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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页

    直到江少珩下一个音落下,苏俐才又开了口:“楚楚,我老了。”
    江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多么新鲜,好像她第一天知道她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苏俐笑了,很宠溺,仿佛觉得她这样的不耐烦都是可爱的。
    “我比当年更老了,”她耐心地对江楚说,仿佛在跟江楚解释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而且只会越来越老。会有更多的病,更虚弱,更没用。我的想法也会随着身体的状况改变,我会变得固执,怯懦,不愿意接受新鲜的东西。你想旅行的时候,我会没有力气出门;你穿新潮衣服的时候,我会理解不了好看在哪里。你会眼睁睁看着你所爱过的那个我慢慢从我身上消失,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给我们彼此憎恶,直到你也变成一个老人。”
    江楚的脸白了。江少珩还在弹,她突然在那一瞬间迁怒了哥哥。为什么要选这首曲子呢?太宏大了,也太忧伤了,仿佛在给她们奏响一场缓慢的谢幕。这就是她想要的“史诗般的爱情”,可是她忘记了,“史诗”本来就是用来形容死去的东西的。
    苏俐抬起手在她颊边揩了一下,江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我爱你。”苏俐的声音那么温柔,好像很久以前她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女孩,“我会一直都爱你。和你妈妈没有关系。”
    然后便没有声音了,江楚看到她嘴唇动了一下,然后又变成了一个无限哀伤的笑容。
    她们只能到这里了。
    江楚闭上眼,听见重音在很远的地方连续不断地响,轻而易举地把她震碎。
    “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个呢?”
    “因为我希望你记得这个。”苏俐把手放下,“希望在你以后的人生里,想起我的时候不是痛苦和遗憾,而是确定地被爱着。因为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因为我希望你快乐。”
    音乐厅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寂静,江楚站在一片废墟里,看见哥哥在远处站了起来,朝着评委和观众鞠了个躬,然后掌声如雷一般响起来。
    江楚机械地跟着鼓掌,江少珩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抬起头寻找她。于是她努力地朝哥哥露出了一个笑容,更用力地鼓掌。江少珩笑了,朝她挤了一下眼睛。掌声仍不止息,他转回去,面对着观众再次鞠了一个躬。江楚用力呼吸着,提醒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她经历过一次了。没关系,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没关系,她不疼。她转身跑下去,要去后台接江少珩。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看到哥哥的一瞬间,她一下子扑了上去。江少珩有些意外地接住她:“怎么啦?”
    江楚摇摇头:“没什么……你弹得好。”
    江少珩不信似的:“弹得好吗?”
    江楚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大颗地坠下来:“好。”
    江少珩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江楚还在用力地呼吸,好像她突然忘记了如何呼吸,每一下都需要大脑来提醒,而她的肺不情不愿地工作着,每呼出一口气都沉得像要就此罢工。她突然觉得哥哥的目光都是一种不能承受的重量,于是她又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江少珩的脖子。
    “楚楚……”江少珩在她耳边问她,“苏阿姨呢?”
    江楚没回答。
    江少珩想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又问:“苏阿姨呢?”
    “走了呀!”江楚笑了,语调轻快地扬上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江少珩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那么心疼,让江楚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心疼什么呢?她不疼呀。
    江少珩没再说一个字,只是紧紧地把江楚抱紧了怀里。他穿着浆洗得很硬的正装,像一副盔甲,但是温的。江楚听见他的心跳铺天盖地落下来,平稳地,慢慢地,拥住了她。她闭上了眼睛,又说了一遍:“她走了。”
    结束了。
    第111章
    在香港一共两轮比赛, 自选曲目弹完已经筛掉了一半的选手,江少珩过得毫无悬念。还剩下一轮,演奏的曲目就都是固定的,选手们没有了扬长避短的空间, 必须在技巧和情感上都达到最高水准才有可能晋级。
    其实江少珩并不是非拿这个奖不可, 能考进他上的那个音乐学院已经足够证明他的水平, 他要在国内找工作或者是开个人工作室都已经没问题了,他原先也没找到什么门路。是齐彬觉得这个比赛能最快、最广地为江少珩扬名, 才为他介绍了陈文铎教授。所以刚参赛的时候江少珩心态还挺稳的,正常弹就行。反倒是过了初筛以后,他却突然紧张起来了。莫扎特钢琴比赛和奥运会一样,四年一届,年龄限制从14岁到28岁。很少有第一次参赛就拿名次的选手, 对于江少珩来说,这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知道晋级那个晚上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惊醒过来, 给展言打了个电话。
    展言睡得迷迷瞪瞪的,让他吵起来,江少珩也不说怎么回事儿, 弄得展言也跟着慌了, 还以为他被刷下来了。
    “没事儿, ”他安慰江少珩,“你又不缺这个奖来证明自己。再说不是还有别的比赛吗, 什么江南杯……”
    江少珩说:“那是少儿比赛。”
    “哦……”展言愣愣的, 鼻音有点重, 江少珩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眼睛半眯着, 要睡不睡要醒不醒的样子, 可能脸上还有枕头褶皱留下的浅印子,便忍不住微笑。电话那头安静了,只剩展言均匀的呼吸声——他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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