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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乱命,不敢从尔

    益宁城。
    昆州大都督府。
    知了疯狂地鸣叫,路面、水面隐隐现出氤氲。
    昆州的天气,外头哪怕是晒得脱皮的大太阳,屋内依旧凉飕飕的。
    公廨内,门下省黄门侍郎郑景仁额头却渗出颗颗汗珠。
    郑景仁心头忐忑、一脸无奈,颂读着中书省签发、门下省审议通过的符文,抑扬顿挫的声音中显露着一丝慌乱。
    黄门侍郎背靠门下省, 堪称权力中心,正四品上的品秩,对上正四品下的大都督府长史,似乎并不心虚。
    可是,柴令武是封疆大吏啊!
    而且,自己是站在昆州的地头上。
    关键,这一道符文,连郑景仁自己都不怎么赞同!
    可是, 作为荥阳郑家的旁支,郑景仁根本不能拒绝这次差事。
    因为,五姓七家里头,郑家沉寂得太久了,再让人借此理由搞一下,可能再难登上朝堂。
    自郑善果薨之后,郑家只有郑元寿还在宜州刺史位上,且已老迈;
    郑仁泰资历不足,只得归政县公之爵,兼归政统军。
    这么一算,郑景仁竟然成了荥阳郑家在朝廷中,最接近权利核心的人物。
    五姓七家,虽然都在贞观年间遭遇一些压制,但都没郑家这么狠。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当年的隐太子李建成,因为太子妃郑观音的缘故,得到了五姓七家颇多资助, 其中又以太子妃的娘家——荥阳郑家——援助最多。
    遗憾的是,事与愿违,老军头李世民竟然靠着玄武门之变,绝地翻身了。
    花费了极大心血的投资打水漂了,还得因此承受压制。
    得亏五姓七家家大业大,没有像股市里的韭菜一样,再恢复不了元气。
    郑善果、郑元寿离开了朝堂,到地方上任刺史。
    即使是当初在秦王府跟随李世民的郑仁泰,依旧下到了地方。
    郑家在朝堂的势力,几乎为之一空。
    想当咸鱼的郑景仁,也只能含泪坚持下去。
    “责令昆州大都督府从西爨撤军?哈哈,这个玩笑真好笑。”
    柴令武接过符文,眼泪都笑了出来,偏偏郑景仁觉得背心发凉。
    听说,武功县伯喜欢把人扔滇池里喂鱼,该不会有我的事吧?
    司马阿底里迷拍着桌子:“奸臣误国!本官要上书弹劾!”
    阿底里迷是老实人,只知道有错一定是奸臣所为,天子一定圣明。
    这么说吧,哪怕皇帝是杨广, 他也一定觉得天子圣明,是受了蒙蔽。
    “三省的正堂官, 出门的时候, 脑袋没被驴踢过吧?”柴令武笑容可掬地说着恶毒的话语。“难道尚药局治不了他们,太医署也不行么?”
    郑景仁目瞪口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回放:“那个,长史,不合适这么说吧?”
    柴令武微笑着放下符文:“这么说吧,让他们将吃到肚子里的肉吐出来,他们能做到吗?我昆州大都督府半年余谋划,到了收割的季节,只差这最后一哆嗦,他们就叫停?”
    “烦请侍郎回去问问,大唐将士的血,就因为他们那点丑陋的私心杂念白费?”
    郑景仁震惊地看到,柴令武提笔,在符文上直接批复:“此乱命,不敢从尔!欲逼反,请自便!”
    这怕是大唐立国以来,三省的符文第一次被如此明目张胆地驳回吧?
    其实,柴令武也好,郑景仁也罢,都是哑巴吃偃月形馄饨——心头有数。
    三省的正堂官,从头到尾不过是人形图章,这意图,与他们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无非是因为叔仲伤之事,令某人忌惮了。
    本来不起眼的昆州大都督府,加上银生州与西爨,骤然膨胀到让人不得不重新的地步。
    整个唐朝,为什么明明兵强马壮,兵锋几近无敌,却奈何南诏不得?
    人家元朝、明朝能办到的事,为什么大唐就不行?
    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不得不承认,地缘因素很重要。
    广西的南越州是羁縻、贵州的黔中道也是羁縻,能从直属领地进入滇地的,只有四川的剑南道!
    成也羁縻,败也羁縻。
    羁縻最大的麻烦,是朝廷大军不能轻易入羁縻地,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控制滇地的难度与成本,自然就高了许多。
    就跟吐蕃吞并了吐谷浑之后,大唐再控制安西都护府的难度一样。
    这也是南诏叛唐之后,大唐几次征战都难取胜的原因之一。
    骤然扩张的昆州大都督府,“大”字名符其实,已经占据了整个滇地的腹心,接下来收复犄角旮旯便顺理成章、一气呵成了。
    你只要想想当年李孝恭、李道宗为什么会被人告谋反,就大致明白大唐的用人思路了。
    宗亲要用,也要防。
    一旦有尾大不掉的势头,诬告谋反来上一波,要自证清白,乖乖扔下权势,回长安赋闲养老,搞不好还得去大理寺狱蹲两天。
    然后,憋屈地坐视着诬告的白手套活得生龙活虎。
    这种套路,李孝恭、李道宗或许会认命,柴令武却绝不屈服。
    拿一两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诬告,就想拿下坐拥一方大权的自己?
    想多了!
    真惹恼了,大不了,就真反了吧!
    反正,宿命也是造反,不是吗?
    不是说柴令武就非得恋栈不去,只是大唐剥夺宗亲兵权的手法,堪称羞辱。
    你好好在朝堂上留一个位置,升迁到一品、然后荣养又何妨?
    非得玩一出拙劣的诬告谋反,这不恶心人吗?
    好吧,李孝恭的事是外祖李渊干的,真无话可说了。
    录事史贞希将大都督府印章盖上后,此事已经没有丝毫的挽回余地。
    旁边的李明英面色极度异常,眼角的泪悄悄地滑落。
    夹心饼干是最难当的,偏偏哪一头巴陵公主都左右不了。
    李世民是强势皇帝,柴令武是强势臣子,谁也不会轻易向谁低头。
    这才是为什么朝廷宁愿扩张中断,也要阻止柴令武的真实原因。
    怕的,是失去控制啊!
    然而,风生水起的昆州大都督府,即便没有异心,也会被这手段恶心到。
    有错,柴令武可以自上槛车入长安;
    无错,休想让他受羞辱!
    想想当初撞阿娘墓碑,你就知道柴令武的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