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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8

    被关在这一笼天地里干瞪眼。
    风流倜傥走闯江湖的秦大庄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他眼见无名跑没了影,折身回到屋中时再也按压不住,拳中凝气“砰”地一掌拍碎了那张厚实的实木大桌,木屑与灰尘翻扑不休,反扬了秦兮朝自己一脸。
    丝绢飘忽卷起,秦兮朝这才捡起剑谱仔细观察。
    丝绢不似纸,一旦写了绣了便不能再修改涂抹或任意撕毁其中的一部分。秦兮朝手中这几张前后语意虽时有晦涩,但卷张之间语句勉强也算连贯可读,后半残缺的不完整并不影响前半的修炼。
    秦家是剑术世家,对剑谱有与生俱来的敏感认知,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几张的粗劣之处,可承载此剑谱的丝绢又属上乘之物,绣迹精良不落凡手。这样做工精细的剑谱若不是有人无意誊抄有误,便只有一个可能。
    写剑谱的人是故意留了一份赝品。
    秦兮朝一指指地抚过丝布,指下触感在白底的空角处凸起一片花纹,迎光仔细一看,素底的绢面上用同色的丝线不明显地缀着一个名字:
    ――“唐闲。”
    这两个字本没什么特殊,天底下能叫唐闲的也多了去了。
    然而。
    在秦兮朝的记忆里,恰恰也有这么一个人,他也叫“唐闲”……
    ☆、第74章 唐闲
    说起唐闲,又要扯上了早已作古坟中的唐慕。
    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唐慕的那天。
    秦兮朝他自小在山庄里被师父师娘抚育长大,并不知自己真正父母是谁,这事师父从未瞒过他,他也并不甚在意。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有时便直接称呼师父为父亲,认可自己就是秦家的一员。
    秦家虽是一方财霸,同时也是一名门正派,于江湖之中还颇有威名。
    秦兮朝的师父在继任扶风庄主之前,曾是江湖上义气一方的游侠,他常常不在山庄里。秦兮朝性子也冷些,很少像一般少年一般腻在师父身旁,师娘又是体弱需要静养的,庄里也没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久而久之的,反倒对游乐之事不甚在意,对剑术武艺倒很是上心。
    那日天公不美,飘起了稀疏小雨,秦兮朝每日练剑的早课也不得不取消,只好无所事事的拖着半身高的长剑在屋檐下闲逛。
    他远远望着从正门延进来的石子路上,师父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魁梧头顶蓑笠,面貌遮的只剩下了半个下巴,一条狰狞疤痕斜贯其上;他身旁的女子身姿绰约,行走步姿宛若大家闺秀。
    秦兮朝起初并没在意,因为师父为人豪爽,接济救助之事更是再平常不过,他经常能看到山庄里隔三差五会留宿一些江湖人士。
    但当前头两人经过了秦兮朝的面前时,他才发现后头还跟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手里转着一把油纸伞,怯生生的往他这边看。
    烟雨迷蒙,雾气缭绕,也没有挡住那双黑亮亮如新摘葡萄般的剔透眼神。
    秦兮朝很少见得到差不多年岁的同伴,他被那亮晶晶的眸子吸引,就随着那把小伞,一直跟到了扶风殿里。当他裹着一身的水雾刚迈进了门槛,师父唤了他一声“朝儿”,接着那小童就被轻轻推攘了过来,小小软软的身子一下投进了秦兮朝的怀里,连伞也没能握紧,在脚边滚了几圈。
    父亲是习武之人,极轻的力道对这个瘦弱的小童也过重了些,为了不摔倒,他紧紧拽住了秦兮朝的衣袖,扒着不肯放手,秦兮朝两手将他托携着站稳了,才轻声问他叫什么。
    “唐慕。”他糯声答道。
    唐慕一家并未在山庄里住太久,师父在扶风岛外帮他们安置了一间小院,隔墙的邻居是一对朴素的母女。
    师父与唐父关系交好,有了扶风山庄的接济,他们日子过的并不难。秦兮朝也常常替师父去送一些必须的日用之品,一来二去的也熟络了起来。
    唐父是个精壮的男人,目光精锐,反应灵活,手上有长年握剑生出的老茧,夏天脱了半身衣裳还能看见交错的旧痕。但是干起养家糊口的活来却有些笨拙,好似以前从没做过似的,他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妻子动手,都是自个儿请教人家研究完了,再一丝不苟的有样学样。
    而唐慕的母亲双手玉指纤纤,衣裳虽不常换新,但仅有的几件全都是上好的料子,比秦兮朝家里的也不逊色,俨然曾经过的是衣食无忧的日子。
    照常,这是怎么都不可能碰在一起的一对。
    秦兮朝也是个少年,对唐家也难免有些好奇,他虽不止一次的问过师父,但总被一句“小孩子管这么多作甚”给打了回来。
    唐慕那时白白嫩嫩的,个头小,身子也软,长的也更像他那个温婉好看的母亲,所以经常被隔壁的兰姐摆弄玩,给他穿裙裳、扎小辫,打扮的比真正的小姑娘还要可爱。
    每次秦兮朝拎着东西去,都会猝不及防的被唐慕扑个满怀,听他带着无辜的哭腔叫他“朝哥哥”,还控诉遭受了人家的虐待。
    秦兮朝瞧着好玩,也不许他脱,只需安慰两句他就不闹腾了,他们会在院中铺一张席子,唐慕就被秦兮朝揽在身前,看他翻着一本自己根本看不懂的书册,听他讲江湖故事。
    虽然秦兮朝自己也不信那些说书人添油加醋的描画,但是唐慕爱听,秦兮朝就爱讲。唐慕被迫扎起的两只双马尾垂在两侧,动一动就扫着秦兮朝的胳膊,痒痒的,惹得他发笑。
    唐慕小时候是个到处惹麻烦的淘气精,屡屡能把唐父气地拿扫帚擀面杖子追着打,一直打到他忽然开始拔高个子,手脚利索地唐父追不上他。
    于是秦兮朝又在山庄里见到了被押送上来的唐慕。
    依旧是雾雨飘忽的天,湖缘浅池里的荷花刚刚开败,支楞着饱满的莲实,个个绿的发沉。唐慕伞都没打,手里握着一块撕开了一半的莲肉,笑嘻嘻地跟在唐父的身后,朝在庭廊里避雨的秦兮朝沉首打了个招呼,甩过去几颗大又绿的莲子。
    “犬子不思进取,望秦兄严加看照。”
    那年的夏末秋初,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少年的唐慕被迫住在了扶风山庄里,以修养心性为由,与秦兮朝同起同吃同学。
    唐慕是个丢哪儿都能落地发芽儿的硬头,从不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抱怨,总是笑嘻嘻地来来去去学武练字,时而偷摸的捉弄人,当然这被捉弄的人里也包括秦兮朝。
    上房揭瓦下河捕鱼爬树掏蛋,就没有一样是他没做过的。
    可就是这样毫无章法的人,兴许是泡足了琼州湿漉漉的湖水,也许是没了更多的乐子,这么淘了几年竟也渐渐稳了性子,被硬生生熏陶成了一个人前儒雅温和翩翩有礼的公子哥儿模样。
    可他心性本随唐父,一身狭气遮也不住,野劲儿是怎么也磨不掉的。
    唐慕十天半月就从庄中逃出去一次,并不是守卫禁着他不叫他走正门,只是他喜欢这样来去无踪的快感。他会进城去玩一玩逛一逛,再光明正大的回家看看父母,跟邻居家的兰姐儿说说话。
    兰姐儿仍把他当个小孩儿,抓着他试自己新捣鼓出来的发髻,唐慕一改小时候不情愿的扭捏,大大方方地散开头发去给她试。
    后来,隔壁的兰姐有了心上人,整天心不在焉的,连抓着唐慕绑头发都常常弄歪,闲暇时也不再捉弄唐慕玩了,整日坐在堂屋门口缝一袭红嫁衣。
    唐慕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想不起兰姐是如何捉弄他的了,搬着板凳坐在她旁边看,从春天看到夏天,从夏天看到秋天,直看到那嫁衣都落了灰,也没见那人来将兰姐娶回去。
    兰姐始终没有等到想嫁的那个人,那天唐慕再去的时候,兰姐正在晾晒她亲手缝制的嫁衣,艳红艳红的底服上绣着成对的鸳鸯,唐慕就陪着兰姐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从上午坐到傍晚,坐到嫁衣被风吹干。
    秦兮朝拎着山庄自制的冰梅酒拜访唐家,然后去兰姐家里寻唐慕的时候,一进门望见在床榻上支着胳膊傻笑的唐慕,手没抓稳,一小坛梅酒就摔在了地上。
    清冽的梅香晕着浓浓的酒气散开在狭小屋里,秦兮朝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唐慕拖着比他长出一截的红衣,伸直了手臂也只能露出一段手指,他松松垮垮的披着翻花儿鸳鸯绣的火红嫁衣,大片的绯裳都铺在了床榻上。
    兰姐把仅有的几只朱钗都别进了唐慕的头发,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的成果,回头似乎是在问秦兮朝,“好看吗?”
    唐慕也学声,“好看吗?”
    秦兮朝看了呆,脚下梅酒任它漫过,眼里全是那个红彤彤的唐慕,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好看,阿慕要是个姑娘,长大我就娶你了。”
    这句无心的话被兰姐取笑了好久。
    后来回味,那恐怕是秦兮朝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唐慕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当时不知,后来不明,以至于就此了了再没机会。
    那年的立冬,兰姐突然定了亲,她将亲手绣的嫁衣送给了唐慕,然后穿着夫家送的衣裳出了嫁,那是兰姐一辈子都没摸过的好衣料,但她似乎并不开心。
    那年立冬,唐慕年方一十六,秦兮朝一十有九,两人相识已有六载年岁。
    过后,阿慕问他,兰姐为什么不高兴,她不是穿了更好看的衣裳,风风光光的。秦兮朝搂着唐慕,揉着他的头顶说,因为她不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再漂亮的东西也高兴不起来。
    唐慕若有所思,坐在山庄里琉璃瓦的屋顶上,笑着嘀咕了句什么。
    秦兮朝没有听见。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在屋顶上晒月亮。
    时近年关,唐慕得了师父的批准回家去过年,他最后烙印在秦兮朝眼里的影致是拎着鸡鸭腊肉和特制年货,腰上挂着秦兮朝送他做新年贺礼的玉佩,露齿笑着对他说:等我回来,再与你比剑!
    然而大年初一的破晓清晨,秦兮朝等来的是一声惨烈的噩耗。
    ――唐家被夜袭血洗,连隔壁兰姐儿的腰背不好的老娘都未能幸免于难。
    师父衣裳都没穿好就忙着下山去处理唐家的后事了。秦兮朝亲眼所见,寥寥几个的下人也被拖行卸块,唐家人的血都拖出了几里之外,就连想葬个全尸也不容易,尸块都是山庄派人一块一块寻回来的。
    找到唐慕的时候已是好一段时日之后,就算是寒冬腊月,尸首也已腐的不像样子。
    后山有一片义士林,唐家父母便葬在那处。秦兮朝不忍唐慕在荒野坟墓中孤苦,致意将人葬在了他生前居住的银杏苑里。
    想起的这段往事仍是少不了唐慕的影子,似乎和唐闲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然而唐闲与此事其中最大的关联,却正是义士林中那座宽厚的合葬坟,坟很简朴,是唐父一向主张的方式。
    秦兮朝后来去拜祭,才第一次知晓:
    那个他一直被师父要求称为唐世伯的男人,唐慕的父亲,本名就叫……唐闲。
    ――正是剑谱上这个暗绣在边角上的名字。
    ☆、第75章 疑惑
    关于唐闲,无名也查过,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唐六不知所谓,阿芒欲言又止,神出鬼没的鬼隐堂主更加的神出鬼没。直到秦兮朝终究追了过来,被他在迷雾瘴中捡回山,他对唐闲的认知也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字。
    不过他到底还是知道了些事情,比如钱满门门主历代是由武功最强的绝命堂主直升而来,而方又理当年,不过是绝命堂里屡建功勋的杀手一个,并不是什么堂主,他甚至都轮不到去摸一摸堂主位上虎皮椅子的毛边儿。
    这铺的软绒绒又威风凛凛的绝命堂主之位,早已冷了多年。
    上一任堂主?
    早不知是跑了还是死了,没人敢提。
    唐六跪在卧榻前有一下没一下的锤着无名的腿,只是小腿,再往上要是越过了膝盖就会被训斥。无名的面具放在桌上,再归山后他就不爱带面具了,觉得托在脸上太沉,冰冷的铁物被一旁烹的热乎乎的茶气熏出了一层小细的水雾,
    唐六也取下面具,摸摸自己的脸,再抬头瞧瞧右使的脸。
    也并不是一模一样的,无名单手托腮闭目靠在扶手上,睫毛不算很长但弯翘有神,眨一眨,眼里似有墨要滴出来,他不杀人不握剑只安安静静的呆着的时候,也有那么一股子世家的书卷气。
    钱满门里血味覆天装不下这样的书气,唐六也衬不起这样的神韵。所以到底,唐六和无名还是不太一样,就算脸有几分像,狗腿就是狗腿,右使还是右使。
    唐六捏着他腿肚子上的肉,力气跟没吃饱饭一样,无名恹恹他也恹恹。怎么能不恹?他一条狗命还系在无名的身上呢,仰仗的主人要是没兴致干大事业了,狗还能活?
    活不了,谁也活不了。心肝脾肺肾全要被挖出来,真给喂狗吃咯。
    右使迷上了男宠,就跟方又理迷上了跟年轻貌美的男孩儿交欢。怪谁,怪山底下那个没见过面的扶风庄主给他开了荤,随手捡了个傻子也能当窝里的宝贝捧着,舍不得骂还舍不得打。
    所以唐六还是不服,他在南倌里混迹多年,学了那么些勾引男人的法子,他不信山上有比他还会侍奉的,一个傻子兼哑巴会什么,恐怕那禁脔连在床上怎么叫都不会。
    为什么比得过自己?
    唐六脑子里巴巴的转,手就悄悄的往上偷,从脚摸上膝盖,又偷偷挪到大腿根。天都黑了,右使还不回去,这不是摆明了要留宿?这样的大腿怎么能不抱。
    他想着,略抬一斜眼,五根手指刹那全部僵地动不了。
    两只墨瞳冻地像砚台,盯起人来哐哐的响,石头砸地一样狠。眼皮一耷,手边剑推出来三寸,直指着唐六为非作歹的手,又滑向他胡思乱想作死的头。
    “想死?”无名道。
    唐六吞了口唾沫,“右使连男宠也收了,又何尝多收一个?”
    无名顿了下,眼神一眯,“你不是他。”剑鞘挨着木质的扶手铛铛一敲,“我数三下,一,……”
    他二都没数到,唐六就收回手去,恭敬往后头一退一跪,磕了个头。
    不得趣,真是不得趣。傻子还是比狗好,傻子是人,狗不是人。
    唐六低着头抬不起来,连自己都鄙夷自己,可他哪里知道,右使殿里的那个傻子就是在山底下给无名开荤的那个,大名鼎鼎的扶风庄主。更不知无名就是被这傻子逼的不敢回去,一整个傍晚的冷风吹的他脑壳疼,没了地儿去才来了自己这里。
    无名没心气理他,脑壳里有兔子在跳,一乍一乍的。唐六的德行他也明白了,不过是想活而已,至于怎么活全都无所谓,所以眼看方又理那儿不好过了,就转头奔向了别人。此时倘若再多出来个左使,恐怕他也能巴结上去。
    可笑,而且荒唐。
    但是无可厚非。
    天底下谁放着好好的活不要,非得死?
    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何尝不想。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锦衣鲜食,抛着美目俊郎不要,非要在这里练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剑法,当什么遭人怨恨的右使。
    “你想活?”
    唐六抬头看他,确实是在对自己讲话,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他以为一般来说,说出这句话后总要跟上一两句条件,比如“要是你想活,就要替我去干点什么什么”之类的,最后弄的骨断筋伤,头破血流,还不如不活。
    他咬紧了牙,等后头的话。
    结果,屋外头寒风吹了半晌,屋里头烛影摇了半晃。
    无名只展开了被子和衣蜷了进去,面朝里叹了句,“我也想。”
    有这么一恍,唐六看着他的背,险些以为这个一时风光无两的右使大人其实比自己过的还要苦。他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静悄悄的从屋里退了出去,边摇头边在心里念:都是错觉,全是错觉,门中除了门主不会再有比右使地位更高更好的了。
    他有什么可苦。
    烛灭掉,门关上,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右使寝殿中同样一片漆黑,秦兮朝整衣坐在床沿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果然不多时,后窗被微微一撬,一个灵巧纤细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借着月光落地后看到满地碎木块的渣滓,啧啧饶舌摇头,“得手了?”
    两卷丝帛抛进了琉华怀里,“自己看。”
    语气不善。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懂剑法,怎么看得……”琉华慢腾腾展开丝绢,随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以前也是钱满门人,自然不怯在黑暗中视物摸索,立刻就摸到了边角的绣文落款,“这、这是……”
    “认识?”秦兮朝瞥他一眼。
    琉华吃了一惊,“这难道是烈火剑法?”
    “什么剑法?”
    “怪不得、怪不得。”琉华一点点仔细摸读着绢子上的绣迹,口里喃喃,“我以为他是平白得了内力,一时爆发控制不住才会走火入魔,没想……”
    秦兮朝接过话来,“没想他竟然连剑谱都有。”琉华顾着细看手里的剑谱,没再回话,过了会却听秦兮朝沉了嗓子说:“可这剑谱是错的。”
    “什么?”琉华一愣。
    “如果我没猜错,该是故意写错的。”
    琉华反应过来,举着剑谱道,“你说这剑谱是错的?可这署名是……是唐闲啊。”
    “……”秦兮朝起身靠近,一片浓重黑影渐渐压向琉华,缓慢开口间说着令琉华措手不及的话,“唐闲,是个四处游走江湖的侠者豪客,十年前与他夫人儿子曾途径琼州,结识了一位好友并就地隐居。”
    琉华缓缓直起了身子。
    “四年前的除夕夜,唐家上下惨遭血洗,尸体被碎成了肉块抛弃荒野。”
    琉华往回撤了几步,被秦兮朝一把拽了回去,“唐慕的父亲,我师父的知交,是他吗?”
    “……冷静,你先放开”领子被勒的一紧,琉华拍打着他的手。
    秦兮朝并未就此松开,他劈手夺走了琉华手中的剑谱,连迫几步将他压在了后窗的木柩上,闷一声响撞地琉华明显白了脸色。琉华敢怒不敢言,索性也不挣扎了,仰头抵着后头木质的窗柩去看秦兮朝,那人双眼红蕴,恨的要滴出血来。
    “他平白得了烈火的内力,他可以练唐闲的剑法,他四年前唐家出事时进的钱满门,他还与唐慕长的一模一样!”秦兮朝几乎要压抑不住嗓音里的怒吼和激动,攥着琉华衣领的手指关节青白突出,他抵着琉华的颈狠狠一压,“琉华,六月雪,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琉华面色发白,颈上却被压的发红,吐气断续地说话:“你想说什么?”他嘴角一翘,“唐慕的尸首现在还埋在你的园子里,你要回去挖开看看麽?”
    “你再说?!”秦兮朝愈爆了几分。
    “……咳咳!”琉华被钳住了气道,猛地咳了几声,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然嘴角上挂着的笑意却分毫未变,他大咧咧地与秦兮朝直视道,“秦庄主,你到底是关心唐慕,还是关心唐无暝呢?”
    秦兮朝微微一怔,琉华得了机会从他钳制下跳开,两人相隔一步蹙目而视。
    琉华整了整衣襟,道,“你知道山上都怎么说你家亲爱的右使么?”
    对方不语。
    “滥用生权、杀罚无度,还恶心透了的豢养着一个男宠。不过是平白冒出来的一个小白脸就能当上右使,肯定是干了和男宠一样的勾当,爬上了门主的床。”
    “住口!”
    “脸不要脸,皮不要皮,毫不知耻――”
    “你住口!”秦兮朝低吼。
    “哈!”琉华嘲然一笑,往前踱了一步凑近了对方,眼角一抬语声放低,“他本来名声就不好听,还要把你救回来藏在屋子里,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郎中给你看病,让山上的人都知道他养了一个男宠。还谢绝了一切想要来窥探你的人,凡是没有命令斗胆靠近这间屋子的,全都被抓去狠狠罚的皮开肉绽。”
    秦兮朝眉峰越皱越紧,看着琉华的嘴一开一合。
    “你说他是为什么?”
    面前的人阖着唇不发一言。
    琉华笑道,“你若是在乎的是唐慕,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别忘了唐无暝是为什么要弃你回山。他现在走火入魔内息不稳还能这番护你,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谁才是令他保持理智的那颗稻草,他经不起刺激。”他一顿,“可倘若你在乎的是唐无暝那个又傻又呆的小子……哦不,是无名这个臭名昭著的钱满门右使的话,你最好再别在他面前提一句唐慕。”
    秦兮朝张了张嘴,就被对方给打断。琉华一笑,胸有成竹般,“你若不信大可以去试试,看他记不记得……四年前琼州的分尸血案,记不记得他有个父亲,叫做唐闲。”
    秦兮朝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眼前举起左右两根食指,原本靠在一起,忽然一只向左一只往右,越分越远。
    就听琉华轻轻道:
    “唐慕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活。”左边的手指打了个弯钩,“他俩不是一个人。”
    永远不可能。
    ☆、第76章 气息
    杭山的冬冷地料峭,一夜醒来白亮的太阳都融不开树梢上凝出的冰霜,地上反着光,看起来滑溜溜的,但是一脚踩上去却又能粘住靴子厚厚的布鞋底。可无名不喜欢这样的霜天,不如畅快的下雪,埋掉一切。
    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回过寝殿,关于秦兮朝的事情也只有下头每日例行的汇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天降了温衣物够不够御寒,屋里的炭火足不足旺。那人的每天都过的很一般,一般到没有丝毫可挑剔的,这使无名格外焦躁,总变着法子传些难听的话回去逼他。
    隔日,只听说那人还是无所事事的喝茶写字,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无名只好闷着练剑,剑法的最后两句他也练好了,与整篇连起来通贯无比。
    他的剑法越是娴熟,剑风就越是狠厉,心情就越是起伏不定焦躁不安,甚至有时候会没来由的想要破坏。桌椅板凳、门墙物什,被无名强行征用暂居的唐六这处,早已是更葺几回,坏的不成样子。
    门人们虽然更加小心翼翼了,但倒没有什么更大的怀疑,不过是认为右使恃宠而骄、仗剑而扈,越发蛮横无理了而已。
    无名自己知道,这已要濒临极限了,再这样下去理智渐渐会被嗜血的兴奋压制,彻底成为一个杀人的机器。
    唐六遵右使的吩咐,去向门主报告他已剑法初成的消息,方又理似乎格外高兴,欣喜之下竟然还赏了唐六几枚金叶子,纯金的,一口咬上去能印下两颗牙印。
    他捧着金叶子回来时,自然又看到无名哼哧地,挥着剑将他屋里的木架劈成了木柴……
    “右使……您心情不好?”唐六眼咕噜一转,思索了这些日子无名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狂躁,想来也许是那个傻子惹他生了气?“您要不解气,我给您找几个死囚撒撒气?”
    无名一听死囚登时大怒,“再多话就先劈了你的嘴!”
    唐六立马捂起嘴,躬了个身要退出去。
    “等等!”无名一剑穿进了旁边的墙壁,叫住了一脚踩过了门框的唐六,“我叫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唐六道,“您叫我查当年给我们十个换脸的人,我虽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可实在不知他叫什么,四年前有关这事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包括那人。我只记得听旁人唤他六月公子或者谷主,是个极美的人。还有四年前的事情,有一些门堂的老手隐约晓得,门中确实闹腾了一阵,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大约是恶灵谷里关了个麻烦人物,折腾的上上下下不能安生。”
    六月公子!钱满门中还有几个六月公子?莫不是六月雪!
    无名一惊脱口而出:“六月雪?!后来呢,恶灵谷关的那人呢?”
    “死了。”唐六答。
    “怎么死了?”无名皱眉。
    唐六想道:“门间私底下传的是……是被六月公子失手杀的,因为那人死后六月公子就消失了。”
    唐六将探查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说完之后,无名挥手遣人离开,他锁着眉头理了理得到的消息:四年前,六月雪替十个人换了脸;恶灵谷关进了一个烫手山芋,后来还不知怎的给弄死了,同时六月雪叛逃;同年,唐慕去世埋进了扶风山庄的后院,唐无暝上山进了钱满门的万生堂。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四年前,要说这之间没有关联,鬼都不信。
    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总跟唐慕有扯不清的关系。无名懊恼地啐了一声,抬手拔起手边的长剑,恶灵谷虽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历来是门中最严谨的,什么人犯了什么事被关了进去,后来是死了还是疯了,谷中都有详细的记载。再者,恶灵谷中有处四面临着高耸崖壁的山坳,人称药谷,往常是用来研制毒物新药的,据唐六所说便是当年十人换脸时的关押之处。
    许是有人刻意抹消,钱满门中探听不到关于四年前的丝毫,若想更深一步的打探,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进一趟恶灵谷了。
    正当无名愁眉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走这趟恶灵谷,突然门外一阵喧闹。
    一个少年哭喊着闯了进来,守卫见是右使殿中的侍童,互相觑了一眼也不敢拦,直接放他进了去。宁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大喊着“右使大人右使大人”,一路冲进了唐六的屋子。
    见到无名正将长剑归入剑鞘,也顾不上什么一把跌了上去。
    “何事如此慌乱?”无名板着脸拉起身前的少年,却见他哭红了一双眼,语气也不禁弱了几分,“怎么了?”
    宁面上怯怯,泪珠子扑扑地滚在眼眶里,眼见就要掉下来。
    毕竟是个孩子,无名心软,以为他是被什么不懂规矩的人给欺负了去,便捏起袖子给他擦了擦,还想再安慰几句,却听他颤巍巍张了口:“右使,傻子、傻子他……”
    少年还能抖着袖子擦泪,无名却只能直着眼干咽,他看着眼前这么两片唇开开合合,已惊地站也不直、立也不稳,只如晴天霹雳打地他措手不及。
    “……死了”
    轰――
    窗外明明天光晴朗、万里无云,但此刻无名的心里却只有电闪雷鸣,夹杂狂风暴雪。
    他说什么?
    无名抖了抖唇,低头看向面前的少年,试图扯点什么淡定的笑容出来。
    宁颤颤手,拽着无名的衣摆,又道:“傻子死了,刚才我进去给他添炭,发现他倒在地上,”宁一哽咽,“没了气息……”说完他抬抬眼去看右使,那张僵硬的面容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是惊慌也不是怨懑。
    右使身上惯有的戾气气场全都散的一干二净,仿佛时间都呆滞地凝固在上一刻。
    直到无名忽然浑身一颤抖,猛地推开他狂奔出去。
    右使甩了轻功,宁却不会,只能一路跌跌跄跄地赶回右使的寝殿,当他喘着气回到放置傻子尸体的榻前时,所见是无名一个人站在榻前,怔怔地看着床上那个了无气息的人,忽然就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这一瞬间,宁忽然明白了右使带给他的是种什么感觉。
    ――无措,苍茫硕然的无措。
    右使一声不响的跪在那里,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抽走了一样,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试傻子的鼻息。
    宁悄悄靠近了一步,低声叫了一声:“右使……”
    无名挪动着膝盖偎在榻前,两只手不住的发抖,半晌道,“你出去。”宁一愣,无名压着更加低沉的声音重复,“出去。”
    他折腾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能早日从这场莫名其妙的陷阱里跳出去,为了早日划清跟钱满门的关系,早日江河湖海自在逍遥……早日,回到那个水雾氤氲的小城。
    可现在是怎样,某人死了?他还没跟他算清来往的账他就死了?
    为什么,谁干的?!
    无名腾起身来一把掀开了覆盖在秦兮朝身上的棉被,平坦的胸膛上毫无起伏,冰凉的鼻尖底下也没有气息,一切自欺欺人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没有成效。
    面前这个人确实死了,还带着惯常的笑和余留的温度。
    无名的眉眼越来越皱,越来越紧,他将目光从秦兮朝的脸上移开,却又不知该落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