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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涛声依旧
    作者:茄梨
    文案:本文讲韩耀和张杨这一对夫夫三十年来,细水长流,家长里短,温馨欢乐的人生故事。
    慢热文 非常慢热。
    他们相遇在1984,携手走过从改革开放初期到现在近三十年的岁月。他们之间不止有爱情,还有一路风雨的回忆,还有亲情,友谊,有抹不去的牵绊,有两人共同铺就的人生路。不管过程怎样艰辛或平淡,这份感情终究还是涛声依旧。
    ps本文平凡平淡甚至平庸,琐碎并且非常家长里短,起伏小波澜小。生活嘛,没法迎合大众口味和热门题材,没有新奇刺激的故事情节。大家看着觉得能有那么点儿温馨高兴就行了。再次声明,十分慢热。作者有独立思路,天崩地裂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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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84年
    1984年。
    张杨被人潮推挤着踉跄出火车站,仰脸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
    省城的天空灰蒙蒙的。站前小广场中间立着一尊塑像,白油漆斑驳剥落,远远看过去已经瞅不出是啥了。不过张杨并没在意这些,从他走出出站口起看见的路人也好,事物也好,但凡入眼就全是新奇的,全是他没见过的。
    以前总听进省城往制糖厂送甜菜头的邻居说,在这边儿下火车,那就一定会走过天桥,站在上边儿望出去,能瞅见老远老远的地方,有好几层的高楼,有贼宽的马路,中间能跑车。
    张杨一直心心念念的记着,这次出站时,他在天桥上来回走了好几次,扶着栏杆张望了很久,见到了邻居家嘴里提到过的一切之后,才依依不舍出了车站。
    其实张杨家的屯子离县城并不远,二毛楞星亮起来就赶驴车开始走,天微亮肯定能到。他们的县城里面也有楼有车,他在那儿上高中的时候每天都能见,只是却从来没有张父口中说的那种超过五层的大楼,也没有只能做四个人的小汽车。
    不过今天他终于全见识了。
    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转寰,十六七的小伙子背着行李袋在雕像下站了仨小时,看大盖锃亮的上海牌汽车,看广场后边带大屋檐的日本楼,看形形色|色的熙攘人潮,溜直的像棵杨树。偶尔有同样背铺盖的外乡人跟他搭讪,还有蹬三轮的问他到城西还是铁北。这人生地不熟的,张杨不敢跟他们多说话,只是摇摇头,挪到几步开外另一个地方继续站着。
    城里的太阳好像比屯子里落得更早也更快,也许是让层层叠叠的高楼挡住了吧,车站大楼上的钟才指向六点,天就昏黄得看不清东西了。张杨这时候才终于有些着急起来,他是来省城打工的,可不是看新鲜景儿的。
    张家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屯子里。
    张父是个勤劳朴实的人,虹桥生产队分的耕田他兢兢业业的守着,每年往粮库交粮食,老张家都是最多的,可是分口粮时,老张家却总是最少的。原因无他,只因为人太老实,人善被人欺,生产队里的人谁都会做,甚至亲戚也不想帮他们一把,而且还病态的乐于如此。
    张母隐忍多年,终于一气之下搬到东头另一个生产队下属的屯子。搬家后,家里遭遇了张杨有生以来最困难的阶段,连着两天,锅里没下过一粒粮,三口人靠挖野菜和吃海棠果充饥。农村人都欺生,刚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人愿意借粮给他们,好不容易熬到发粮那天,饿的直反酸水的张杨才终于吃上一顿久违的饱饭――一个苞米面大饼子和一碗玉米面粥。
    这样的生活太难,张杨看着老父亲挨家挨户敲门,低声下气,就为了自己十块钱的学杂费,看着母亲夜里三点起床,借着月光给他蒸饭和咸菜,送他徒步到几十里外的学校念书,他就觉得活着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他跟张父说:“我不想上学了,让我在家种地吧。”
    张父听完拿扫帚狠抽了他一顿,第二天天不亮就把他连同书包踢出去,指着他眼角通红的喊:“我跟你妈就是拿命换钱也得供你上学,再他妈扯王八犊子你就滚吧,还想种地,老张家没有你种的地!”
    从那以后,张杨再也没冒出过浑话,每天认认真真埋头看书。不过就算张父张母心里再怎么期盼,张杨再如何努力,现实永远比想象中的更会折磨人。
    后来高考,张杨考上了一所省城的师范学校,校方居然以“今年不收农村户口”为理由,拒绝他入学。
    这是不合理的啊!一个农民不能当官,没钱买非农户口,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学,你怎么能说农村户口不让入学!同一所高中毕业的校友也农村户口被拒入学,听说他们到学校理论过,闹过,甚至乞求过,校方终究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张杨一家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离出人头地最近的时候遭遇晴天霹雳,张父张母最终还是默默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张杨却反而不甘心起来,自己要求到省城谋生路。
    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也长心了,高中学历不算低,不能卡在这节骨眼上滑下去,高低他也要有出息。
    于是现在张杨就揣着张母给的五张崭新大团结,背着被褥行李站在雕塑下,看着周围的一切,茫然无措。
    事情临到眼前,张杨年轻发热的脑袋终于让一盆冰水哗啦冲了个清醒,此时此刻才想起来,自己要打什么工,能打什么工,甚至上哪打工,这些他全不知道。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上成大专心里堵着一口气,就头脑简单的想着要扬眉吐出去,要努力挣钱好有出息,却根本没考虑过咋样能有出息。再者父母都是农民,也没嘱咐什么有用的,孩子说要去省城闯荡,俩人便觉得张杨在心里都想好了谱,那就攒钱让他来呗,能闯出一片天固然好,不行还能回家种地,权当去城里长见识。
    就这样,张杨傻柱子似的憋在原地,麻爪了。
    天已昏暗,站前马路上的几根大电杆嘶嘶打出火光,周围很多人都不停瞄他,张杨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不怀好意。省城这样大,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儿,也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找到做工的地方,站前的饭店和招待所很贵,他还一分钱都没赚到l,舍不得花钱在里头睡一宿。
    他摸了摸衬衣内袋里缝的五十块钱,又环视四下,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拉住一个刚从出站口走出来的男人问:“大哥,你知道省城哪招工么?”
    那男人一愣,上下打量张杨,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扯起嘴角道:“卸车皮的招工,你能干动么?”
    张杨的视线游移在男人蹭上煤灰的鼻梁和衣领间:“卸车皮是啥?”
    男人笑着上下打量他瘦弱的小身板,“出苦力,火车拉来啥你就往下搬啥。不过我看你也不行,肯定搬不动。”
    张杨想说让他试试呗,那人又道:“城南工地招力工,搬砖搬水泥,别的我也不清楚,你自个儿去看看吧。”
    说着,他抬手一指南边的马路,示意朝那个方向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打听到了招工的消息,张杨像是趴在大雪地里忽然让人塞进了暖被窝,搬砖他干过,以前屯子里的人家砌墙总是让他这样的大小子帮忙运泥砖。不管这活计能不能出息人,好歹先赚点儿,不然干吃不进的,省城的东西又贵,五十多块钱估计没几天就散光了。
    他立刻使劲扯起背带,沿着马路一路往南,边走边打听着找到城南新区的建筑工地。
    然而,工地不可能为他候着不放工,等他走到正地方时,四下早已黑灯瞎火,工地里人影都没有。
    暖被窝又变成了大冰窖,乐极生悲不过如此。
    天早黑透了,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怎么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张杨探头过矮墙瞅黑漆漆的工地,边使劲推栅栏门,周围静悄悄的,他壮着胆子喊:“有人么――?”
    回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声。
    张杨绕着工地和民房转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打更人别说民工房,连能避风睡觉的桥洞都没找到。
    黑天半夜的,张杨被搁在这儿,没饭没住处更没熟人,省城彻彻底底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这可咋整啊。
    张杨愁眉苦脸的蹲在栅栏底下,疲软的脚踝针扎般疼,头也昏昏沉沉的快要顶不住了,他觉得秋收掰苞米都没这干走路累人。
    黑暗里,他望着路边亮灯的一排排人家,想去敲门,站起来走到门前,又不敢了。
    过堂风呼呼钻进单薄的衬衣里,张杨忽然非常后悔来省城,他想回家,想睡热炕,想吃一碗苞米粥,只要能让他回去,就算以后一辈子种地他也认了。
    可要来的是自己,要出人头地的是自己,今天来了明天再回去,这算啥事呢?
    夜风呼呼的刮,晌午晒太阳的最后一点儿热乎气也早吹尽了。他强忍着鼻头酸涩,双手使劲拍拍脸颊,给自己鼓气,沿着另一条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直到走的再也没力气,想回火车站蹲一宿的时候,前面空地上忽然亮起荧光,仔细听还有嬉笑吵嚷和唱戏的动静。
    再近些就能看见临时的巨大环形栅栏里,巨大幕布在风里摇摇晃晃,布上的图像也跟着抖动,然而下边或站或蹲的男女老少至少几百上千人,都盯着看的入迷。
    是露天电影,正在放《五女拜寿》。
    张杨呆愣着杵在一旁,栅栏边上戴蓝布帽子的男的以为他想蹭电影看,横叨叨伸出手,问:“一毛钱一张票,不看别在这站着。”
    张杨低下头,心里七转八环的犹豫。
    一毛钱都能吃俩大面果子了,妈一共才给了五块的零钱。可晚上这么冷,坐着看电影怎么着也比自己一个人到处瞎走强啊。
    他这样想着,背过身在衬衣里怀兜里翻找,掏出一张破旧褶皱的五分钱递给售票员。
    售票的男人扒拉着他肩膀把他推进去,人头攒动间,有个年轻小伙子目光扫过张杨,可能是以为他在找位置,便随意招了下手,曲腿往旁边挪出块空位。
    张杨怔怔的看他,那人一笑,目光便转回幕布上。
    好么,进城第一天就看了场电影,真赶上是来享受的了。
    张杨自娱又自嘲的在心里想着,猫腰坐到年轻人让出来的一块破砖头上,放松四肢,解脱般的长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唉,蹭过一会儿算一会儿吧。”
    2城里人这不是挺好么
    《五女拜寿》讲的是杨继康做寿时,五位女儿跟女婿来拜寿送贺礼,三女儿家礼薄,这让杨继康很不高兴。后来他因事获罪,投靠几个女儿家皆被拒,只有三女儿将其收留。最后三女婿中举,杨继康沉冤得雪,从此再不亲近其余几个女儿。
    越剧侬腔软调,好听倒是挺好听,只是北方人大多听不懂,只能看下边的字幕猜个大意,街里邻家的来看纯粹是夜里闲来没事做,图乐呵罢了。
    张杨从小在田间地头上听二人转和大秧歌长大的,听这玩意儿听跟和尚念经似的,就是觉得困,还没等演到一半就忍不住合眼想睡。
    他脑袋直往怀里的铺盖卷上坠,忽然崴了后脖颈,倒吸一口气激灵着直起腰背,睡眼惺忪的用手背胡乱抹嘴,胳膊肘不小心杵上旁边人的肩膀,这一下张杨立马就醒觉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儿吧?我刚才没看着!我真没看着!我我我、对不起!”
    旁边坐着的小伙子就是给张杨让位子的人,让人碰一下原本没觉得怎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看张杨急成那样,倒像是他欺负了张杨似的。那人不自在的摇头,“没事儿,碰一下子怕什么的。”
    “对不起啊……”张杨讪讪的,不说话了。
    他原本听邻居家的说,城里人都眼珠子恨不得长到脑瓜旋上,要是让人碰了踩了,那就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可如今自己真摊上这事儿,人家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啊,张杨就觉得自己像老疯子似的一惊一乍,怪丢人的,他肯定是在心里笑话自己呢,脸颊就不自觉红了起来。
    他在心里骂,邻居家二赖子那张大嘴真他妈秃噜,真的假的都敢说,上辈子猪舌头吃多了吧他……
    张杨骂完随口胡诌让他丢人的二赖子,还是感觉浑身不得劲,心里不自觉的想把刚才那傻样掩饰过去。于是他把行李袋垫在腿弯下边,佯作不经意的跟那人搭讪道:“这电影看着挺没意思的,唱的啥玩意儿听不懂。”
    “越剧,浙江那边的戏曲。”年轻人眼睛盯着银幕看,随口回答张杨。
    人家连眼神都没偏,是不是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啊……张杨心下想,便有些尴尬。
    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人却又主动跟张杨说起话来。
    “其实越剧正经挺好听,我觉l得比京剧都好,当年周总理说要‘南花北移’,这边儿才有越剧团,但是可惜了,咱们东北人实在听不懂,所以喜欢的人少。”
    张杨从来没听说过越剧是啥,浙江在哪倒是大概知道,其余的南北花啊草的,他听不懂。不过听不懂张杨都不在意,主要是那人跟他唠嗑,这让他心里舒坦了点儿。他道:“调儿是挺好听的,就是听不清唱的啥。还是我家那边生产队找人在乡里唱的内二人转听着得劲,听得清楚又逗乐。”
    而且还不花钱,不像城里头,看电影还得交一毛钱。他在心里补充道。
    “我也愿意听二人转,尤其是拉场戏,有意思。”那小伙子笑眯眯的回答,又瞄了眼他的行李袋和铺盖卷,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张杨点点头,说了家附近的县城名,没说自己是哪个屯子的。一是怕让城里人笑话自己是农村的,说县城的好歹能有点儿脸面;再就是张母嘱咐他,财不外露,话不瞎说,不是坐地就认识的熟人,不能啥都告诉人家。
    小伙子道:“我听你口音也是,你来走亲戚还是怎么的,咋大晚上还带着铺盖卷呢?”
    让他这么一说,张杨又想起来找工作挣钱的事,愁得立刻跨肩叹气,“刚来这边儿,想赶紧找地方做工挣钱,不然在省城咋活都不知道了。”
    “旁边工地招工,但是吧,不是我说话那啥啊兄弟,那活儿你干不了,苦得很,撑不住。”小伙子上下打量张杨,用非常肯定又抱歉的语气道,“让你干重活儿太勉强了。”
    张杨听见这话,又想起白天火车站那大哥也用看小鸡崽儿的目光瞅他,心里就气闷的不行。
    农村穷吃的不好,所以他长得不壮实,可身板小不代表没力气啊!
    他撸起蓝布衫的袖口,露出手臂递过去,“我有劲儿,咋都看不上我呢,你捏捏,都是硬的肉,我搁家年年都秋收,夯泥砖,啥我都能干!”
    小伙子没真的伸手去捏,不置可否道:“嗯嗯,其实也挺壮实,真挺壮的。”
    张杨:“……”
    张杨把脑袋搁在铺盖上,眯起眼睛看抖动的大幕布,懒得跟他计较。
    力气到底大不大,明天进工地自然就见分晓。
    那人见张杨不说话了,以为他还在犯愁招工的事儿,他犹豫半晌,低声道:“其实,我可能能给你找个轻松点儿的工。”
    张杨立刻坐直看他,“!”
    他被张杨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别抱太大希望啊,因为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我只能帮你问问。这么地吧,要不你明天耽误半天时间,我领你去,兴许真能行呢。”
    那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的,看着也不像坏人,而且如果真能不用干苦力就能挣钱,那就是顶大的好事了。
    这么一想,张杨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不过他还是很谨慎的询问:“你要给我介绍什么工作?不用出苦力就能挣钱么?”
    那人有些无奈,道:“你想的真美,要有那样的工作我早就顶上去了。”
    张杨疑惑的看他,那人道:“就是比工地轻松些。其实我是在剧团唱京剧的,剧团知道么,到处演出。”
    张杨点头。
    “我们剧团有个干杂活的前几天不干了,说要当个体户,咱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本钱……哎,不是说这些,反正老板说缺人,你去了就是帮着剧团搭台子和背景,等唱完戏了在拆下来收拾好。要是老板真愿意用你,干一场就有五块钱,咋样?”
    张杨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五块钱!
    五块钱啊!
    张杨心里飞快换算,那是多少个面果子?个十百……一百个啊!
    那人问:“咋样?”
    张杨:“我干。”
    直到电影散场,张杨都沉浸在五块钱的喜悦里无法自拔,直到那小伙儿在他耳朵边上哎了声,张杨才回过神。
    那人说:“你真想试试去么,我不保证能成啊,到时候要是老板不要你,你可别埋怨我。”
    张杨连忙摇头。
    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的,就是看电影的时候说几句话就肯帮他一把,自己咋还能埋怨他。要是成了必须好好感谢他,不成也无所谓,再回来到工地找活儿干呗。
    那人笑了笑,指着空地旁边孤零零的一根破电线杆子,道:“明天正好有一场演出,在城东小剧院,早上咱们就在这儿碰面吧。”
    “谢谢了。”张杨打心眼里感谢这人,同时再次暗骂二赖子,谁说城里人都矫情。
    那人随意摆手,“没事儿,要不你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工地是肯定不带要你的。”
    张杨:“……”
    那人转身离开,“我回家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穿厚点儿的衣服,能显得壮实些。”
    张杨:“……”
    昏暗的电线杆子下边儿,电车轨道蜿蜒交错,张杨呆呆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忙喊道:“诶等等!明天早上几点呐?”
    那人也忽然想起来什么,几乎同时回头问道:“对了,我叫苏城,你叫啥?”
    张杨一愣,没听清对方说什么,那人喊道:“我叫苏城,你叫啥名字?”
    “张杨,杨树的杨。明天啥时候在这儿碰头啊?”
    苏城伸手一指红砖围墙下边儿,“明天早上这边儿早点摊收了咱就走,成不?”
    “哎!好!”张杨高兴应道。
    苏城朝他挥手,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胡同里。
    遇见了好人,找工作挣钱的事情也有着落了,张杨一颗心终于落了底。
    “苏成?苏诚?”他喃喃的自言自语,拎着大包沿着车轨慢慢晃悠。
    一阵冷风吹翻地上的纸壳箱,径直钻进张杨的衣领和骨头缝里,这他才想起来,啥有找落了啊,住处还没着落啊!前半夜还没混过去,今晚上咋过啊!
    张杨用铺盖挡住夜风,四处寻地方,想着要是能就近窝一宿,等到明天早上就好办了。
    咋整?咋整啊?
    纸壳子不行,太小了……报纸好像也不行……来块布给铺地放褥子也行啊……
    诶,这玩意儿好像行,我就借来用一晚上,明天早上再铺回去。
    就在张杨撅着屁股偷摸去掀倒骑驴上的厚塑料时,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后背上。
    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干啥呢你!”
    3不算熟人的熟人
    背后这一下子来的突然,下手又重,差点儿把张杨拍得趴伏在倒骑驴上。他吓得“啊”一声连忙转过身,连行李和铺盖卷都掉在土道上都顾不得捡。
    身后拍他那人背对路灯站在阴影里,大手还揪着张杨后衣领,厉声呵斥:“王八羔子你敢偷车!”边说着就抬起拳头作势要揍。
    虽说张杨从小面皮不薄,但刚才不打招呼就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就算不是偷吧,让人逮住了也是又害怕又臊得慌,他急切的连嘴角都跟着直颤,仰头对那人喊道:“我没偷!我只是想借上边儿的塑料布好垫着地,明天早上就还你了,真的!我真没要偷车!”
    “你他妈放……”墙根底下,昏黄路灯的光亮照清了张杨的模样,男人阴沉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怔,想起来什么,继而道:“嘶,你不是白天在火车站问招工那小子么。”
    张杨呆愣着没反应过来,“啥啊?”
    男人松开他,侧身往旁边挪了两步到灯光下,张杨这才也看清楚对方。紧蹙的浓眉毛,沾了煤灰的高鼻梁和衣襟,看小鸡崽儿般的目光……
    这不就是火车站给他往城南工地指路的那人么!
    真知不道这算遇见熟人还是怎么着。
    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全是尘土,好像比白天更脏乱了,他视线扫过张杨脚边的行李包和铺盖卷,道:“要塑料布铺地?还没找着地方住?”
    说到这,张杨心里忽然间就涌上来一股气,说不上是啥滋味。
    白天经这人引荐他才费劲八力的走到工地,结果别说找工活儿了,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兴许能在火车站大厅里睡一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风呼呼吹,连个能窝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张杨也没给那男人啥好脸色,用手背蹭了把鼻涕,瓮声瓮气道:“走到工地没找见人,也没找见住的地方,不搁道边将就一宿你说咋整。”
    那男人忽然惊讶道:“你搁脚走到城南的?”
    张杨吓得一哆嗦,点头。不走难不成他还飞着来么。
    男人扑哧一声笑了,使劲拍着他肩膀道:“你可真行,城南离火车站多远你知道不,诶不是、谁让你走着来了,道边那么多拉脚的三轮,你咋不坐车来呢?”l
    张杨一愣,心说咋坐三轮来啊,拉脚的人都说到城西还是铁北,也没人说到城南的啊!人家不往这边来,他也没法硬让人家把他捎过来吧。
    他不知道,这拉脚三轮可不是屯子里初一十五上集市的马拉板车,只能顺道捎带人,而是只要花足钱,想上哪都行的。
    “是不是钱花没了?”男人问他,张杨这才回过神,不自觉的就伸手捂了下衣服的里怀兜,那里边是用布缝死的五十块钱。他眼珠往一边看,支吾半天,垂眼道:“嗯……嗯呐,没有钱了,我急着找工,不然没饭吃,也没住的地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半分钱都没有了。”
    男人余光看见他捂口袋的小动作,心说这小孩儿出门在外还挺有心眼的,就是不咋会装相。
    他道:“城南工地七点之前肯定放工了,你坐三轮来也就将吧着能赶上,谁知道你还走着来了,可真够有能耐的你。”
    张杨在心里撇嘴,捡起地上的行李和被褥,仔细拍掉灰尘背好,想走又不知道上哪呆着去,最后在原地转了个圈,没得办法,只得跟男人道:“大哥,你能把塑料布借我么,我明天肯定给重新铺好,保证不拿走也不弄出窟窿眼儿。我妈新给我缝的褥子和被,直接往地上铺就整埋汰了。”
    路灯照得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可能是因为吹多了夜风有些受凉,脸颊微红,鼻尖上还粘着点儿鼻涕。
    昏暗里,张杨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在盯着自己,半晌后道:“借什么塑料布,先上我家住一宿吧。小孩子家家的,这边儿离南荒草甸子近,说不定啥时候出来只张三就把你叼走了。”
    张杨让男人唬的一愣一愣,他瞅瞅四下无人的土道,阴暗的胡同口和岔道,矮墙另一侧冒出头的苞米地,再看看男人,不知道咋想的就点了头。他在冷风里呆得骨头都麻了,要睡在道边是不得已,如今真有人能给他空出一块地方,他都恨不得能直接飞过去。
    “那谢谢大哥了,我上你家就住一宿,明天找到工作就好了,谢谢啊。”
    男人笑了笑,伸手要接过行李袋,张杨却赶紧换另一只手拎着,带着提防的语气,自己却没察觉,“不用了,里边儿啥都没有,就几件衣服。那啥……我现在身上真半分钱都没有,等以后找到工活了我就好好报答你,你是个好人。其实我家离这边儿也挺近的,我想回家随时都能回去,但我就是想在省城转转……”
    那欲盖弥彰的样儿,简直就是在扯着嗓门喊“千万别骗我,一点利头都没有还不讨好”,男人听了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多说啥,朝他勾了勾手掌。
    “跟着我走吧,路不远,拐个弯就是,但是里边挺暗,别丢了。”
    说完也不去拉张杨,独自径直走进一条没灯的道口。
    张杨站在后头看着男人高壮的背影和手里拎着的三穗苞米,抬脚想跟过去,可又迟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个男的到底是不是好人都不清楚,自己咋能就答应跟他走了呢,还说了那么多乱糟糟有的没的,简直唬到家了。
    可是夜风卷着干草叶子扑过来,张杨冻得发抖,又想人心哪有这么多弯弯绕,要不然他这样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在车站杵了一下午,不早有人过来拐带他了。
    其实张杨长这么大也没怎么见过所谓的坏人,硬要算的话,遇见的唯一一个就是北屯上沟的老庞疯子,有一次挖完菜回家的路上突地窜出来就要扯他进林子破屋。可那时候张杨还真没怕,使劲挣开就拎着筐跑了,回到家都没跟爹妈讲,咋地也没咋地,照样吃饭睡觉。
    张杨现在也不怕那男的硬拉他去什么地方。道两边都是人家,到时候一嗓子动静喊出声,家家户户的肯定都能听见。再说自己都说了没钱,这人又有倒骑驴,又能自己挣钱,骗他能图着啥呢。到底还是看自己没地方睡觉,觉得可怜才愿意帮把手的。就像苏城,不也是自己随口一说愁找不着工作,他就帮忙了么。
    这样一想,张杨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怕这怕那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者这又是在省城里啊。
    对温暖的向往把疑虑一股脑推出了脑外,一股兴冲冲的热劲儿斜偏偏直冲进他脑子里。于是,张杨攥紧贴身缝在衣服左腰内里的五十块钱,将衣摆死死塞进裤腰里,背紧行李和铺盖,仗着年轻人那股单纯无知撑起的胆量,远远尾随着男人走进一片漆黑中。
    4省城第一晚【补完】
    作者有话要说:/br
    刚回头一看,发现居然少粘贴了一段!现在怒补!
    这都是jj的错啊混蛋!【喂别这样hr size=1 /  胡同里黑漆漆一片,一点儿亮光都没有,两面一家挨着一家的土坯房歪斜里倒,眼看着就像要塌了似的。男人阔步朝前走,时不时躲让堆放在狭窄石砖路上的杂物,有一搭没一搭跟身后的张杨说话。
    “你叫什么名儿?”
    “啊?噢、张杨,杨树的杨。”
    “杨树的杨,挺好。”男人撩开别人家房檐下支出来的门灯,朝回头回脑四处瞅的张杨招手,“你先过来,别碰着脑袋。”
    张杨身上两个大包,一摇一晃从男人高举的手臂底下钻过去,行李袋的布面在粗糙土墙上摩擦出轻响。
    男人等他走过去后才道:“我姓韩。韩耀。”
    张杨歪着头嘀咕:“韩药?韩要?”
    “耀眼的耀。知道这个字么?”
    张杨心说当然知道,又不是没念过书,瞧不起谁啊。紧接着就听那人骂骂咧咧道:“操,可他妈难写了,上小学那前儿连着两年我都没写对。”
    张杨:“……”
    张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韩耀又问他:“多大了?看你长得挺小的,十五岁有没有?”说着随便一脚踢开前面的玻璃瓶子,“淌着路走,脚底下啥玩意儿都有。”
    “我十七。”张杨紧跟着迈过去,“你呢?”
    “我二十多了。”
    “是么。”张杨想起他白天紧蹙的眉头,总觉得他不像二十多,倒像三十出头。他顿了顿,问道:“嗯……大哥,你是在火车站工作的对吧,就是你说的卸内个车皮,赚钱么?”
    韩耀听后嗤笑,“赚个屁,你见过谁出苦力挣钱了,能糊口都好不错的了。”
    张杨只是想随口唠唠嗑,可听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