道:“方正祥睚眦必报,性情暴躁,他们班里的同学不敢惹他,课间方正祥睡觉,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出,要是吵到他的耳朵,下场惨绝人寰!”
    说话的过程里,前桌男生的面色骤然发白,叹口气,“张雁回也是惨!可见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天降横祸吗?”
    “就是就是。”蒋春眠赞同点头。
    前桌男生瞥了眼蒋春眠还不知大祸临头的洒脱模样,把话说明白,“你带张雁回到医务室,方正祥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蒋春眠仍旧那副无知无觉的笑脸,说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被欺负吧!谢谢你提醒啊,我以后注意点。”
    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最保险的手段就是请老师帮忙,没想到李德那么窝囊,竟然悄悄溜走了,对未来可能会被迁怒报复的忧虑只在心里逗留片刻,紧接着怜悯正义的情绪占据上风。
    她不后悔做出的事,但等教学楼停电,她被锁在黝黑深暗的医务室里的时候,愤怒不可遏制地涌出来。
    放学前一刻,有同学传话说他刚从医务室回来,张雁回有事跟她说,蒋春眠没多想就去了,谁能想到方正祥的报复心这样强!竟是半点都等不了,骗她到医务室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将门锁上。
    透明玻璃门外拴着铁锁,蒋春眠蹙眉,愤愤地推了一把门,无济于事,暗暗骂了方正祥几句,平复心情,张雁回可能还在医务室里,她摸黑爬到二楼的病房。
    不过短短瞬间,医务室的温度降了好几度,门窗的缝隙渗进冰凉密集的雨点,沿途蒋春眠将敞开的窗户关好,借着暗光打量门窗的缝隙,失望地收起借助门窗离开的心思。
    医务室有两层楼。
    病房安置在二楼的各处房间,视野越来越暗,仿佛能够听到楼外的冷风呼啸,似要撞破墙壁阻隔,催倒墙体。
    蒋春眠抱紧双臂,对于方正祥报复的行为她只觉得愤怒,但在沿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却有股莫名的恐惧攫取她的心神,就好像黑暗的楼梯尽头,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她。
    蒋春眠的脚步停留在最后的台阶上。
    遥遥望向二楼的走廊。
    她记得张雁回需要挂三瓶药水,此刻应该还在挂着最后一瓶,他还在病房没走吧?蒋春眠不是胆小的人,但此刻在黑暗环境里,耳边吹来呼啸冷风,不受控制地胆颤了颤,接着提着一口气喊道:“……张雁回?你在屋里吗!”
    “我在。”
    冷不丁响起声音,蒋春眠的脚步往后一撤,幸亏握着扶栏这才没有摔下去。
    那道声音不是从病房里传出的,而是在她的身侧响起,她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终于在楼梯左侧的墙壁旁看到蹲身的张雁回。
    盯着那道几乎蜷缩起来的身影,蒋春眠嘴角微微抽搐,片刻,轻轻声:“你不会在害怕吧?”
    张雁回没有否认,视野昏黑一片,耳畔响起的熟悉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悄悄地贴着墙壁往楼梯口靠近,直到感受到身侧有源源热气涌来,才慢慢地站直身子。
    “医务室突然停电,我喊了好几声没有人回应,外面又开始下起暴雨……”
    睫毛密密地遮住张雁回惊惶的眼睛,黑暗环境模糊他的面容,使他的轮廓看起来还有那么点镇静,他慢慢抬眼看向蒋春眠,心头巨石落下,暗暗感激道:幸亏她来了!
    恰在此时,惊雷响起,蒋春眠受到惊吓,往后一躲,后脚跟踩空,她握紧扶栏还没稳定住身形,手腕骤然被捏住,冰凉得仿佛阴冷雨水般粘腻润滑的触感,她心脏猛缩——
    脑海里储存的恐怖片袭来,几乎是在被捏住手腕的瞬间,她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张雁回不会不是人吧!和她腕部接触的指腹冰凉,透过表皮传递到血管的还有股使她四肢泛起鸡皮疙瘩的阴冷僵麻。
    但很快她就否决这个奇怪又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根根滑腻的指腹由她的腕部,摸到袖口,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往台阶上扯,与此同时,张雁回含着担忧的嗓音响起。
    “别站在楼梯上,不安全。”
    “哦,好。”蒋春眠踏到二楼,心底认定张雁回胆小的事实。
    她往窗口走,那里有月光渗进来,借着光线视野清晰很多,刻意放慢脚步,好让张雁回始终维持着半拳的距离跟在她的身边。
    靠在窗沿边,蒋春眠说:“我的手机落在教室,你有手机吗?”
    张雁回摇头。
    蒋春眠两手一摊,略有些咬牙切齿道:“那完了。方正祥把楼下的大门锁了,我们出不去,到了放学时间,这里也没人过来,我们今晚可能要在这里度过了。”
    黑暗里,张雁回的面色有阴郁闪现,连他自己都摸不清怨毒情绪的来由,他眨眨眼睛,回过神,担忧地询问道:“……他锁了门,你有没有被欺负?”
    睁大眼睛观察蒋春眠的神情,得到否定回答后,张雁回松口气,垂头,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这算什么。”蒋春眠稍稍远离窗边,玻璃窗被暴雨覆盖上蛛网般的水痕,她搓了搓冰凉的双臂,“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倒是我们今天晚上,天气那么冷,要是真在这里住一晚,能冻死人。”
    见蒋春眠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张雁回再次悄悄地顺从本心贴近她,新换的衣服是春季校服,但奇怪的是在冰凉的雨夜,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寒冷。
    或许是有她在旁边的缘故吧。
    张雁回的手背贴了贴她的校服边,黑暗滋生的恐惧便因此消褪,他想了想,说道:“我们到办公室看看吧,医务处老师每天都在这里工作,我记得办公室好像有架电热风扇。”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
    蒋春眠主动走在前面,张雁回步子迈得小,蒋春眠思考片刻,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要是害怕的话就抓紧我!我胆子大,我不怕。”
    雨声淹没了张雁回那句低低的嗯。
    他望向蒋春眠的背影,头顶黑色花苞微微松散,像是俏丽的花瓣在绽放,在阴潮的走廊里,似乎弥漫着股似有若无的浅淡花香。
    他收紧手指,跟随她在黑暗里前行。
    第208章 恶灵4
    他们还不算倒霉到极点, 发现电热风扇后,在旁边又发现了大功率的充电宝。阴雨天气学校经常性停电,医务室的暖气开得不足, 每到冬天寒气渗骨, 医务处的老师便向学校申请购买了储电款的电热风,附赠充电宝。
    橘黄暖光笼罩角落。
    蒋春眠半跪在地上,在储物柜里扒拉出几包豆浆粉和即食零食, 张雁回站在电暖风旁边,没觉得多暖, 跟着蒋春眠走到储物柜边,离着半拳的距离,打开角落的柜子,露出里面满满的食物。
    “这是专门给学生准备的。”
    张雁回举着手电筒往里面照,手指在食物袋上游离, 侧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蒋春眠知道医务室旁边就是超市, 但没想到这里还藏着小型的储食柜,她哇了声,凑到张雁回旁边报食物名称,张雁回抱着满怀的零食走到电热风旁边,堆到桌子上。
    蒋春眠随便拆了袋饼干,自己吃一块, 再递到张雁回的面前, 等他拿走后, 她就再拿一块塞到自己嘴里。
    鼓着脸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雁回垂眸, 嚼着饼干,视线扫过桌面的零食堆, 大脑不受控制地记忆它们的名称,这些东西都是蒋春眠想要的,他没有食欲。
    “……是杨老师。她担心学生们在医务室饿着,就专门在办公室里准备食物,方便生病虚弱的学生免于饥饿加重病情。”
    事情就发生在几周前,课间操期间他低血糖晕过去,送到医务室,正好是杨老师值班,她说他早晨空腹到现在,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晕过去是必然的。
    张雁回就被杨老师留在医务室,她到超市买了几袋食物放到他面前,非常善心地告诉他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能糟蹋,要是他心存感激,就在最后阶段加把劲冲刺高考,等未来再报答她。
    就是在医务室里,张雁回碰到请病假的白婧,虚弱男生漂亮得仿佛根茎翠绿的白茶花,打听过后是实验班的学霸,就起了异样的心思。
    ——怎知那是张雁回噩梦的源头。
    他面前递来一块姜黄色的饼干,视线沿着饼干落到捏住它的手指,指甲圆顿红润,手电筒带出的光照亮那只手,垂直放在两侧的手猝不及防地蜷了蜷,回忆起被那只手抓着走过黑暗走廊的场景。
    他接过饼干,紧接着,视线落在后背抵着橱柜,斜站在面前的蒋春眠,她嘴边沾着饼干碎屑,腮帮鼓起,吃得津津有味……
    肯定很好吃吧。
    张雁回捏着饼干塞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并没有什么味道。
    但他就是觉得味道一定很不错,机械性的接过时不时递来面前的饼干。
    蒋春眠拍掉掌心的碎屑,揭开窗帘趴在玻璃窗往外看,乌云翻滚笼罩天幕,砸在玻璃上的雨点变小,淅淅沥沥的雨声营造出一种安谧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