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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要鸣金收兵,秦斌带着宋伯明和谢琰东发现了那艘张扬无比的渡轮。渡轮上插了少说百面旗子,每一圈都团成一小簇,堆累得像戏台上征战的将帅背后插满的战旗。旗面在海风下整齐地奔向一个方向,远看形同一只畸形怪状的巨大刺猬趴在海面上游动。
    秦斌看着这吊诡的船莫名打了个寒颤,冲谢琰东打了个手势,“琰东你来,这破地方快被水淹了,咱们能从这过去吗?”
    屋子里的水灌得很快,一些轻材料制成的装饰品都飘在水面上,谢琰东曾经有过和水上救援队合作的经历,目测了一下水流,他们趟水过去不难,队里的人基本也会游泳,但保不齐等他们到了船就开远了。
    “咱们从这里追太被动,派特警从船后围堵吧。”
    秦斌按下对讲机的按钮:“二队二队,从船舱后接近目标,注意隐蔽。”
    天色沉得不堪重负,逐渐下坠,从远处看与水面连成一个整体,不知道从哪一处骤然裂开一条缝隙,撕裂的口子到近处越开越大,吞没了一切善恶因果。海雾却越来越重,什么都看不清,给特警队小心靠近船体创造了条件,幽灵般的水艇向渡轮的方向靠近,尾部留下的水痕像是软体动物爬行留下的黏性轨迹,蜿蜒在褶皱的海面上。
    炎凤一手撩开莫须有的战袍,另一只手二指并剑,将甲板当做戏台,循着出将入相转了一整圈,指尖的剑锋一一悬至站定的几人身前,最终停在了熊冯特的身上。
    死一般地沉寂笼罩在整个船体,熊冯特站在甲板上,脚步蠕动引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他耳中格外明晰,他意识到他从来没这么想活过。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他为什么喜欢一点一点将人逼疯。
    因为只有在临死的那一刻,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才最强烈,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才最佳。他不想,他不想当成被人按在手心的蝼蚁!熊冯特瑟瑟发抖,后背紧贴着小伍,他知道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白池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小伍依然执拗地将熊冯特向身后护,高大的身躯将熊冯特牢牢地掩在身后,像一颗完美的茧将即将变态完成的虫体捆缚在其中,作为铠甲,他全然不惧地与炎凤对峙。
    比黑夜更黑的是直面黑暗的枪口,白池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枪身随着动作而调整,始终描摹着小伍身形的边界,“封希阳,你想想你到底是谁,你是封希阳还是小伍!”
    声音脆得击地而碎,音浪的破口几乎要扎破人的理智。熊冯特伤势不轻,终究到了力有不逮的时候,仅借着小伍才能站立在枪口之后,他有些脱力,身体逐渐向下滑去。
    熊冯特靠在分神小伍身后苟延残喘,正准备再次唤回他的救命稻草,右手却传出钻心刻骨的痛意。
    原来他的右手竟然脱开小伍的身体,手掌中了一枪,中指从第一个指节处断落开来,些许碎骨迸溅在了他的大腿上,尚在滴血的残肢使他整个人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白池冷酷地盯着熊冯特身体的每一块血肉,她不介意将他身上所有的器官逐一拆除,要不是唐景珏刚才拦她那一下,熊冯特如今早就没命了。
    “你最好不要拦我。”白池冷硬地对唐景珏说。
    小伍见熊冯特受伤,又将他朝身后拢了拢,头却疼得厉害。白池刚才的话让封希阳的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眼前弥漫着枪声溅起的血雾,血雾背后一会是他的父亲,一会又变成熊冯特,到最后,竟然变成他自己面目全非的脸。
    白池越走越近,却在距离小伍的一米之外停下来,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她回了回头,背后站着一脸冷静的杨冰。杨冰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张了张口,脖颈艰难地扭转着方向,随后错愕地倒下去。
    唐景珏在白池倒在被她打下的指节之前抱住了她,他知道白池转头是想质问他。
    对不起啊,我骗了你。
    唐景珏看到杨冰向白池喝的水中掺了些东西,他的选择是……闭口不言。无论是杨冰还是他,都不希望白池走到那一步,而杨冰绝不会危及白池的性命。
    可能等白池醒来之后,一切就都解决了。
    可是杨冰并未按照预想的方式配合,她踩着白池的脚印继续向前走,狠厉地将一枚针尖扎入小伍横档的左臂上,将冰凉的注射液体推入小伍的身体。
    小伍的意识越来越糊,只靠着本能撑在原处,眼前逐渐出现迭起来又分开的重影,那都是曾经在他手下鲜血淋漓的生命。枫林、枫泾、风海、封港……血气从基地出发,又沿着轨迹图交织在贵西这个据点,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每一根都是他出手时迸射的血线。小伍渐渐俯下身来,支着膝盖半跪在地上。
    甲板上响起噼啪的水声,封港今夜竟然迎着冷白的月色下了一场雨。
    脚步声被雨声掩盖,小伍眼前还是浓厚的血雾,越来越浓的血气经年累月地黏结在一起,封住了他感知世界的所有通路,竟然连杨冰绕过他走到熊冯特面前都没察觉。
    唐景珏怀里抱着白池,重新将枪口对准熊冯特,他站在雨中呼出冰凉的气息,“杨冰,回来。”
    总有人的手上不必再沾染鲜血,总有一些泥泞能被大雨冲刷干净,唐景珏所认知的世界的法则、森严的宗教、人性之上的钢铁法制曾教会他的一切都遭到了挑战。他护着最爱的人站在疾风骤雨中,眉宇中不留情面的坚硬底色逐渐被稀释得越发浅淡,他总要剖开血肉,拿出些像样的东西与上帝交换。
    薄而明显的唇峰上挂着一滴鲜亮的雨珠,在刀片折出的月光下显得洁净而无杂。在风暴中的大海上,所有人的衣衫都带着沉重的水分向下坠。丰沛的水线不知节制地悬垂在云和海的中央,恰有那么一滴,精准无误地落在白池紧闭的眼睛上,它顺着流畅的肌理在睫毛上方亲密地吻过后,混着慷慨的雨水,最终不舍地存成她鼻骨处的一小汪。
    如果白池此刻能看见,她一定会发觉唐景珏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唐景珏整个人浸没在暴雨中,连眼睛都在下雨。
    她一定会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然后问问究竟是谁欺负了他。白池时常梦见这天的大雨,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她那时醒了,唐景珏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了。
    可是现在,有人代替她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