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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
    见李绵亮出兵器,羽林卫们也齐刷刷的亮出兵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嫁衣鬼红袖一甩,狂风平地而起,红衫连袂,白幡涌动,羽林卫被吹得东倒西歪,兵器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转瞬间,风平浪静,飘扬的墨发缓缓落下,露出他苍白的不似活人的脸。
    “谁敢动!”
    嫁衣鬼的声音仿若从九幽深海之地徐徐传来,带着森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让羽林卫遍体生寒,面面相觑不敢动弹。死者为大,在灵堂上亮兵器是为对已故之人的亵渎,嫁衣鬼绝不会让人这么做。
    “姐,把剑收起来。”
    李朝伸手握住李绵颤抖的手,将长剑按下。他走到欧阳弘修面前。对方没有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而是上香完毕之后才提及此事,光是这一点,李朝知道至少面前这人没有恶意,只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他抱拳对欧阳弘修致歉:“家姐莽撞,若是冲撞大人,李朝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还望大人海涵,莫要责怪于她。”
    “三公子言重,二小姐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唉,世事无常,没想到护国公就这么……想当年,我这条命还是护国公救下的,若非情非得已,本官着实不想这么做。只是圣上有命,我等做臣子的,不敢违逆。若是三公子体谅本官,还是去一趟刑部为好。”
    欧阳弘修此番提起往事,是在向李朝示好无疑。李朝对他的好感不由上升几分。李朝虽没见过欧阳家主,但是听说他爹生前与欧阳家私交甚笃,此番看来,所言非虚。即使如此,李朝便放心大胆的问:“不知李朝所犯何事,要劳动大人,不知可否请大人指点一二?”
    欧阳弘修环顾四周,将头凑到李朝耳边,轻声说道:“听闻是柳家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再加上其他几家的添油加醋,这才会……”
    “多谢大人。咱们走吧。”李朝会意的点头,李家在朝中的势力虽说不上如日中天,甚至可以说最为式微。然而李家在军中余威犹在,三军将士对李道安亦是崇敬有加。皇室虽忌惮李家,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压。此番李道安过世,朝中又因摄政王叛乱而风波不停,有这等好机会,素来看李家不惯的其他几家自然不会放过。两名羽林卫上前欲为李朝带上镣铐,被欧阳弘修拦住。李朝谢过欧阳弘修,主动伸出双手。
    “大人的好意,李朝心领。即是圣上有命,咱们还是按规矩来,以免大人难做还落人口实。”
    生满铁锈的沉重镣铐锁住李朝瘦弱的手腕脚腕,走了两步,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李朝回头,安抚李骁李绵。“只是去刑部的例行问话,欧阳大人会照顾我,你们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说完,李朝头也不回的跟跟着欧阳弘修离开。李绵看着弟弟离去,还没从刚才的又一波打击中回过神。别人也许没听到,但是她距李朝最近,把欧阳弘修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节骨眼肯定会有人落井下石,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外祖!
    礼部的柳家,正是柳芊冉的娘家。
    怎么会……
    李绵捂住嘴,心已凉透。昔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在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转过身,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明。她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对李骁说道:“大哥,跟我走,咱们去告御状!”
    李朝被带往一间干净的刑部牢房,刑兵一家,李道安生前,没少照顾刑部的人,再加上欧阳弘修上下打点,狱卒们多半不会为难李朝。看到少年被关押在黑漆漆的牢房中,满头白发令他不甚唏嘘。他也只能在其职责范围之内,多帮帮他了。然而欧阳弘修不知道的是,看似弱小的李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要强大。
    李朝盘腿坐下,一身铠甲已经褪去,穿着宽大的囚服,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让人觉得他在做什么事情,神神秘秘。周围牢房中的犯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这个沉默的少年――应该是少年吧,看身形像,却又没有哪个少年拥有这样的头发。他们议论纷纷,却又没有哪个人敢高声。凡是被关押在那间牢房中的人,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李朝在思考。
    许多之前没明白的事情,在李朝的思考中,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父亲战功赫赫,身手不凡,平日又有李家铁骑精锐护身,死因来得太过蹊跷。端木德有谋反之心多年,李朝知道这样的人最能忍,可他偏偏在这时候起兵,而且如此仓促,背后一定有什么威胁到他或者使他实力大增的原因。李朝更趋向于后者,想到脸部被灼伤的黑衣人,李朝默默将那人记在心里。还有端木瑜从天而降的精锐部队,时机来的恰到好处,若说这件事中没有他参与,打死李朝他也不会相信。还有……李朝忍住不去把事情往端木瑾身上扯,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忽视。毕竟,他与陆酒仙的关系可还没好到让对方冒险前来救援。
    李朝不是笨蛋,思前想后得出最终结论,他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现在还过弱小,经此一役,李家元气大伤,有些事,现在还做不得。可这并不代表,李朝不会去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欠下他们的血债,李朝迟早要讨回来!
    李朝在刑部大牢一呆就是七天。七天之内,没人前来审问,也没人前来探望,对着冰冷的牢房墙壁,李朝心中升起几分不妥,莫不是朝中又出什么变故?他开始坐立难安,几次想要通过送饭的狱卒找欧阳弘修问明情况,可怎么也没见着欧阳弘修,仿佛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一般。李朝的心情愈发糟糕,甚至有逃狱的念头。
    他最终还是忍住这个念头。
    第七天的早晨,盘旋在东都上空许久的阴霾终于消散,久违的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棂,洒进李朝所在的牢房。这是大牢中唯一一间可以看到阳光的房间,金色的阳光洒在李朝如雪的银发上,身寸出金色的光。
    甫一进门,端木瑜就看到沐浴在阳光中的李朝,看上去瘦弱纤细,隐约又带有不染纤尘的仙气,神圣的不可侵犯。难以想象,这样的少年,会有修罗染血的残酷与暴戾。那一夜,李朝浑身浴血的凶狠绝望,现在还时不时浮上端木瑜的心头,令他不寒而栗。
    此子猛如虎,狠如狼,不日定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是以,不可留!
    不可留么,端木瑜想起昨日国师的语言,不置可否。他是掌管天下的神凤,至高无上,翱翔四海,所有人,都将臣服在他的羽翼之下,一个小小的李朝,不足畏惧。
    掌事太监尖厉的嗓音拖着长长的音调突兀响起:“皇上驾到!”端木瑜看到盘腿坐着的少年扫净衣袖,跪在地上。银白的发丝静静垂下,遮住他的表情。“罪臣李朝,参见皇上。”少年带着倦意的嗓音传入耳中,仿佛从时光深处远远而来,听不真切。不知怎的,端木瑜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爱卿平身。”
    预料之外的声音,李朝愕然,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停滞,之后,他慢慢站起身,将眼前明黄色的身影收入眼底。端木瑜身着凤袍,腰间别着象征皇权的凤刃,曾经伺候端木知的贴身太监跟在他身后,一切,都与李朝料想的不同。
    短短七日,端木瑜竟然荣登大宝,成为掌管天下的至尊,这七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李朝猜不透,他心中有太多疑问,此刻,却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谢陛下恩典。”
    端木瑜眉眼含笑,一副体恤下臣的模样。“这几日委屈爱卿了,高公公,还不伺候爱卿宽衣?”端木瑜扬扬手,立即就有太监们上前,替李朝净面梳洗,蹬靴穿衣。待一切完毕,焕然一新的李朝出现在端木瑜面前,若不是他那一头白发,还真以为所有事情跟以前一样,毫无变化。
    然而他们都知道,过去的日子,都已无法回去。
    端木瑜冲身边的太监点点头,后者欠身行礼后,上前两步,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旁边小太监托举的明黄圣旨。
    “李朝接旨~~~”
    李朝又跪在地上,额头枕在叠起的手背之上,将身体低低的伏下,听着太监口中的言语,他把目光投在地上杂乱的草根,兀自冷笑。李朝注意到圣旨中提到的“先皇”二字,并未感到惊讶。端木瑜既然登上皇位,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有太上皇这样的存在。
    听着端木瑜给李家的封赏,李朝只觉讽刺。李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端木瑜难辞其咎,李朝还没做好准备,他需要等一等,到时候……李朝收起冷笑,千恩万谢地领旨谢恩。
    端木瑜亲自到刑部大牢接李朝出狱,在群臣面前做出恩威并施的样子,他要让群臣知道,他端木瑜,才是万世仙朝的主人,群臣生死,尽在他一人掌控。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所有人,必须臣服!
    从刑部大牢出来,久违的阳光刺痛李朝的双眼,让他有流泪的冲动。身穿官服的太监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小侯爷,咱们启程吧。”李朝点点头,跨上御赐的马车,带着端木瑜赏赐的一干物什,浩浩荡荡的回李家。
    本以为风波就此平复,李朝没想到,家中竟然没了公孙青溪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没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双更补上,么么哒
    ☆、第30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原来,在得知李朝被抓后,醒来的公孙青溪不顾伤痛,拖着羸弱的身子与李骁李绵一同闹上金銮殿。
    三声鸣冤鼓,半命击鼓人。
    红色的大鼓的巨响接连三下,朱红色的宫城城门缓缓拉来,一小队羽林卫抬着一块巨大的钉板一路小跑而来。钉板被放在地上,锋利的铁钉看上去锈迹斑斑,上面还沾染不少干涸的血迹。
    “请吧。”羽林卫面无表情的指指钉板说道。
    “骁儿,退下。”公孙青溪阻止想要上前的李骁,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下,递给一旁的李绵。“为人父母,断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儿女受苦而无动于衷的道理,这钉板,还是让娘来过。”
    自古以来,凡是告御状者,必当鸣响宫城门口鸣冤鼓,滚过十尺铁钉板方可面见圣上。公孙青溪无官职在身,若是告状,定当前去东都府尹,这般去告御状,一顿苦刑定然无法避免。
    扎在娘身,痛在儿心。“娘――!”李骁李绵泪眼汪汪的看着公孙青溪咬着牙,滚过十尺钉板,下来的时候浑身汗涔涔。原本羸弱的身体看上去摇摇欲坠,两人急忙上前搀扶。公孙青溪脸上维持的表情即虚弱又勉强。“我,没事。走,咱们今天为李家讨个公道!”
    公孙青溪不告人,只告事,她告这苍天不仁,待李家不公,连她幼子都不放过。然而公孙青溪没料到,李家落得今日悲惨的下场,端木皇室“功不可没”!老皇帝两日不见,苍老的几乎不成人形,公孙青溪以为他思念儿子过度,才会忧郁成疾,将心比心,端木知一定会看在同为父母的份上,放李朝归家。
    端木知的下一句话,将李家母子三人打入万丈深渊。端木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瞬间,公孙青溪恍然大悟,也心如死灰。原来……原来……她真傻。
    公孙青溪嚯地从地上站起来,冷厉的双眼在金銮殿内与皇座上的端木知遥遥相对,对方毫无愧色。一刹那,公孙青溪柳眉倒竖,冲天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李氏先祖真是瞎了眼,才会护你这狼心狗肺的皇室。昏君,我公孙青溪在此以血起誓,诅咒你端木皇室断子绝孙,诅咒你万世仙朝,存不过百年!”
    “快拿下,快拿下!”端木知被气得浑身发抖,表情狰狞,旁边的太监总管一边安抚他,一边命人将公孙青溪拿下。
    公孙青溪的神色已趋癫狂,她惨然一笑,挥袖用真气扫开围上来的羽林卫,一头撞上大殿之内的金柱,血溅三尺!
    “娘!!!”
    公孙青溪昏迷不醒,靖武帝震怒,下令将人关进慈心庵,命其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并且三年内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孙青溪的诅咒应验,还是血光冲撞神凤,是夜,端木知高烧不止,胡声呓语,太医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回天乏术,不到第二天天明,端木知撒手西去。
    太过突然的结局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纵然有人觉察出其中蹊跷,这会儿多半也没人去一探究竟。三日国丧,三日登基,等到端木瑜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李朝,已经是七日之后。谁也没想到,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物是人非,所有人周围都变换成另一种陌生的光景。
    得知公孙青溪被关押在慈心庵之后,李朝并没有着急去接人出来。谁也无法料到,他们将要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变数如此之多,李朝完全不敢奢望美好的结局。公孙青溪在慈心庵养伤,未必不是最安全的方式。
    新皇对他李家已无甚顾忌,却也不代表李家无恙,经历此番变故,他更应该小心驶得万年船,韬光养晦的同时还不能让新皇猜忌。该如何做呢,李朝手指轻叩桌面,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只是这件事,还需要其他人帮忙。想到那个人,李朝心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心痛,随即又被他快速抹去。
    满室月光旖旎,李朝坐在李道安曾经坐过的位置,前门大敞,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微不可察的将叹息嵌入风中,华发轻垂,一室孤寂。
    国丧期间,满城缟素,怕犯了皇室忌讳,李家人甚至没能举办像样的葬礼,就将逝者的牌位迁入忠烈祠,与李家为国捐躯的列祖列宗放在一起。作为现任的李家家主,李朝跪在祠堂端端正正的扣下三个响头,誓言掷地有声。
    “哥,姐,逝者已矣,往事亦不可追,李家,只剩我们。我会倾尽我一生,为李家,肝脑涂地。犯我李家者,虽远必诛!”那一刻,李朝的表情如同之前的雨夜修罗,冰冷中充满嗜血,陌生到让李骁李绵后背发凉。
    安葬完李家众人,李朝命南亭带上香烛纸钱,驱赶马车去李府的遗址祭奠。李府上下五十三口,全都埋葬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之下,无一生还。那夜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尽管下了那么大的雨,也没能阻止火焰的燃烧。等到大火终于被扑灭,众人的身体,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焦炭般堆在一块,惨不忍睹,骇人心神!李怀阳的身体,也在其中。李朝没让人可以寻找,斯人已逝,何苦再去扰人安息。李朝在忠烈祠旁竖起一块无名碑,刻上五十三口亡者的性命,以示祭奠。
    遗址周围已经被人围上一堵矮墙,只留有一道小门,两个身披丧服的李氏骑兵守在门口,不让人随意进出。他们看到李朝之后,默默的行礼,放人进去。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方矮几,香炉中的佛香冒着寥寥青烟,火盆中的金元宝尚未燃尽,纸钱随风飘飞,并未飘出多远。这一切都说明刚刚有人在这,而且尚未走远。李朝脚步一顿,扭头问道两名守卫:“方才可曾有什么人来过?”
    “是三皇子殿下,前脚刚走,您就来了。”守卫答道。
    端木瑾?
    李朝垂下眼帘,没再多说什么。李朝从南亭手中接过佛香,借着火盆中的火苗点着,迷蒙的香烟顿时遮住李朝的视线。他恭恭敬敬的俯首作揖,将佛香插入香炉,面无表情,没有一丝言语。然而跪在地上烧纸钱的南亭知道,少爷他这是,早把眼泪都流尽了。
    来往的行人纷纷注视这个头发雪白的少年,猜测他是李家的什么亲戚,除了偶尔有人会掬一把同情泪,其他人更多的是漠视。这样的惨剧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除了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唏嘘天有不测风云之外,其余的,与他们无关。对于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祸事,谁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悲痛。
    人,就是这么现实。
    东风吹起的灰尘迷住自己的眼睛,火盆中未燃尽的元宝碎片散入空中,微弱的火苗在连续的空中翻滚里渐渐熄灭,留下打着卷的焦黑纸片或散入风中,或落到地上。脚步声渐行渐近,李朝听到侍卫行礼被阻止的声音,开头的一个“三”字让他知道来人是谁。他没有回头,他怕一看到对方那张姓端木的脸,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南亭识趣的退下去,临走前,顺便将门口的侍卫一同带走。他也没有朝端木瑾行礼,老实说,他不在乎。李家人,都有这个骨气。
    银白的头发刺痛端木瑾的双眼,嘴唇翕动,他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死寂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唯有微风与心跳。
    最终,还是端木瑾先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李朝冷笑,“你以为,李家所经历的事情,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的吗?谁都能说这句对不起,唯独你们端木皇室,没有这个资格!你该庆幸,我现在没有找你们报仇的能力,否则……血债当然是血来偿!”李朝猛然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端木瑾没有辩驳,李朝所说的,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无论是父皇,皇兄还是皇叔做下的事情,甚至连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内,都对李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若是李朝心中无恨,才该是最奇怪的事情。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同情,收起你的惺惺作态,我不稀罕!”
    一只手,环过李朝的半身,将他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一重,是下巴压在上面的触感,李朝听到依旧温柔如昔的声音在轻轻叹息:“想哭就哭吧。”
    “滚开!别碰我!”李朝大力甩开端木瑾的手臂,挣脱他的怀抱,后者踉跄着险些摔倒。李朝这才回过头,对端木瑾怒目而视。然而下一秒,他微微皱眉,紧盯着端木瑾空荡荡的左袖。
    “你的左手……”
    端木瑾低头,扫一眼左袖,不在意的轻轻摇头:“没了。”
    李朝死死盯着端木瑾的脸,突然面上一凉,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我该恨你!恨你什么都不说,恨你什么都没做!你明明洞悉一切,却听之任之,让这一切都发生。你不是罪魁祸首,却比他可恨千百倍!”面对李朝愤怒的控诉,端木瑾沉默以对,因为李朝所说的,尽数属实。
    “可我又什么资格恨你?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什么都没做。大伯一家因叛军而死,父亲战死边疆,娘亲为国捐躯,你什么都没做,皇室什么都没做,而我李家,却莫名其妙的家破人亡,你说,我有什么资格恨你?我该恨我自己才对,恨我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家人,恨我有眼无珠,认识一位什么都没做的皇子。呵,呵呵,说起来,我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让夫子救我一命,不然,我哪里有命在这里想着去恨谁呢?”
    “朝儿……”
    “我不恨你。你没了手臂,也没了皇兄,连你父皇都撒手西去,我怎么能去恨一个比我还惨的人呢。看,这就是报应,老天是公平的,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够逃过这个规则,没有人!”
    “朝儿……”
    “三公子或者李少爷。”李朝纠正端木瑾的称呼,“朝儿已死,三皇子还是以此相称吧。”李朝的冷漠疏离让端木瑾眼神一黯。他没有告诉李朝,在他向端木瑜请求此生再不动李家一丝一毫的时候,世间再无端木皇室的三皇子,只有端木瑾,忘归谷的端木瑾。
    他望着李朝泪流满面的哀伤,压抑住想要拥他入怀的冲动,顺从的叫了一声“三公子”。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李朝,已经彻底消失。他的心中失落落的,好像丢掉最珍贵的东西,穷极一生,再也无法找到。他闭上眼,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咽回去,再睁开时,又恢复谦和的皇家风度。
    “后会有期,三公子。”
    再见。李朝在心中默念,只是他比谁都清楚,再见面时,可能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等等。”
    端木瑾顿下脚步,侧过头等待李朝继续。他听到李朝怅然的声音:“阿瑾哥哥,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好。”
    李朝回府取东西,没等他进房,满城犹疑的等在他门口,眼圈红红的,脸上的泪珠还没擦干。李朝知道十里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也知道他这是来辞行。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果然,一见面,满城开门见山的说明他的意图,平时木讷的少年浑身上下充满悲伤,一向稳重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几度哽咽。
    “少爷,我想带三儿回家。他临死之前,躺在我怀里,对我说,他想回去看看,哪怕知道小山村不在了,那里,也是生他养他他的地方。”三儿是十里原来的名字,小山村里取名没按么讲究,随意取个能被人叫上来也就罢了。南亭,十里,满城,都是后来进府之后才取的名字。
    “少爷,感谢您这几年的照顾,若不是您,我们几个恐怕早就饿死了。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辈子,满城没办法报答您的大恩,若有来世,满城一定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少爷,满城走了,您好好保重。”
    满城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带着十里的骨灰,头也不回的离开。南亭站在李朝的身后,小声的抽泣。李朝回过头,本想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奈何身高不够,只能改为拍肩膀。“你若是想一起离开,现在跟着走,还来得及。”
    南亭悲伤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一撇,哭的更厉害了。他委屈的直跺脚,最后头也不回的跑开。“唉!”李朝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朝唤来李立,命他打理一下府中的人事,若是还有人想要离开,给上一笔安家费,好生安置吧。李家,怕是恢复不到昔日的光景,若是有好的出路,早早离开也好。果然,府中还有许多人想要离开,李朝没去管这些事情,他嘱咐完李立,揣紧怀中的墨绿色小瓷瓶,朝着他与端木瑾约定的地方前去。
    他请端木瑾帮的忙,不是别的,正是偷偷到慈心庵见公孙青溪一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那么光明正大,除了求助端木瑾,就只有夜闯慈心庵。作为皇太后与太皇太后礼佛的地方,后者难度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抓,反倒是跟着端木瑾,以为母后祈福的理由,堂而皇之的进入慈心庵。
    李朝套上太监服,跟在端木瑾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慈心庵,没人对他的身份怀疑,纵然他又一头罕见的白发,在旁人看来,皇子身边有一两个奇人异士不足为奇。他偷溜到公孙青溪房间的时候,公孙青溪正坐在蒲团上默念心经。猛然听到李朝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直到李朝又叫了一遍,她才不确定的回头,只一眼,那一头白发就让公孙青溪落下眼泪。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手摸上李朝的发丝,公孙青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朝儿,你的头发……”
    没人告诉她,短短几日而已,她的儿子,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竟然一夕之间,满头白发。她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
    “娘,我没事。至少,这些白发,是我活着的证明。”眼见着公孙青溪又要抹泪,李朝忙手忙脚乱安慰她。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公孙青溪这才问起李朝来这里的原因。
    李朝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确定没人之后,他凑到公孙青溪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让她脸色大变的话:“娘,我要报仇!”
    公孙青溪眼神一凛,伸手用灵力在他们娘俩周围刻下一道禁制。她沉思片刻,对着李朝点点头,沉声道:“你要娘怎么做?”
    “怕是要委屈娘一段时间了。”李朝将计划细细说与公孙青溪听,后者越听越心惊,她的儿子,到底经历怎样的痛苦,才会想出这样两败俱伤的法子,又是经历何种苦难,才会从风华正茂变得白发苍苍。
    她心疼,她心疼啊!
    “别说是这件事,就是让娘去死,只要能为你爹他们报仇,娘也在所不惜!”接过李朝递过来的墨绿色瓷瓶,公孙青溪没想到,当初害她芊妹妹的玄天蛛毒,竟然还有有用的时候。她没有以德报怨的仁心,修真本是逆天而为,为她家人,堕入万劫不复又有何难!
    公孙青溪仰头,将毒液一饮而尽。为毁尸灭迹,她把瓷瓶又交到李朝手中,并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令牌,也交给李朝。
    令牌上的古朴花纹给李朝熟悉的感觉,入手沉甸甸的,质感奇特,李朝竟然猜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公孙青溪趁着自己还清醒,给李朝说明这东西的来历。
    “这是将军令,是李家最不为人知的神秘法宝,内有乾坤空间,可容纳三千精骑共同修炼,速度比修真界还要快上一倍。这才是,李家铁骑横扫天下的最终原因。朝儿,你要好生利用,其他的我不便多说……”
    话到此处,公孙青溪的声音戛然而止,李朝移开落在将军令上面的目光,赫然发现公孙青溪的目光涣散,开始口齿不清的胡言乱语。李朝低下头,将难受的情绪全部收起。等明日一早,朝中上下都会得到公孙青溪怒撞金銮殿后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事情,李家,只有三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难当大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让新皇放心,李家,是毫无威胁的落魄世家。
    李朝把将军令收入包裹,用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复杂眼神静静地看了公孙青溪好一会。他在心底默默的说道:我愿化身修罗,只为你们头顶一片晴天。
    他静悄悄的退出房间,循着来时的方向去寻端木瑾。他知道端木瑾猜得出他在搞鬼,他也知道,端木瑾什么都不会说,他还知道,端木瑾那份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难言心思,论起玩弄人心,李朝可不输于任何人。
    李朝抬头望天,晚霞挂满天空,浓烈的好似火焰,虽然事情告一段落,李朝更清楚的是,能抬头悠闲看云的日子,恐怕为数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章节,为了弥补断更的错误,明天目测还会是大章节或者双更,翠花虽然有拖延症,但是作为男人,该做攻的时候绝对不会当受!!!说是日更,吃补药也要做到!!!至于123言情这个小受的抽搐,就表示木有办法了。话说亲的留言我都有看,翠花很感动,但是,翠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啊!!!!对话无能星人表示伤不起啊!只能在这里感谢h羽妹子的深刻评论!么么哒!
    ☆、第31章 山在虚无飘渺间
    临近新年的时候,东都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大雪洋洋洒洒的下了好几天,没有任何停止的趋势,鹅毛般的雪花将东都裹成一片素白。
    白发少年将手探出打开的窗子,接住一片飘然而下的雪花,冰冰凉凉,温热的掌心很快将雪花融化,化成一滩透明的水渍。东都的冬天是极少刮风的,就算有,也是偶尔的徐徐微风,鲜少看到凛冽的劲风。
    少年哈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蒸腾着,袅娜的散入空气中,消失不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人说话,嘴角挂着怅然的笑意。“东都,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他的目光悠远,焦距不知盯在何处,让人看不透眼眸中的喜怒哀乐。另一只手中把玩黑色的令牌,似真似假的询问身后的男人:“先生,你说若是我今夜起兵,胜算有多大?”
    正在喝酒的红衣男人手臂一顿,拿到唇边的酒又被他放回桌上,他侧着头,眉眼扫过少年的表情,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你若想,现在就能见到那人的项上人头,如何?”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大有你点头我立刻去办的架势。
    李朝回过头,郑重的摇头。他知道男人不是在说笑,对方也有那个实力。他只是,想要自己动手。关上大敞的窗户,为阻止男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