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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论帝释天心中有多么不安,第二日仍旧照常的进行了开苑典礼。午时休息的时候传了蒹虚过来,与她略略说了一下墨焰的病情。
    这位公主在胭脂舍之外最多只能呆两个时辰,否则身体便会吃不消,还是那水土不服的病。
    这个消息让帝释天又是懊悔又是心疼,还有许多的失落。这顽疾治也治不好,便只能养着,在须弥山实在多有不便。两人说了一会儿,蒹虚只道再研究研究,帝释天方才作罢。
    说完墨焰便是她自身的问题,昨晚背上突然出现的墨青痕迹让她隐隐有些不安,蒹虚听后倒也瞧了一下,结果不得要领。天主身上出点事,便是只咳嗽一声,那放在整个三十三天也是大事了,医官不敢马虎下定论,要回去查一查资料。
    那东西虽不痛不痒,也没让帝释天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毕竟有碍观瞻。她虽是帝释好歹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有恋慕之人的姑娘,自然便万分在意。这一团青黑自己虽然看不到,可保不定以后被墨焰看到了……
    她想着便红了脸,倒是让蒹虚一顿好奇,“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您放心,臣定然会想办法把这东西除去的。”
    帝释天嫌她不会看脸色,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打发道:“那交给你了。这几日本王会比较忙,还要你多照看一下墨焰。”
    “自然自然。”蒹虚虽不明所以好歹有所忌惮,这便识趣的抱了药箱恭敬退下。
    蒹虚刚走不到半刻钟,琉秀便来请人了。今日刚开了两苑,帝释天午后要去苑里祈福,明后日还有四地一园,这几日大约是要忙得分·身乏术。她原本想趁着午休时间去趟胭脂舍瞧瞧人公主,可惜真是一点儿时间都没挤出来。
    再一次见到墨焰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她终是趁着午间赶去见她,虽然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在歇息,却还是忍不住去了。
    让她惊讶的是,墨焰倒是没在自己的卧房午休,而是在乘风亭下棋。根据她这一年的观察,这公主可是作息十分规律的人,今日何以如此反常?
    她十分怕对方是病糊涂了,心中担忧不已。
    “大人,哪只是今日啊。”婉璃性格虽然活泼好歹做到副女官长一职,颜色还是有一些的,见自家大人脸色变晓得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疑惑,忙不迭的解释道:“公主这几日都反常得很,昨晚还起来看月亮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昨晚等琉——哎哟,”婉璃正没心没肺的说着,却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不禁叫了一句,“琉秀你干嘛挤我。”
    帝释天瞟了琉秀一眼边心知肚明了。
    另一外副女官长知晓被大人打了趣,通红了一张脸推搡着婉璃道:“就你废话多。”
    婉璃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嗷了一声低下头,结结巴巴的道:“大、大人,公主就在后、后院。”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晚上应当早些休息。”帝释天倒是很喜闻乐见自家姑娘内部消化的,大约是自己心里有了人,看人家也觉得十分美好。
    “是。”婉璃无知无觉的应了一声,就去扯琉秀的袖子,琉秀则已然一副羞恼的模样去瞪她。
    墨焰果然坐在乘风亭里。
    帝释天远远望过去,只见她手里执着棋子,望着棋盘似乎在很是认真的思考如何下子。可她站着看了良久也不见墨焰动静,走了几步绕过去,才从正面看清了对方的神情。
    冷冰冰的阿修罗公主,竟然在发呆。
    墨焰的坐姿端正挺拔,一看便是从小养成的礼仪教养。神情依然不动如山,黑眸幽深无神,一个姿势整整保持了一刻钟都没变过,显然是在走神。
    这个不一样的发现让帝释天很是开心。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墨焰的淡定。既然有了变化,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都是好事。帝释天只觉得不枉自己撑着厚颜无耻,不停在她面前强调她会喜欢上自己。有些东西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假的都真了,她就不信她真能无动于衷。她心里高兴,一面向亭里走去一面扬声叫她,声音里带了许多的欣喜。
    “墨焰!”
    她这一声着实冷不丁,只见墨焰整个人震了一下,手中的棋子也跌落了下来。
    帝释天看得分明,脸上笑意更是明显。
    “墨焰你怎么在这里,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休息。”
    墨焰看也不去看她,伸手想要去捡跌落下的棋子。
    “哎,”帝释天已然到了她身边,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下棋无悔,这子落了怎么还有捡起来的道理?”
    那子落得巧妙,白棋局势大好。
    墨焰果然不再去捡,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
    被这般冷淡对待,帝释天也着实习惯了,只自顾在她旁边坐了,关心的道:“听婉璃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这几日本王忙得有些抽不开身,只实在惦记得紧,今日得了空便过来了。本以为你在歇息,只想着看一眼便走的,没想到却是在这厢下棋。”
    墨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回应她。
    她便又道:“你虽然喜好下棋却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棋总是下不完的。之前两苑已经开了,昨日香薰园也开了园。那几处都是有水有木的,金气弱得很,平日里也难得开一次,我是来邀你一起去游玩的。”
    墨焰还是不应,起身要走。
    帝释天便跟在她身边十足耐心的继续道:“你放心,这几处都女眷去得多,你与我一块儿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墨焰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她,“你说完了没有?”
    帝释天望着她的眼睛,歪头道:“你若是答应了,我自然便说完了。”
    公主眸子冰凉,冷笑一声道:“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便继续说,说到你答应为止。”
    帝释天说得无赖,表情却十分可爱。只人家公主对她的可爱并不怎么欣赏,讥讽着道:“呵,大人还怕没人陪么?何必在墨焰这边浪费时间。”
    哎呀呀,这语气怎么听着……这般醋意十足?
    大约也是这恋慕之心日久,不知这帝释大人是开了窍还是如何,感觉异常敏锐。她笑得嘴都合不拢,只盯着人家使劲的瞧,想要从那张从来缺少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墨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偏开了头,语气依旧嘲讽,“恐怕微臣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大人同游了。”
    “你不与我一块儿,本王去看什么?腻都腻了。”帝释天心中欢喜无限,愈发显出少女娇态,大着胆子去拉墨焰的衣袖,软了嗓音道:“我也不想别人陪我,就要你陪好不好?我就喜欢你,你陪我,我才高兴的。”
    她说得真挚又大胆,实是与平日里那高冷的模样不同得很。
    墨焰的衣袖被她扯着,往回抽了一抽却终于还是没有抽回来。
    帝释天见她沉默,自然是当她答应了,笑了一下又道:“那我让婉璃去帮你准备一下,你若是累了,也可以先回来的。”
    她觉着自己真是太体贴了。
    墨焰仍旧不开口,帝释天便牵着她的袖子往前走,“我还有些事要先走,到时在杂林苑等你,婉璃会送你过去的。我晓得你喜欢清静,我们走南边的小道,那里不会有别人。”
    公主顺从又沉默的跟着,帝释天便觉得心也甜了几分,一直将她送到卧寝门口才道:“你还可以先歇息一会儿,我会吩咐婉璃来叫你的。”
    墨焰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然后“啪”的一声关了门。
    帝释天便在门外喊,“你可千万要来。我等你。”
    自然,没人回答她。
    帝释天觉得事情成了,乐滋滋的出了后院。琉秀和婉璃两人并肩站着,琉秀的神色有些冷,婉璃苦着一张脸。两人见着她出来,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她吩咐了一下墨焰的事,婉璃一一记下。
    就在帝释天与琉秀走到胭脂舍的门口时,跟着送出来的婉璃不知什么心思,突然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大人,您这一年来虽然情绪波动大了点,可笑的时候也多了好多呢。”
    帝释天还有些惊讶,说的人却吐了吐舌头跑了。她望着那背影,忍不住问身边的琉秀:“她说的是真的么?”
    琉秀点了点头,柔和的笑道:“确然笑得多了,您以前大多时候都比较有威严。”
    而且笑起来,也令人害怕。
    帝释天自己想了一下,又问她:“现在就不威严了?”
    琉秀回答,“大人您的威仪与生俱来,不可冒犯。但如今却不让人觉得害怕了。”
    帝释大人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瞥了她一眼,奇道:“你们过往怕我,如今不怕了?”
    琉秀垂垂头,愈发恭谨的道,“我们都尊敬您,只不过以前总觉着您离得好远,现在知道大人也是会笑会恼的,亲近了许多。”
    当事人觉得好笑,过往的自己被她说得不像个活物似的,“本王过往不是也会恼么,与乾达婆她们也会笑的。”
    琉秀垂着眼,低声道:“不一样的。”
    她微微皱了眉,似在思考如何说。
    “微臣也不晓得要怎么说才好,只是以前看大人,总觉得您处事老道成竹在胸不失方寸。除了乾达婆大人与苏摩大人还有怜玉神君之外的事,您都不会多看多管的。可是如今您就会像现在这般与我交谈除了公事之外的事情,连婉璃也敢与您打趣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连帝释天自己也惊讶了一下。过往,她确实没有想着与下属们聊天。平日里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仔细算来,这两人也算得她身边比较亲近的女官了。而这一年对她俩的认识竟是比过往几百年都多,像蒹虚也是这一年才熟悉起来的。
    她问她,“你觉得本王这种改变好是不好?”
    琉秀眨了眨眼,“微臣不知好是不好,可大家都很欢喜。”
    帝释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曾经筑起的面具在一点点瓦解,突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口中扯开了话题,“你那晚问本王是不是真的喜欢墨焰,之后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么?”
    琉秀实在没有像今日这样与自己的大人交流过,见她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
    “臣本觉得像您这般冰冷的人,定然是像乾达婆大人或怜玉神君一般性子的人才能打动的。只是没想到,您钟情的会是墨焰公主。我之前觉得她与您相像,都性子清冷,实在不太明白……”她不好意思说自家大人单恋人家,顿了一顿含糊了过去,借着道:“只现在再想,好似有些明了是为什么了。”
    帝释天“哦”了一声,问她是为什么。
    “只是臣说不好,实在要说,大概是因为大人您并不是真的清冷,而是喜欢清冷吧。”
    帝释天思索了许久她的话,突然觉得,她说得或许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