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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便退下了。
    随着马车停下又再度前行,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帝终于喟然叹了口气。
    “皇上……”
    岑修儒知道,时至今日,刘将军在皇帝心中仍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刘将军虽然为人阴晴不定,可毕竟也曾多次解救他于危难,所有的不快和摩擦在生死之前显得格外的渺小,越是细想越是不由自主感到心慌,岑修儒只能看向皇帝,期冀他能力揽狂澜。
    “……”皇帝将手中的信折起,压在一旁的镇纸下,做的一番若无其事的模样,放置在书案上的手却是微微打着颤。
    好不容易才稳住心境,皇帝回神一般的抬头,见到岑修儒担忧的眼神,立刻不大自在的转移了视线。
    见他如此,岑修儒急了:“……皇上……再想想办法吧。还有一日,一定会有办法渡河……”
    “修儒……”皇帝出言将他的语无伦次打断,眼眶却已是红了,像要掩饰脆弱的一面,他索性闭上了眼,“朕不能让众将士白白折损……朕不能。”
    岑修儒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他不能相信,皇帝真的要就此放弃那仍在郑州奋战的刘将军。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刘将军扣上腰扣回身时那副自负的笑容,岑修儒鼻子一酸,眼泪失控之前,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别。”
    “修儒。”
    皇帝心中本就伤感,见他这执拗的模样,愈发苦涩,他伸手想抚摸岑修儒的眼角,不料却被避开。
    岑修儒忍着泪,只固执道:“不要放弃刘将军……他说过,短则十几日,长则数月,他要回来的。”
    “……”皇帝再度陷入了沉默,他不知要怎么说服岑修儒,毕竟他连自己都无法彻底说服。不知过了多久,才是再起话头:“方才你可听见莫将军说,众将士商议,不该涉险。那众将士三字里,可是包含着阿吟的亲生父亲与兄长。”
    岑修儒方才未曾细想,听到此处,才是想到其中细枝末节,却是愈发的想不通,为什么刘将军的生父和兄长,能置他于水火而不顾。
    “……一旦上了战场,他就不仅仅是阿吟。既非人子,亦非你与朕的阿吟。你懂吗?”皇帝说完又是闭上了眼。他曾将阿吟护在京中,可京城如何能关得住那人鸿鹄之志,自己的努力最终仍是以失败告终,在刘吟第一次领兵出征时,皇帝便担心,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自古楚汉交界,舍车保帅只是常事,黄沙下埋下多少默默无闻的枯骨,又有几人得以名垂青史。
    见岑修儒不再出声,退开几步,神色黯然的垂首坐在角落,就连皇帝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
    ――――――――――――――
    大军在陈桥镇河岸边驻扎已足两日,渡河一事暂延,将士们也并不十分忙碌,皇帝每日要收到十几次对岸的消息,但乱军仍未增援郑州。战事仿佛突然从金戈铁马的壮阔变得孩子气起来,两军对峙黄河两岸,只等看谁先沉不住气。
    可刘将军所率不过三千士卒,又能在郑州撑上多久?皇帝心里很清楚,拖上一刻,便是将刘吟往鬼门关再推上一步。
    可皇帝不知道的却是,此时坐镇黄河以南,设立箭塔与他对峙河岸的男子,正是当日朝堂之上,带来年贡,对他俯首称臣的瑜国储君,程怀逸。
    云朝军队空有人数,久未操练,在与徐国交战时已初现端倪。
    可不得不说,云朝皇帝御驾亲征的确为云朝增添了几分胜算,日前,云朝果然是有了大动作,神出鬼没渡河的军队竟能一举夺下了郑州,实在让程怀逸倍感钦佩。听闻领兵的刘姓将军,正是那日在大殿上力挫他瑜国忠武将军詹满川的那名青年。
    若非程怀逸在,恐怕将士们便是贸贸然将重兵回防郑州。但他料定能如此行军迅速又悄然无声的必定并非云朝大军,便命人在河岸边设立了箭塔恭候大驾,果不其然,七八日后,御驾亲率的六万大军便抵达了对岸的陈桥镇。
    云朝分派三万军队南下以御外敌,按云朝先前的兵力,屈指算算,恐怕夺下郑州的那支军队,人数不足五千。分兵两万回防郑州早已足够,程怀逸在箭塔之上负手而立,只等对岸的小皇帝沉不住气,贸然渡河。
    谁知第三日,忽然起了冬日里都不见的浓雾。黄河水面皆是雾蒙蒙的一片,他们所驻扎的徐庄乡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早得到通传,程怀疑阴沉着脸登上箭塔,望向江面,果然是雾茫茫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瑜王,据当地人说,即便是冬天,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雾。末将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程怀逸听到这儿,当日谋士高进曾进言的一句话在他的脑内回响起。
    “欲破云朝,先除如意。”
    不过他存了心思,与那云朝的如意王爷照过面,却发现对方也并非想象中那般神通广大。听闻那岑修儒此番也是随同圣驾,虽说两军交战,注重天时地利人和,但事已至此,程怀逸也偏不信一个神神道道的人物能影响这大势已定的战局,沉稳着声线问道:“对岸可有动作?”
    身旁的将军抱拳道:“回瑜王,方才密信来报,对岸云朝军队昨夜开始拔营,似是准备渡河。”
    “趁雾渡河?”程怀逸几乎要笑出声了,这掩耳盗铃的把戏得亏小皇帝做的出来,如此沉不住气的模样在他看来真是狼狈又可笑,“传令下去,今日格外严加看守。江面有任何动静,都可先发射箭矢再做禀报。”
    而后,程怀逸便回到帐中坐等小皇帝自投罗网,可整整一日过去,除了箭塔处偶有不实的虚发,整一日却是平静非常。
    程怀逸多少有些被戏弄的不悦,但仍是尽量保持沉心静气,毕竟现在的状况下,对岸的军队才是耗不起的那一方。多等上一日,他们在郑州的军队便多危险一分。
    不料等到入夜时分,程怀逸正准备就寝,忽然听得外面吵吵闹闹,他撑起身子皱起眉来,马上便见一将士匆匆忙忙的掀开帐帘抱拳道:“瑜王!!不好了!”
    不悦的掀开床帘,程怀逸望着立于榻前的将军道:“何事?”
    “回禀瑜王!方才对岸来报,浓雾中云朝军队不知何时已尽数撤离,徒留空营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可也未曾渡河……程怀逸眸子一转,飞速的在脑中思忖了一番,猛然起身披上一件外袍走向长案:“将地图取来。”下人忙不迭上前,将羊皮地图铺开在长案。
    凝眉盯着泛黄的羊皮地图,他的指尖在黄河对岸缓慢游走,终于是在一处停了下来,狠狠一击猛叩:“他们定是去了蒋寨村!”
    他跟前的将军闻言一慌:“蒋寨村!……蒋寨村与陈桥镇只有半日脚程。此时云朝军队恐怕已经渡河!瑜王,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一招金蝉脱壳!此时入夜,将士们守备了一日已是疲惫,即便此时勉强前去阻挠,没有箭塔防护与提前准备,这不过两万的军队恐怕是难敌对方六万大军。程怀逸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最怡然自得的时候,会被小皇帝绝地反击,刹那间怒火中烧,恶向胆边生。
    那小皇帝能胜此局,靠的全是那天助的大雾罢了!
    “传令下去,天一亮便拔营起寨,撤离开封。接应先行部队。”程怀逸语气冰冷,置于案上的手握成拳,“先将那郑州的残余星火,歼灭!”
    作者有话要说:拯救小刘 刻不容缓=w=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莫将军掀开帐帘风尘仆仆从帐外躬身进来时,岑修儒正起来没多久。昨日连日跋涉,又趁夜渡河诸多劳顿,皇帝却已是早早的起来了,莫将军求见时,他已在矮塌上望着地图上的“郑州”二字许久。
    “皇上。”
    抬手以示免礼,皇帝勉强开口,音色中藏不住的些许疲惫,透着些沙哑:“敌军动向如何?”
    “今晨驻扎在开封的乱军已尽数撤离。恐怕是……去了郑州。”
    “……”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皇帝陷入沉默,低头再度看向长案上的羊皮地图。
    莫将军又是抱拳道:“皇上,经过一夜休息,将士们体力已回复不少,应当速速下令,支援郑州。”
    莫将军一字一句都是在点子上,但皇帝却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继而却回头看了看岑修儒,半晌,才重新看向莫将军,道:“好,传令下去吧。”
    莫将军一走,皇帝便是从矮塌上起身来到床沿,岑修儒听见方才的对话,知道前往郑州刻不容缓,忙取了一旁的外套匆匆的披上,又取了发冠。皇帝在他摆弄着发冠时,伸手帮他系上外袍的衣带,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柔声问道:“你的身子……没出什么事吧?”
    岑修儒这才是知道皇帝方才在犹豫什么,心里霎时涌过一股暖流,忙摇了摇头。
    “你若是身体不适,不必强撑,朕可暂时安排将你安排在徐庄乡人家。调养休息。”
    “臣没事。”固定好发冠,他便握住皇帝的手,诚恳道,“皇上,不必担心臣下……刘将军尚在郑州苦撑,我等应当速速前去支援。”
    皇帝看着岑修儒削瘦的手,心中不忍,可抬眼对上他那透亮眼神,只见秋水澄澈,分外精神,终于是放下心来,脸上的犹豫神色也一扫而光。
    刘吟仅率三千兵马于郑州御敌,而叛军又先后全数前往郑州,如今也确实并非话私情的好时机。皇帝也覆上岑修儒的手,贴近的体温互相传递着承诺。等战事结束,只等战事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
    ――――――――――
    河南一役,让刘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五湖四海妇孺皆知,人都道刘家玄子刘吟,果真是将相之才,仅率三千兵马,先渡河,后夺城,势如闪电,而危难之时,于郑州城内征集民兵,一同守城,乱军前后近四万人马,竟连攻七日不能破郑州。七日后,云朝大军抵达郑州,叛乱尽数撤守洛阳,两军于洛阳短兵相接,连战了数月,叛军终于溃不成军。
    克敌制胜,在破洛阳城之日,皇帝却在莫将军的禀报中,发现了意外的收获。
    说是意外却也并不意外,河南造势于瑜国来犯之时太过巧合,而在河南战事激烈时,听闻江边的瑜国军队只是时不时的进犯骚扰,对于这两者的暧昧关系,皇帝早已有过猜想。
    于洛阳太守府传见瑜王,皇帝静候之时,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冷笑。不消片刻,士卒们便将俘获的瑜王带了上来。
    身居险境,衣衫却依然一丝不苟,为人如斯,倒不愧于傲立江南的瑜国之王。
    瑜王倒毫不显得尴尬,一如既往的以小国之王自居,捋摆屈膝,礼数周全:“皇帝万岁。”程怀逸是聪明人,自是知道同样是俯首称臣,今日与当日纳贡时已大有不同,稍作慌乱,都可能另自己身处险境。
    未曾免礼,皇帝唇角笑意更深:“瑜王真是好兴致。朕好生羡慕,瑜国事务想必清闲,能让堂堂瑜王跑到洛阳,插手云朝的家务事。”
    瑜王面带淡笑,显得不卑不亢:“皇上说笑了,本王向来耽于游赏,途径此地听闻皇上御驾亲征,心中景仰本想一睹皇上风采。谁知皇上的部下很不知礼数,待本王可全然没有待贵宾之道啊。”
    这砌词狡辩的一番话说得皇帝几乎要轻笑出声:“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除了领兵打仗之外,还得要教教手下将军们如何待客了?”
    “皇上自然是明事理的人。”
    瑜王不轻不重几句话,却是擦着边提醒着皇帝自己的身份,瑜国虽是小国,但与徐国联盟邦交,也算是在江南盘踞一方。瑜王如今虽是落在了自己手中,但如何处理,却是尤为重要。皇帝敛了笑,身子微微后靠,思忖了片刻,便对莫将军道:“先将瑜王好好安置在驿馆,切记要好好款待,莫让瑜王笑话我云朝……礼数不周。”
    “是。皇上!”莫将军抱拳一揖,便是退下,正推门,便撞见岑修儒莽莽撞撞的端着一碗热汤正要进来,见有人出来,他忙是站定,几乎泼了莫将军一身。
    “莫。莫将军。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岑修儒手烫得发疼,见闯了祸,忙用袖子蹭了蹭莫将军的铠甲。
    莫将军是个爽气人,哪会在意这些小事,自己随手拍了拍就直道:“没什么,这点小事。”
    岑修儒见莫将军并不在意,松了口气,本想将剩下的大半碗汤端进去,转移视线,这才是见到尾随在后的人,衣着不凡,眉目也有些熟悉。
    在他回忆起对方身份之前,对方却已是开口:“别来无恙吧,侍郎官?”岑修儒这才是脑子一通,记起去年冬天那带来年贡珍品的瑜国大皇子,此时,对方应当已是瑜国之王。
    “……呃。”
    岑修儒还未把来龙去脉想个通透,急性子的莫将军已是耐不住,开口道:“王爷,末将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呃……嗯嗯!”岑修儒闻言慌忙点头,却见瑜王带笑凑近了一些,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对方却仍是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紧接着,岑修儒便呆愣愣的看着瑜王跟随着莫将军和几个士卒一同离去了。
    [如意王爷,后会无期。]
    岑修儒原地杵了一会儿,咀嚼不透这话的含义,更想不通瑜王为何会在此处,思来想去只得作罢,这才是记起了自己手里的汤,忙是慌里慌张的端了进去。
    “皇上。”
    皇帝已是听见他在门口的动静,自然也无多意外,闻言微微回身,见他小心翼翼端着碗东西小步走过来,便是一声轻笑。
    “让朕看看,这次又是什么。”
    岑修儒将汤品摆在书案上,笑嘻嘻的掀开盖子,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得意神色:“……海参当归汤。”
    “不错……先不说手艺,至少是越做越复杂了。”皇帝无奈的笑着,接过汤匙,缓缓拨开油花,尝了一口。
    在岑修儒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皇帝咂咂嘴放下汤匙,却是忽而将身边的人压倒在软榻之上。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吓得岑修儒差点咬了舌头,晃过神来时已是以自下朝上的角度,对上了皇帝那一双含情目。
    “皇上。”且不论岑修儒是抱着如何的心理喊出这一声,但听在皇帝耳中,这一句软软的唤,那是三分的害羞,却是七分的期待,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把持的住。
    “回京之后,朕想立你为妃。你……可是愿意?”
    皇帝心里很清楚岑修儒对他的情意,这一句话问得也是志得意满,却不料身下的岑修儒闻言,竟面色一滞。
    这一细微的变化,简直是让皇帝心都碎了。
    “难不成,你还要对朕说‘不’?”
    岑修儒见皇帝误解,忙拼命甩了甩头:“不是的……”说着,他的脸便渐渐的涨红了起来,羞涩之下,那视线可疑的漂浮来漂浮去,然后就这么红着脸,急促的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让皇帝记起了十四岁那年,他也是这么急促的点着头,好像上赶着要做自己的宠物一样。
    “臣只是……觉得……皇上这样……询问臣的意思……”岑修儒支支吾吾开口,抬头捂住早已是通红一片的双颊,道,“臣好高兴。”
    “你――”这才是明白方才岑修儒为何面色一变,皇帝百感交集一时语结,看着身下坦白的人,只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点东西猛的炸开了,白净的脸上也浮起了绯色。他埋头便是吻了下去,唇齿交缠之中用力的搂住身下的细瘦身子,恨不得掐进自己的身子里去,激烈的一吻过后,才是俯在岑修儒的耳边,又是懊恼又是无奈道,“你啊――”
    皇帝简直觉得自己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轻柔,和缓,却仿佛是另一种的霸道,就像藤蔓植物一般,将自己心中的所有空隙填得满满当当。
    他就这么,日复一日,逐渐装饰,重铸着自己的心。或许有一天,自己会按照着他的意愿。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而最为神奇的是,对于这样的发展,皇帝竟不觉得排斥。或许这便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吧。
    看着岑修儒享受的眯着眼依偎在他怀中的模样,皇帝只是觉得,竟完完全全输给了这个毫无心机的人,令他隐隐有些不甘心,却又乐见其成。
    看看窗外时日尚早,但河南一事方了结终于闲暇了下来,皇帝睨着毫无防备的岑修儒,正准备做些坏事。屋外的传报却是立刻坏了他的好事。
    听见屋外传报洛阳太守求见,岑修儒眨了眨眼清醒了过来,看着书案上的汤凉了,隐隐记得海参当归汤凉了喝不好,便忙起身要去热一热。
    其实皇帝并不想喝什么汤,但见他沉浸在忙碌中的样子格外可爱,便也不戳破,随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漏总觉得脑洞越开越大。。想加入新角色【……】
    另外,预告下章小刘将军又要搅黄别人好事儿。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循着并不熟悉的记忆穿梭于洛阳太守府中,岑修儒途径一处别院时,听见几个大嗓门正在高谈阔论,便不由好奇的透过雕花石窗扫了一眼。
    原来只是五六个将军凑在一起聊刚经历的战事,日光下铠甲铮铮发亮,岑修儒未多留心便也没有细看,正经过之时,走得近了些,才是听见将军们确切在说些什么。
    “……回想起来,此番还真是险着!若是我徐某,仅靠三千兵马,是绝不可能干出这番事儿来的!”
    “可不是。但也总算苦尽甘来,刘将军,此次守下郑州,你可是立了头等功。回到京城,可是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啊。”
    “……”
    “……”岑修儒这才是再度朝人群中看去,这一眼,才是对上了刘吟沉静的目光。恭维话过后,人群便是一阵哄笑,可刘吟只是照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该有的喜色。
    大军在郑州逗留了半日便直取洛阳,而刘将军仍是被指派留守郑州,大约是战事平定后,今日才抵达洛阳。
    自上次濮阳一别,与刘将军已是数月未见。岑修儒虽也是想上去恭贺两句,但觉得此时将军们正聊的开心不便插话,便是准备离开,以后再找时机。
    却不料他抬腿刚没迈出几步,刘吟却忽然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将军,在将军们的困惑询问中,沉默不语,皱着眉头就直直朝岑修儒大步走了过去。
    听见动静的岑修儒回过头,见刘将军面色不善的大步走来,一时又有些手足无措。刘吟走到他跟前,将他手腕一拉,二话不说便离开了庭院。
    “刘。刘将军……慢。……诶诶……”
    刘吟目无旁视走的极快,更糟的是岑修儒还端着一碗汤,在后面被拉扯着,等到对方停下脚步,已是被颠得湿了一身。
    刘吟将他带到僻静别院的假山旁,回身见他双手捧着个空碗的窝囊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出来:“岑修儒!”
    “诶?”突如其然的被骂得莫名其妙,岑修儒脖子一缩。
    将军中也不乏爱嚼舌根的存在,比如徐畅,就是一位极为八卦的将军。可若非是徐将军,刘吟还不知皇帝这回京后的小算盘。想到皇帝的近水楼台横刀夺爱,又想到岑修儒的逆来顺受反复无常,刘吟感到他快气炸了。
    这么多年来,明明是他在看着岑修儒,偷偷帮衬着,悄悄提点着,可在岑修儒眼中却压根寻不到一点在乎的痕迹,一切的努力还抵不过皇帝一张脸,刘吟的委屈几乎无人可倾诉。
    心里很明白岑修儒对皇帝是如何的死心塌地,更是明白自己身为将士命如浮萍并不是托付终生的最好人选,若是岑修儒选择的人也能真心待他,刘吟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倒不是不能潇洒放弃。
    可在刘吟眼中,显而易见的,皇帝待岑修儒的态度,并不能让人感到安心。犹记得此番回京时发生的事,刘吟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见岑修儒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又是禁不住先心软,刘吟控制了情绪,缓和了些语气,才是问道:“……你答应我,战事结束,要给我回复的。”
    岑修儒像是才记起这茬,一惊之后有些为难的垂下了眼帘,磨磨蹭蹭了半天,还是委婉道:“刘将军……我们相识五年,的的确确……并非一类人。”
    说罢,岑修儒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但拒绝之意已是透露在字里行间。
    “……”刘吟缓缓深吸一口气,却是长久的闭上了眼睛。
    岑修儒见他如此,已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正要抽身离去,却忽然听得一声巨响,是刘将军面目凶恶的一拳打在了身后的假山石上,疾风擦过耳边的碎发,岑修儒惊魂未定,只能站住脚步,定定得看着突然发作的刘将军。
    “你同皇帝就是一类人吗?”刘吟抬眼,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盯着他。
    “……”
    “难道你忘了,重视的东西是如何被他毁掉,心里的伤,身上的痛,你都忘了吗?”
    岑修儒见刘将军带着奇怪的表情逼近,不禁面露惧意,想要后退,却是抵上了背后的假山,无路可退。可即便是如愿退开,这一字一句,也是如打桩一般刺进了他心上未曾愈合的地方。
    从初始以来,这五年里,皇帝对他做过的事可谓罄竹难书,岑修儒没有忘记,他只是不容许自己回想。仿佛再回想一次,就会生生的毁了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
    “他对你的雀鸟做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刘吟一把抓住岑修儒的手腕举起在他面前,随着袖口滑下,那浅茶色的疤痕暴露在了空气中,当日受笞刑的痛楚历历在目。
    “你还记得,你该为父王服丧的时候,他是如何把你蒙在鼓里……压在床上……做那不伦之事……”
    “住口!”被触及了底线,岑修儒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手大喝出声,却是因为通红的眼角而显得没有半点气势。
    “建丰侯可真是本末倒置,这些事无一不是皇上亲力所为,你不去同皇上说住手,却同本将军说住口。”
    哪里辩得过巧舌如簧的刘吟,岑修儒一言不发,靠着背后的假山,缓缓的下滑,蹲了下去,将头痛欲裂的脑袋埋进袖子。
    尽管岑修儒埋着脸,刘吟却知道他在哭泣。
    可冷冷的看着他轻颤的双肩,刘吟感到心底竟没有一丝同情。或许是因为他已无暇去同情旁人,岑修儒受的罪是他自找的,可自己的满身伤痛,却是岑修儒给的。
    如果自己是岑修儒,这会儿该是得意的大笑才是。瞧瞧这小刘将军啊,从小趾高气昂欺负人,如今却是输的一败涂地,落魄的像条狗。
    眼前这看似脆弱的人,是完败自己的赢家。如果这场局中,赢家需要哭得如此伤心,那么他这个输家又该当如何。刘吟感到眼角发涩,却是倔强的瞪着岑修儒,良久,终于一眯眼,狠了心转身离去。
    回房的路上又是碰上几个将军非要邀他饮酒庆贺,好不容易才是婉拒。回到房中身心疲惫之下,刘吟早早便吹灯睡下。望着窗外明朗月光,却是想到离去前岑修儒抱着腿蜷成一团的样子,难免有些担心。
    也不知他回房了没有,自己竟就将他留在了那里……
    刘吟明明觉得累,却是无法入睡,瞪着眼许久,无可奈何的起身,从一旁的外套衣袖中取了一件东西再度躺下。
    就着透入窗中的月色,描摹着那红底上所绣的平安二字,闭上眼,岑修儒的音容笑貌又是浮现在脑海。
    [那区区便祝刘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将军披荆斩棘,应当比我更需要这个。]
    刘吟也明白,岑修儒待自己并非无情,只是,他给的,并非自己要的那一种情。但刘吟向来便是特立独行之人,若想要的得不到,那么其他的,他宁可一并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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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轻易触碰的伤处被冷酷的揭开,岑修儒大哭了一场,他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实在出糗,打心底不希望刘将军再看下去,希望对方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刘将军果真已是不见去处。
    他想起身却觉得乏力,索性靠着身后的假山坐下,本只是想休息一会儿,谁知慢慢的就着习习的秋风,侧头睡了过去。
    小睡了许久,脸颊处传来的细痒唤回了漂浮着的意识,岑修儒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便见到蹲在身侧的皇帝,正将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动作很轻柔,只是貂绒蹭在他的脸颊,惹得阵阵发痒。
    “朕还在想,不过去热个汤,怎么去了这么久……洛阳太守府虽大,却怎么也不比宫中,你竟能迷路。”
    “……”岑修儒看皇帝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一如既往的自信与耀眼,却是第一次让他觉得无法逼视,便不由自主的偏过了头,闭上了双眼。
    这一偏头,就着月色,皇帝才是见到他脸上哭过的痕迹,伸手抚上风干的泪痕,他有些纳闷道,“怎么哭了…”
    皇帝的尾音断的十分仓促,因为岑修儒竟伸手将他的手格挡了开。他看着岑修儒反常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是不敢再问。
    看看滚落在一旁的空碗,又看看渐黑的天色,秋夜凉的渗人,皇帝直起腰来望向候在不远处的宫人们,再度低头将盖在岑修儒身上的披风裹好,柔声道:“外头凉,有什么事,与朕回房再慢慢说,好吗?”见岑修儒仍然不答,皇帝也不再多问,将披风细密的裹上,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说来奇怪,怀里岑修儒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会儿,便是搂上了他的脖子,埋在他颈窝不肯离开。皇帝见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粘人,心里那团疑云也便散了开。
    岑修儒本就是体格细瘦,可如今的他,与第一次抱他上屋顶的时候比起来,更是几乎轻得像要飘走了。想来真是讽刺,从两人有了关系以来,他非但没有比以前过得好,身体反而更差了,尽管其中有许多难违的外界因素,皇帝心中仍是愧疚。偏头吻了吻他的侧脸,便领上随从们,朝入住的院落而去。
    途径一处回廊时,忽然听见棍棒声中夹杂着少年的j□j声飘来,远远见太守府十几个家丁在远处o说话,皇帝本没有打算多管,可却感到岑修儒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忽然收紧,抬起的眼中也透着一丝哀求神色。
    皇帝无奈,只能问:“要朕过去看看吗?”
    岑修儒立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w←|||小心……新角色很狗血。一大波雷设定正在接近【……】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家丁们原本围成一圈,听见宫人尖细声音的通传,得知皇上驾到,慌忙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
    这些人一跪,皇帝才是看见那中间瘫倒在地的少年,体格与眉目约莫不过十六岁,脸上带伤,满身的泥污,唯独那双眼睛,依然清澈。那少年一声不吭,只是定定的看了许久皇帝,又移向他怀里的人。
    皇帝急着回房,又觉得这泥地脏,便无自觉的皱起眉来:“这是在干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贱奴跑到厨房偷食。梁护院让咱们给他些教训。”
    闻言皇帝往那满身泥的少年处看了看,果真见他手里攥着个脏兮兮的馒头,于是不再对这些家丁多言,只低下头伏在岑修儒耳边低语道:“你听见了,他是罪有应得,无须同情这种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堂堂太守府,自然也是有各种规矩,打死一个两个下人,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岑修儒不知为何,心格外的沉重。
    偷食,在皇帝耳中就是简简单单的偷食二字。像皇帝这自小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人,恐怕是从不会设身处地去想,一个人,是要迫到如何境地,才会为了个馒头甘愿冒险。
    可如今被当众抱在怀里,岑修儒并不想说这些长篇大论,只是望向皇帝,低声问道:“皇上,臣能要下这个下人吗?”
    “……”皇帝闻言又是扫了那少年一眼,再度因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