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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嘈杂的吵闹声围绕在餐桌前,令人唾涎欲滴的香气充昏着整个房子,人群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如走马灯般不断在眼前游走而过。
    无法认清的脸庞在眼瞳上没法烙下痕跡,只好苦笑迎合。不知不觉被遗下般,在人们间形成似有若无透明的存在。没能寻找自己的位置,唯有躲藏起来的想法一直縈扰着思绪。与此同时,对没有映入谁人眼瞳中的事情而感到庆幸。
    与被忙碌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平日相异,家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奇就奇在这天非节日时分,大家却一副提早迎来新年的模样。
    不过,箇中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回来了!」
    驀然闯门而入,一脸面露悦色的男人佇在门口,随即成了眾人的焦点。
    瞥见那几分熟稔的容貌,她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那稍变得消瘦双颊,长满鬍渣的下巴,额前的黑发比先前似乎来得稀疏。
    那是她的叔叔,也就是作为她养父的男人。一时没忆起有多久没再瞥见那张脸孔,唯有叔叔比过往更不修边幅的想法浮上脑海。
    一察见那笑逐顏开的脸容,大家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喜形于色走上前去迎接。尤其是叔叔至亲的母亲,甚至欢喜得几近落泪。
    今天,是久日不见的叔叔出狱回归的日子。
    坐牢的原由年幼的她没有被大人们告知,在亲朋戚友七嘴八舌的言谈间隐约能够洞悉些情报。叔叔大概因工作上与人争执起来,其后因对方的不忿而不慎入狱。可是实际原因作为后辈的她却不得而知了,何况她对此亦不感兴趣。
    得知叔叔霉运已过,亲友们纷纷临门祝贺。为洗去那段凋零的日子,母亲在这天也格外热情阔绰,饭桌上的菜式比平常丰富了数倍。单是嗅到饭香,肚子便不争气地传来一阵鼓动。
    无暇应酬与她无关的亲戚们,早早溜去的她一直与母亲窝在油烟充天的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与餐桌。
    听见外头传来的唤声,正要端着饭碗步出厨房的她不耐烦地应声:「来了!」
    刚踏出厨房,她却因映入眼前的光景不禁一怔。「嗯?」
    本以为只有叔叔回来一事,却没料到有意外之客人到访。
    那陌生的脸庞,在眾多脸相中尤其突出,一剎夺去了她目光的所在。五官标緻也不失男性的优雅,高佻的身材也成了触目的理由,简洁纯朴的衬衣打扮也显出了几分贵公子的魅力。
    这个男人是谁?没有看过的脸,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是叔叔的亲戚。从样貌观察,此男应该比她年长好几岁,目测约二十出头左右。
    双眸瞇成一线,一脸微笑却不能从其察见任何想法。看似訶諛奉承的笑脸,不知在思忖甚么的表情,一看就有种反感油然而生,总之不是她讨喜的一型。
    那半瞇着细长的黑眸剎时往这边投来目光,害她双肩一颤身子下意识僵硬起来。像是被对方的双瞳给钉起了身躯,不能动弹。
    男人悠然的步伐越渐走近过来,敲动胸口的悸动在耳廓也越发响亮。在彼此快要撞上的眸间,她甚至觉得心脏要停止下来。
    「誒………?」可是事实并没如想像中发生。
    厨房的门口很狭窄,堵塞在门扉的两人肩膀几近要碰撞,却奇妙地留有一丝空隙。男人的头颅越过了她的头,伸头张望厨房里头。
    「阿姨你好,今天到府上用餐打扰你们了。」
    男人漾着恭敬的微笑,赫然的问候令正忙着的母亲一时不知所措,只好苦笑回应。可是此一举动却挑起了她的反感。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到别人家来人站在面前竟然把人无视掉了!感觉真不好。下意识噘起嘴巴,皱起双巴。
    算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
    ***
    梦魘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每度瞥见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一副自家人的模样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家的饭桌上,眉头一挑才察觉事情不对劲。
    叔叔会带客人来家用饭已经令人惊愕了,何况一向封建思想的叔叔竟然还让这个男人每天都待在家里,亲切地对待他如一个儿子一样。
    每次察见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儘管她对这个男人有所忌讳,总觉得在那笑容背后不知在思忖着甚么,但邀请他却是家人的决定作为后辈也不能有任何微言。
    只好每次避免与这个人有任何接触。纵使她这么想着,骤然发现相见的时间却越渐增加。
    她也尝试过正面正视他,不愿以单向的思想去侧目这个男人。可是每当面对这个人,只有厌恶悄然瀰漫着脑海。无论凝望多少次,那双目也不曾投视过来。
    这个怪人怎么到别人家来连至少的礼貌都不会!哼,那她也不打算把他当作客人看待。
    孩子气地与自己赌着气,噘起嘴巴盘起了双手。一时不由得为自己似乎对那个人的事情太在意而挑起眉头,不悦地回首再打量那个男人。
    「……!」一瞬,双肩因惊慌而不禁一颤,神色为不知所措而不晓得该把视线往哪看。
    因为,目光对上了。
    那双黑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奥秘,漆黑间如星际间闪烁的星屑,略带透明的眼瞳牵动着她的注视,稍有不留神似乎就会陷入那深邃的瞳孔之中。
    无比綺丽的眼眸。对上的剎那身子彷似触电般,几近闭息。
    愣了一下,心脏再度猛地跳动,如堕进深海赫然获得一丝氧气,意识也随即传来某个警号。「………。」齿间不忿地咬紧牙关。
    也不懂得原由,但那么一剎那感到不甘心。好像被耍弄,被看透了心思一样,好讨厌。
    她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在那之后,这男人不再背地里悄悄窥视着她,而是更加明目张胆地直瞪着她。
    「可以和我谈谈吗?」
    还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每家每户都掏出了灯笼与蜡烛。
    明月高掛于黑幕的夜空,往这片大地洒下了皎洁柔和的月光芒。月色之下,人们三五成群传起了愉悦的欢笑,大人们注视着握着小灯笼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奔跑的模样,一边对着圆月谈着间话品嚐起月饼的味道。
    她的家里也不只有月饼衬托这个庞大的节日,饭桌上盛满了猪肉与水果还有一些小吃,丰盛的食物令人唾涎欲滴。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趁着傍晚时分买来的。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间?节日都不陪陪家人而跑去别人家。
    儘然内心溢满了不解的疑问,但她仍然不把男人的存在放在眼内。瞥见他愜意地与长辈们聊天时,她决定闭嘴不谈。
    在享用过晚餐过后,她也懒得参入母亲们的对话,早早结束了晚饭的收拾工作便欲想移步走回房间去。
    「啊?」可是佇在房门前,却有巨大的阻碍妨碍她迈步向前。
    她一直都不打算与此男打交道,也不愿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安分守己地佇在一旁,河水不犯井水,却被人率先打破了这条楚河汉界。
    那男人的脸庞上没有漾起一丝情感,与平常显露在人前那嬉皮笑脸的微笑全然相异,板起的脸丝毫不能从其上观察任何思绪。
    背靠着门扉,盘起了双手,曲起左脚单腿站着。那双黑眸笔直地瞪着她看,总觉得被人监视着的模样,甚至快要鸡皮疙瘩。
    「干嘛?」她忍不住打破这股令人窒息的静謐。
    「可以跟我谈谈吗?」
    似乎以为客厅传来的嘈杂盖过了那低沉的嗓音,对方再次重复前一句话。
    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人对她搭话,不禁挑起了眉头。就连声音也与平常那嘹亮的嗓音不一,语调听似不带感情,卸下了与长辈们交谈时的压力。
    也许,这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吧。
    「……,」可是,她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只有无限反感。「滚开。」
    也不管对方有否走开,脚步已经踏了出去。见状,男人也不得不从门前走开。
    喀咔一声,步伐便步入了房间,连头也不回也不屑于回首回望那个男人此刻脸上漾着的是何等的神色。
    只有微弱的一声从后头传来,
    「特别霸道的女孩。」
    继而消失于门后。
    ***
    一个月过去了,她不时感到背后投来炽热且强烈的视线。彷似被谁人囚禁于眼球里,难受得浑身不自在。越是被注目着,她便越想在那眼底下躲藏起来。
    可是每一躲避那道目光,那双黑眸却越是缠绕而上,令她喘不过气来。即使待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内,她也感觉到那般视线的错觉,几近神经错乱。
    有时候,她总觉得待在背后的他似乎传来邪魅的笑声,而那道笑声一直縈扰着脑海令她寒颤。这个人肯定视她的畏缩为欢乐,所以一直作弄着她!
    一思忖到这点,便不禁挑起厌恶的心情。藏起那份恐惧,反则露出高傲凌人的神态,不被那份无形的压迫震慑到。
    但是怎么想也好,就连一点也臆测不到男人的意图何在。藏在那具脸容下的心,到底在思虑些甚么,完全触及不到。
    纵使她不甘于示弱,在年岁差之下较于成熟的他眼中,她一切反抗的举动似乎也只是头野猫不顺服于教鞭之下,发狂乱抓的行为而已。一思及此,她便觉得男人把自己看作身于高处,对她伸出怜爱之手。
    也许所有事情只是她的胡思乱想罢了。
    「誒,你快来看看这个!超好笑的!」听见姨母的唤叫,赫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明亮的灯光遍佈整个房子的角落,客厅比平日少了一份朝气。没有客人的来访,用餐过后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唯有姨母与她待在空旷的客厅,悠然地阅读着书上的笑话部份。
    一谈及新的笑话,姨母便大笑得下气不接上气,捧着肚子双眼也睁不开的地步。从姨母手上接过了书,单是瞟了一眼内容便让她笑得快要飆泪的程度。
    可是一剎,笑容怔住了。
    「……………」那道视线又来了。
    驀然从字里行间昂首过来,不出所料那高佻的双腿便佇在前方不远处。又再盘起双手,靠着墙边站立着。欲想回瞪过去,却不禁愣住。
    那双黑眸不再牵动着探索些甚么的意味,却是带着温度,温柔地瞇起双眸凝望着她。黑瞳中也彷似溢满她的倒影,那颊边添上一抹红,痴迷的神色全都写满在那个人的脸庞上。
    她也不知何时止住了笑声,眼眸无法从那之上别开。
    搔痒感浮上心头来,却又无法解释这份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触上那目光的瞬间,一份微妙的暖流便窜入心扉。
    从没尝过这份感觉,也不懂为甚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以让我坐下来分享有趣的笑话吗?」她头一次感到那把嗓音是这么悦耳。
    ……不对!在意识到他说话后,才察觉到他已经走近过来了。
    「喔,坐下吧。」姨母拭去因快乐而溢出的泪水,抬头示意让他坐下。
    得到允许后,他竟然自然而然地坐于她的身旁。加上他欲想与姨母交谈的关係,身子稍为向前倾,彼此也快要触碰了。
    意识到后,心跳的悸动一直回响于耳廓还越发响亮起来。
    再瞥见这个人露在人前那副笑脸,她还能感到耳根传来的炽热。他该不会是猜到她这样的反应,所以才故意贴近她的吧!
    可恶,只是意识过剩而已。内心一直这样劝说着自己,但显然这种多馀的徵状并没有减弱。
    「姨母也喜欢看书报的吗?」
    「不,是她喜欢。」
    夹在两人的中央,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怕着会暴露些甚么不敢吭声,可是也不解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怪异。
    而听见姨母的说话后,他投来的目光似乎在思忖着甚么,她只能视作对方在企图或密谋些甚么,却不懂得是怎么一回事。
    翌天,她懂了。
    「……这是甚么?」
    「书报小说。」
    直瞪着那叠得高言的书本堆,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察看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小说,她不禁眼得入神了。
    不得不说,她对于看书具很大兴趣,尤其是小说。只要一书在手,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也影响不了她沉醉于书中世界的状态。
    她的喜好似乎被抓住了,不经意斜视了那上扬了的愉悦笑顏,总觉得很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屈服了。
    在那之后,他就不断带来了更多不同种类的书本。基于求知慾与兴趣,她也决定放下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与他建立起友谊。
    ……比起朋友,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书作利诱而耍弄着的宠物才对。
    不过对方也没有再为她带来压迫感,而是更柔和地对待她。最初还有点不习惯,听见他每次都亲暱地唤着她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听惯了。
    作为朋友来说,她认为他的行为有点越界了。
    比如说,每次到她家来,要是见不到她或是没等到她下班回家,他绝对不会安心离开。还有每次外出或因小事出门也好,他也得特地前来跟她道一声才走。对于他的一切,他从不修饰直率地坦然道话。
    她实在不懂这是为何,至少换作是她肯定不会对他做这种事来。再之,还有很多事情她也绝不告诉他,甚至以撒谎来掩饰。
    对他,她甚么都不能理解。然而当旁人每看见他们待在一起,都总会投来似笑非笑的神色。总觉得全世界都明白所有事情都是怎么一回事,唯有她被蒙在鼓。
    她,也不想再思考了。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那天,他又特地来到她家,跟她报道他将会外出几天还有到哪里。可是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然而,在她开口问道,那双瞳倏地变得肃然,也渐渐走近过来。
    心悸又牵起了旋律。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再也忍不住了。」
    他,到底在说甚么。
    「我很想告白,又怕冒犯而被拒绝。」他说话不慌不忙而整理有条,一边斟酌着言词一边说道。「记得第一次来你家作客,遇到你那天就觉得你爱恶作剧、霸道又可爱,然后就被你深深吸引上了。」
    她只能慢慢咀嚼他的话语。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孩。」
    一瞬,心脏似乎停止了。
    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细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那颊边也泛起了潮红,稍长的瀏海因微风的吹拂一时掩过了那双清澈的双眸。
    「那,我先走了。」
    他,是在害羞吗。
    她不知道,她就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反应过来之际,那个人已经消失于她的眼瞳。注意到这一点后,似乎又能重新呼吸过来了。
    「………誒。」手边按捺着胸口,心脏的悸动传来猛烈的回响,却无法压制过去,只能任何红晕披在脸颊上。
    刚才的是甚么呢?
    右肩挨在墙壁上,但迟迟也没能再作下一步移动。整个脑子也溢满刚刚的画面。
    那把低沉而明确的嗓音,那稍长的发梢,还有那染红的耳根。
    「开玩笑的吧……?」那个高傲自满的男人,竟然会作那种举动?
    对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心跳还没平伏下来。
    是梦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