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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第68节

    他没说过这话,靳凡听不惯,皱着眉喊人:“把他抬房间睡去!”
    楼底下喝得四仰八叉的几人,举着瓶子也仰头看着他:“老大你又不是没长手,自己不会抬吗?”
    脱索边咯咯地笑边说:“就是,没用的东西,连大嫂都叫不来!”
    他也胆大了。
    他们这德行,靳凡也不再废话,薅住仲川衣领,把他扛到肩上,扔回他房间的床上了。
    转身出门时,醉死的这人喊了一声:“哥!”
    他停住脚,仲川又说:“你还没祝福我呢。”
    靳凡没回头,说了句:“新婚快乐,办事缺钱账上拿。”
    仲川会心一笑,周围一切沉陷黑暗,除了他眼睛里月亮的倒影,浮光波动。
    六月一号,全国范围内放开疫情防控,宣告疫情已实质性结束。
    “疫情实质性结束”并不是说病毒消失了,是全民抗疫的生活迎来了结束,而毒株还在顽强地变异、繁衍着。
    因为医疗资源不均匀,病患都集中在二甲以上医院中,导致这些医院对医护人员的需求量庞大,而接连不断的风雹、沙尘暴、决堤、洪水、地震并不体谅,让本就匮乏的医生团体南北奔走,就没停过。
    曹荭到底还是被新轮的医疗队带到了灾区。
    她还笑着对同事说,这回孩子能对同学说他们的妈妈是天使了。
    林羌今天准点下班,回家收完阳台衣服便去车行接了靳凡一趟。推开门时,小朋友一脸惊恐状,仿佛林羌是位稀客。
    林羌照旧给他们准备了晚餐,跟他们调侃了几句便去了工作间。
    看到靳凡光着膀子干活,林羌才意识到,她过去有多虚度光阴。都说男人认真工作时有魅力,她觉得那不是魅力,是性吸引力。
    她拨开长凳上堆满的工具,坐下来,静看靳凡一丝不苟地工作,身上每一道油污,每一条汗痕都是一种信号,引她上前脱掉他裤子吃他东西的信号。
    他终于停下,走到桌前,放下扳子,问她:“吃饭没?”
    林羌摇头,钩住他小指,眼往上挑:“你没给我做,我吃什么?”
    靳凡瞥她:“以后我不给你做你就饿死了?”
    “嗯。”
    “胡扯。”
    “反正你不做,我就饿死自己,你别心疼。”
    靳凡捏住她的下巴:“多大脸。”
    林羌扭头甩掉他的手,搂住他的腰,仰头:“你亲我。”
    靳凡俯身吻在她额头。
    “狗东西真听话。”林羌得逞地笑。
    “啧。”靳凡拿她一点辙没有。
    小脏辫正好过来给他们送果茶,看见这幕,捂眼叫道:“哎哟不行了谁给我的眼打一针降糖剂!”
    他一嗓子把他们都吸引了来,对林羌搂靳凡腰的画面哎哟不停。
    阳光说:“老大是不是乐不思蜀了,好久不管我们了!”
    “懂不懂事!你有大嫂重要吗?”蒜头说。
    “老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争取三年抱俩,我们都帮你带,马上去早教中心报班认真听课!”小脏辫又耍贫嘴。
    乱七八糟,林羌笑问靳凡:“你每天待在麻雀堆,不觉得吵吗?”
    靳凡还没说话,小麻雀们不高兴了:“啥啊这叫活泼!”
    “大嫂你别跟老大学这些!他就是又损又骂的,一点都不友爱!”
    靳凡嫌吵,拉起林羌,招呼也不跟他们打一声,走了。
    从车行出来,靳凡要开车,林羌拉他的手:“也不远,走一走。”
    两人就这样并排往家的方向走。
    他们路过一间门锁都生锈积灰的倒闭铺子,檐下窗台却放着一盆开得艳的月季,花香扑了他们满身。
    林羌闭眼深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淡淡道:“我今天先回了家。”
    靳凡眉心短暂、细小蹙动。
    “你应该不以为我比你先回去,所以电脑没有关,界面是邮箱的收信箱,都是我看不懂的密码,除了一封,发信人说他叫黄麦。”
    两人慢慢地走,林羌也慢慢地说:“他让你救他。”
    她停下了,靳凡也停下了。她过扭头,唇瓣翕动,半天再开口:“我跟黄麦都是被同一个人绑架的,对吗?你或许找到了这个人,但你只对他提出要救我,对吗?是这个人以黄麦的名义发邮件,目的在于引诱你,这就是个陷阱,但你一定要去,对吗?”
    第四十章
    林羌一连几个“对吗”,靳凡一个都回答不了,他不能告诉她,她都说对了。那她会很难过的。
    他手里有侯勇和刘广杰两条线索,都可以挖到胡江海,他本来不用过明面,非找丁阳璞那一趟,但他怕他一个人的力量薄弱,而他不想拿林羌冒一点险。
    对专案组隐瞒刘广杰那条线索,悄悄找到胡江海,是他怕胡江海狗急跳墙,毕竟逮捕胡江海是公家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救人。
    但他却不想真的跟胡江海交易,所以第一时间跟丁阳璞汇报了这一信息,这才有专案组收工、猎豹突击队却没收工的事。
    后面他没再管了,逮捕胡江海归案是公家内务,他一个普通人,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胡江海跑了,还不死心,再来招他,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命短,不见得能活着等到。
    就在前不久,他接到消息,胡江海太熟悉特战旅的作战思维了,屡次突破猎豹突击队战略部署,手里更有黄麦等九名原特战旅战士家属,目前已携人质们潜逃到安加。
    都是他原先猎豹突击队的队员的家里人,胡江海的目的很明确,还是要他出面。但也许这一次,胡江海不想跟他合作了,而是想让他死。
    他持续沉默,林羌不再要他的答案,朝前走去。
    没两步,林羌转过身来,看着定在原地的靳凡,问道:“本来咱俩也没几年正常的生活,非急着死,是吗?”
    “你说,都想遮雨,谁打伞呢。”这是林羌的话,靳凡拿来了。
    林羌根本不擅长崩溃发疯,但她一听这几个字,完全顾不得打理她的仪态情绪:“别他妈跟我说这个,我不打伞!我自私!我就管自己!”
    靳凡看不得她这样,上前搂住她,细吻她额角。
    林羌被他抱着,安抚情绪,心却更疼了,她还是沉静下来,慢慢抱住他的腰,轻声说:“我拦得住你吗?”
    “我听你的。”
    林羌知道这是假话,她把指甲用力掐进他的腰:“不要丢给我!这个世界又不是只剩下我们俩了对不对?我们遮一下雨没关系的对不对?”
    靳凡没告诉她胡江海劫持的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他知道林羌能明白他非去不可就是因为,非去不可,所以她才这么崩溃。
    他的无言让她的劝说尤为可笑,她终于停下了。
    靳凡这才说:“我考的国防,你学的医。”封死我们退路的,根本是我们自己。
    林羌身子僵了一下,推开了他,慢慢往后撤步,转身,往前走。又是那几步,她回头,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会,靳凡,我就是很自私,我就是不管别人死活。我说过我只是工作,是完成工作,我没你那么能!”
    她再次转身,这次再没有回头。
    林羌病了,高烧不退,仿佛是前线扛了那么久的“福报”,她终于可以卧床休息几天。
    靳凡一直照顾她,买菜、倒垃圾这些事都让那群小朋友代劳了。
    林羌吃完药又睡了,靳凡就坐在她旁边,不敢开空调,就拿着她从小区门口摊位买的团扇,轻轻地扇着。
    她背对着他,一连三天,硬是没跟他说一句话。
    他帮她拉拉被子、掖掖被角,她不动弹,要是碰到她的手,她就抽走了。她有多小气,一气就是好几天。
    半夜,林羌醒来,撑着床,艰难地靠在床头,闭着眼伸手,端来床头柜常备的随时更换的一杯水,喝了半口,放下,收回手时被人拉住,熟悉的温度、指节,她不动声色地拽回,反被握得更紧。
    他的指尖沿着她指尖到腕口这条线缓慢划动,直至攥住她手腕。
    她不再反抗,也意味着她认了。
    林羌身体好转回医院那天,醒来就没见到靳凡。
    她平静地洗漱,看着镜中自己病后又瘦一圈的脸,白得过分了,她忍不住怀疑,病真好了?是不是假愈?他能不能回来再照顾她呢?
    他能不能呢?
    她的问题在脑袋里,没人回答,她就一直刷牙,刷得呕吐,几乎把胃都吐出来,还是没人答。
    她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沿,呆望着镜中形单影只,明明前些天他还站在她身后,明明说好一起活很久很久……
    可是她怨什么?她认了不是吗?
    她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餐桌,牛奶和牛角包还热着,杯子下边压着一张巴掌大的便签,画着她的素描像,是她累倒在副驾驶昏睡的画面。小像下边写着:致我的妻子。
    她手撑住椅背,眼泪接连掉在桌面快速淌成河。
    靳凡离开后,林羌就没有下班一说了,她更像一个陀螺,一个奔走在医院各个角落的机器人。
    多灾多难的几年中,今年好像特别难,曹荭支援途中一病不起,癸县医院不愿意再派出哪怕一个医生去填灾难的无底洞。
    院长拍桌子说我们的医生是人,不是神,自己都救不了了,救别人有心无力了,可是加入医疗队的申请单还是发到了各位医生手里。
    林羌申请了,留在医院和前往灾区是同一件事,她统称为工作。
    她坚持她很自私,她只是在完成她的本职工作。
    林羌出发前一天简宋又来了,没找她,只是在县医院门口遥望。原先男才女貌,还有些般配,现在只有简宋还是光鲜的,林羌只剩消瘦的四肢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靳凡走了,林羌也走了,车行的小朋友还以为他们是去度蜜月。直到戈昔璇突然闯进门,歇斯底里地发了通疯,薅着他们的衣领质问他们为什么人都看不住,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老大和大嫂有那么多秘密。
    他们都生了病,顽劣的病,都各有背负,都藏起一身的疤,再若无其事地对他们笑,把他们当孩子呵护。
    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都是暴躁的性格,突然沉默下来,甚至没有一句“为什么”。他们对答案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要两人平安回来。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好像再也不会像孩子那样傻笑了,靳凡和林羌却再没有推开车行生锈的门。
    事情发生转机是车行收到一个快递,他们以为是失联的两人传递回了消息。
    当几人急切地撕开那层黄纸,却看到黑色相框,裱起一幅靳凡和林羌的九宫格黑白照。沉默就是在那一刻消失的,阒寂的车行不复存在,他们也歇斯底里了。
    还都以为事情突然,原来早就有迹可循,是他们太迟钝了。
    小脏辫记得,那是六月底了,仲川脑袋抵在车行门口墙上痛哭,他们心里突然燃起焦黑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