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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月的叙述1

    和丈夫聊天,说起我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丈夫是心理医生,跟我说,记忆是用语言固定的。他问我,儿时是否有玩伴,父母是不是经常出差,所以五岁之前的我从未向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也就不能固定那时的记忆。
    结婚前,丈夫见过我的父母,了解我的一部分家庭背景,此刻他向我求证,问出了这些问题,我知道他并不是想窥探什么隐私。回想他来我家拜访父母的记忆,那时母亲已经年过五十,依然跟年轻时一样,充满了力量。
    不是亲切的、伟大的、慈爱的,而是充满力量的,我愿意这样形容我的母亲,即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曾被这种力量所困扰。有些时候,这种力量可以找到诸如此类相似的形容,强势的女人,控制欲强的家长,但事实上,后者无法完全替换这个概念,我觉得这就是最恰当的表达。
    和丈夫关于记忆的探讨促使我开始回想小时候的事情,我的记忆从五岁开始,并不清晰,只记得一些片段。母亲带我从林州回到她的老家麦川,宴席的主人是母亲的高中好友周宛阿姨。周宛阿姨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孩在席间走动,见到母亲后,很快把我们叫到隔壁包厢,给我送了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一根玉镯。
    周宛阿姨嫁给了麦川一名富有的商人,生意涉及地产和交通,在麦川这个地方很有威望。隔壁狭窄的包间里,母亲和周宛阿姨一直在聊天,那年我五岁,对此并不理解,只能根据我这些年陆陆续续从母亲和父亲的对话里听到的细节,勉强还原当时的情景。
    周宛阿姨年轻时谈过一个男朋友,被父母拆散,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她为丈夫生下了一个小孩,同时也知道了丈夫正在出轨。她的父母和兄弟都受丈夫的生意的照顾,很难完全割舍,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很爱自己的孩子。那时我五岁,周宛阿姨的小孩刚刚满月,哭诉之后,她开始向我母亲请教母乳喂养的事宜,母亲知无不言,说到最后,周宛阿姨问起我父亲的近况,母亲说他也一并回到麦川,正在和以前店里的朋友聚餐。实际上,父亲是专门陪母亲回到麦川的,只不过很多场合,碍于身份,他并不适合出面。
    当时,周宛阿姨是以兄妹的身份向我母亲询问父亲的近况的,她不知道我父母的关系,至死都并不知情,因为她从未出过麦川。她也曾多次向我母亲询问父亲的信息,母亲给出的理由是他不喜欢拍照,所以没有拿出照片,就这样搪塞了多年。然而,其他的事情之上,母亲从未撒谎,所以周宛阿姨未曾察觉也情有可原。当母亲说起父亲在周边的县城谈下了项目,即将带着工程队去往那里,周宛阿姨注意到母亲的哥哥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她向母亲提出这一疑问,母亲很快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丈夫正在跟着哥哥一起做事。妻子的哥哥带着妻子的丈夫参与工程队,周宛阿姨就这样信了一生,而实际上,丈夫和哥哥就是同一个人。
    母亲和父亲瞒过了麦川的所有人,又因为移居林州,以新的身份生活多年,几乎和其他所有人没有区别。梁玲阿姨是除我以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梁玲阿姨一生未婚,因为从事自由职业,旅居各地。林川是旅游城市,风景宜人,是梁玲阿姨总共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之一。她刚来林川时就拜访了母亲,母亲热情地招待了她,准备带她去附近的景点游玩,恰逢父亲接我放学,打开家门,和她迎头赶上。梁玲阿姨之前在母亲的毕业典礼上见过父亲,知道父亲的身份,却没有当面点破。我叫父亲,爸爸,母亲面不改色地询问父亲今天路上的见闻,这是我人生中印象非常深刻的画面之一,那时我已经十二岁,能够隐约察觉到大人的脸色,我知道父亲有些异样,但当时并不明白为何。
    到了夜里,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谈心,我注意到母亲正把他们的结婚照从柜子里翻出来,再次摆放在原先的位置,先前它们一直在茶几的中央,因为梁玲阿姨的拜访而暂时被藏了起来,我意识到母亲不想让梁玲阿姨看到它们。那天晚上的对话,因为房门是掩着的,我听得非常不清晰,只记得母亲说,我只在乎你是怎么想的。
    父亲是一位内敛的男人,他有口吃,可能是不想暴露缺陷,所以很少说话,一旦说出口,则是能省则省,父亲回答母亲,我也是,然后他们沉默下来,没有再出声,我在书房里玩着游戏机,玩得比平时更晚一些,才被母亲唤回房间。
    因为父亲这个毛病,所以家长会通常都是母亲出面,尤其是轮到家长需要上台汇报进度的时候。母亲在学生时代就是学习顶尖的学生,她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并希望我也能运用到学习当中。她对我的功课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她觉得以她的方式我一定能够做到,但我没有做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不如母亲聪明,父亲开导我,说母亲的方法并不一定完全适合我,是以导致了学习进度的滞后。母亲和父亲偶有争吵,通常都会以母亲的指责开始,她指出父亲很少参加家长聚会,所以并不完全知道我的所有情况,而她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父亲则是沉默不语,等母亲说完,最后捏捏母亲的手腕,让母亲坐下来讲话。母亲坐在父亲的对面以后,情绪会稍微好上很多,换做她开始沉默。在我面前,父亲很少这样长段、长段地讲话,我印象中他总是沉默的,这样的反常也让这一画面成为我人生中记忆非常深刻的画面之一。父亲一生被口吃所困扰,只有在母亲面前毫不避讳,他向母亲缓慢地陈述他的观点,停顿片刻,再次询问母亲的意见,随后继续对此表态,如此反复。
    父亲年轻时做过很多基层的工作,积累了人脉,后来自己出来承包项目,赶上了风口,项目越做越大,在我十一岁前极忙。十一岁,我从小学转上初中,父亲把项目分给其他几位叔叔,很多年后,其中有一位叔叔成为了我的公公,我和丈夫也因此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