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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二)

    载着沉祐翎进入校园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还是没想到一个比较适合让hane长眠的地方,摩托车骑到最后都快绕校园一周了。
    「呃,你觉得哪里比较好?」将车停在路边,我回头问道。
    比起我来,和hane朝夕相处的沉祐翎肯定会有比较好的想法吧。
    她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开口说:「东侧门。」
    偏了偏头,我有点无法理解她指定东侧门的理由,不过罢了,既然她说东侧门好,就去那里吧!将车子调头,我缓慢地往东侧门骑了过去。
    时间已经黄昏,天空又再度被染成了一片澄红。自从那个黄昏,在港口遇见带着白色太阳鸟的长发女孩后,黄昏对我而言就多了很特别的意义,再加上老姊提起的幼时鞦韆回忆,不禁让我觉得,人生中许多美好的事似乎都发生在黄昏。
    这时,一团白白的棉絮突然迎面而来,顽皮地拂过了我的面颊,又随风而去。白白的软软的棉絮,让我忽然想到hane全身放松时,羽毛蓬松可爱的模样。
    「木棉絮……」坐在后座的沉祐翎突然幽幽说道,嗓音有些喑哑。
    啊,原来木棉飘絮的季节已经到了。记得东侧门那里种了一整排的木棉树,棉絮大概是被风从那个地方送来的吧。
    这当下,我总算懂了沉祐翎选择东侧门的原因。
    「到了。」停下车,我的双脚踏上铺满了棉絮的道路。
    沉祐翎走到机车踏垫的旁边,停顿了一下,才蹲下身抱起装着hane的盒子。比起刚来找我的时候,她的神情看起来已经平静许多了。
    缓步朝着其中一棵木棉树走去,路上一团团白色的棉絮球因她的闯入而左右滚动,有时又因微风的吹拂而跳动起舞,无声,却喧闹。
    我走到她身边,看见她用指尖轻抚着盒子,忽然间,一滴、两滴的水珠落到了盒面上,扩散成一个圆。
    她的眼睛又下雨了。
    摸了摸鼻子,我蹲下身,默默地动手在木棉树下的土壤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后来,沉祐翎也加入了行列,将小坑加深加宽,到能够容纳hane的程度。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我说。
    沉祐翎点了点头,打开盒子轻轻地捧起hane,不捨的目光在牠身上停驻了好久、好久,包围着她的孤独,又让我想起了港口那名女孩,凝视天空盼望着太阳鸟归来的神情。
    「已经过了十年……现在想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反而记得的都是快乐的事情。」将hane放进洞里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啟口说道。
    「过了十年?」望着慢慢往坑里放入泥土的沉祐翎,我一脸不解。
    「十年前,我的爸妈因为车祸过世了。」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其实,那天我也在那辆车上,可是我活下来了。」
    没想到她会自己提起这件事情,我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概跟乒乓球一样大。
    「那天的事情,我其实都记得……是妈妈抱住我,用她的身体挡在前面保护,所以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几乎没受什么伤。」
    她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而听见这番叙述的我,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那次练脚踏车时出的意外,让她联想到了这件事。难怪她不喜欢骑车,连有人要教她都犹豫不决的。
    暗中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很后悔那时候鼓吹她学骑车。
    泥土填满了小坑,沉祐翎一面将微微突起的土壤拍平,一面说道:「后来,叔叔总形容我是个奇蹟,也要我相信,就算爸妈不在了,还是会在某个地方守护我。」
    拍去手心的泥土,她捧起一把木棉絮,在埋着hane的地方放下,低喃着说:「所以我知道的,一直都有人惦念着我……无论他们在不在我身边。寂寞的时候,想着这件事情,心情就会逐渐变好了。」
    听着这段成熟的话语,我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处理掉手心的土屑,我站起身来说道:「不只人,我想hane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另一种形式存在。你不忘记他们的话,他们会始终都在。」
    沉祐翎抬起头,正好和我俯视的目光对上,她勾了勾嘴角,「……嗯,如果我不忘记的话,他们肯定还能继续活着吧!不管是爸妈,还是hane,肯定都是吧。」
    不反对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给她。
    面对我突然的举动,沉祐翎有些困惑,看看手又看看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伸手。
    「拉你起来而已啦。看我的手看这么久干么?对它一见钟情啊?」我好笑地说。
    可能是我的表情跟说的话太欠扁,沉祐翎别开了脸,忽视我的手抱起盒子自己起身了。
    「一点都没变。」下一秒,她轻声细语的话就传入我耳里,带着抱怨的语气。
    我知道,她还在意和我吵架的事情,只是hane的死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倔强和赌气,跑来向我求助罢了。
    「我有一直在反省。」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我努力绞尽脑汁,「那天没有指责舒婷,是我身为干部的不对,对你口气不佳,是我身为朋友的不对。还有一堆有的没的,我全都反省过了。对不起!要是你现在还生气的话,打我发洩好了,我绝对没怨言!」
    转头瞪我,她用凌厉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似乎在确认我那番话的可信度。过了一阵子后,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眨了眨眼后,她的眼神移到一边没看我。
    然后,她很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也有错,迁怒过头了。」
    我频频頷首,「真的!我好怕。」
    这句话又惹得她瞋我一眼,一脸也很想把我种在土里的表情。
    「对不起啦!总之……」我清了清喉咙,张大眼睛装无辜,「别生气了好吗?我超不擅长跟人家吵架和冷战的。原谅我吧?」
    这当下我明白了,做错事就该道歉,尤其做错事又不想失去朋友的时候更该道歉,没什么好丢脸跟害怕的。
    沉祐翎默望了我快半分鐘,才破功笑了出来,笑完也对我伸出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揶揄地道:「握手言和而已啦。看我的手看这么久干么?对它一见钟情啊?」
    搔搔脸,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握握她的手,胸口中连日鬱结的坏情绪也在同时烟消云散,跑得一点都不剩。
    「话说……还有另一件事。」收回了手,沉祐翎忽然低下头,貌似不敢看我。
    「什么?」我又开始紧张了。
    「我好像害你失恋了。」她磨着手掌,歉然地说。
    「啊?害我失恋?」有听没有懂。我好像还没被她发卡吧!这是没告白先拒绝的意思吗?我可以哭吗?
    「那个、副社长跟社长……」她吞吞吐吐的,连句话也讲不完整,但听到这边,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哇咧!她以为我喜欢舒婷,而舒婷又因为她的牵线跟子霖在一起了,所以她才说「我好像害你失恋了」!
    才没有!
    「喔,你说他们交往的事喔?不用在意那个啦,那对我根本没影响。」我无奈地摇手。
    「怎么会没影响,你有那么豁达吗?」沉祐翎脸上写着「你不要骗我」。
    唉,子霖还说什么她喜欢我咧!喜欢我的话,知道自己有机会了不是应该要暗爽吗?但沉祐翎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像在暗爽。
    「嗯,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我端出正经的态度,「我喜欢舒婷根本就是个天大的误会,从头到尾都没这件事。」
    「咦?」发出一声疑问后,她傻掉了。
    「其实我也很不愿意这样讲啦,不过你想像力还满丰富的,觉得我是喜欢她才不停地帮她说话。」我双手一摊,「而且还不让我回嘴!我憋这句澄清憋很久了,憋得超难过你知道吗?比想大号找不到厕所还痛苦。」
    「咦!」她又咦了一声,显然惊吓很大。等讶异稍稍平復之后,才愣愣地问:「真的是我想太多?」
    我啼笑皆非,「骗你干么?」
    她将眼神移开了,侧过身一个人唸唸有词不晓得说些什么,还一下子抬头一下子低头,表情也时而严肃时而放松。
    接着,她突然抿着嘴唇向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杨翌宸,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祕密的。所以你心里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係,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等等,这段话的前面几句怎么好像很耳熟?根本就是我曾经说过的吧!还有后面几句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她完全不相信我的澄清啊,这里哪里有豆腐?我好想撞!
    「沉祐翎,就是因为好朋友间没有祕密,我才特地跟你解释。」我也拍拍她的肩膀,表情沉痛地说:「请你一定要相信,不然我才真的要哭给你看。」
    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皱着眉头看我,眼神透着担心和一丝丝的……难受。
    因为担心我的关係,所以她在难过吗?
    不清楚自己对她眼神的判读有没有错误,但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有股衝动,想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不想让她情绪变糟。
    「呃,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有个更好的理由……保证你听了之后就会知道我没骗你。」我低下头望着沉祐翎的眼睛。
    「嗯?」她狐疑地偏着头,并没有将目光移开。
    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我开口,缓慢而认真地说:「沉祐翎,我喜欢你。」
    她睁大了眼,脸颊瞬间渲染成了一片緋红。
    「所以你知道了吗?我喜欢的人不是舒婷,是你才对。」怕她以为自己听错,我又复述了一次,然后扬起最大幅度的笑。
    闻言,她的脸更红了,在夕阳的烘托下,看起来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