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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齐楚沿着林间小路向外跑着,但出了松林,都没见到钟秦的身影。他在原地停了几秒,又折身而返。餐厅北侧还有一条路,钟秦今天穿了一双坡跟的短靴,走不了那么快。
    雪又下起来了,入夜温度降低,路上的松针积了一层薄霜,齐楚奔跑之间,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借着林间幽微的灯光,他终于看见了钟秦。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先前在房间内的焦躁难耐瞬间平复下来。林间小路曲折,要到她那儿,还很有一段距离。但齐楚停下了,他靠在一棵松树上喘着气,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
    雪簌簌地落下来,在黑夜里,松枝便有了轮廓,东方极远的天边似乎有一道暗影,是月亮吗?齐楚盯着那儿看了一会,模糊的影子慢慢变大,虽然隐在阴云之后,但的确是月亮。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一面下着雪,一面有月亮,天都这样不讲道理。
    身上出了汗,毛衣的纤维黏在身上,齐楚这才觉得冷。他匀平了气息,向钟秦走去。
    钟秦出了松间院,外面雪气凉澈,神志为之一清,顿时就察觉到自己刚才是冲动了。这种应酬场合,席间最多是不雅,并不会真闹出什么事来,她头脑一热让张程跟他换了座,不知齐楚怎么想,别人又要如何揣测。不过做了就做了,她一向不对已发生的事情过多思量,何况也是义当为之,与他是不是小珊男朋友倒无关。钟秦不由得笑叹齐楚这张脸,真是美色惑人。
    她喝了酒,不想立刻就到车上去,便在林间闲逛。这片松林是红腹松鼠保护区,向林子深处走一走,果然就听到头顶松枝间悉悉索索的响动。她仰头望过去,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在枝叶间扫过,一阵细雪洒下,紧接着,一个大松球砰得掉了下来,从她头上滚落到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一看,里面的松籽全空了。
    这时,她听见一声轻笑,钟秦转过身,齐楚离她叁步远,也在仰头看着什么。
    “在那儿。”齐楚伸手指向上面,果然,积雪的松枝间出现一对亮闪闪的圆眼睛,两人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小东西溜得远了,林间复归一片宁静。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齐楚个子高,得低下头看她。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视角,他第一次发现这位钟董个子娇小,但姿态娉婷,背挺得很直。她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发髻,面庞清秀,笑意浅浅。她的眼睛格外明亮,简直不是饱经世故的人会有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齐楚忽然想起那场乱梦,是他梦里的眼睛。
    “钟董,谢谢你。”齐楚很直接。
    钟秦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小孩子,对于他人的善意,有些时候感谢是不需要直接表达出来的。
    这事对他而言并不光彩,她不想多谈,于是只含混答道:“没什么。”
    齐楚却不知怎的,非要不依不饶,“钟董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什么大事,你是小珊的男朋友,应该的。”
    在钟秦心里,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看见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也只是让他能自在一会儿罢了。
    而对于齐楚,自然也不算大事,只不过他心绪烦乱不管不顾地追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要不是呢?”
    钟秦简直要抚额,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较真?不过她哄孩子哄惯了,便耐心道:“可能也会吧。”
    “钟董倒是个大好人。”他这话说得古里古怪的,钟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深深感觉到了和青少年的代沟。
    她不会跟齐楚一般见识,他追出来毕竟是好意,钟秦想跟他好好说话,于是努力把话题拨回正轨:“小珊最近很快乐,谢谢你。”
    没想到齐楚丝毫不上道,他轻笑一声,道:“钟董不必客气,我跟令嫒在一起,本来就另有所图。”
    钟秦一时楞住了。
    看到她被吃惊,齐楚反倒感到一丝快意,他低头欣赏着钟秦突然瞪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唇,笑道:“钟董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秦很快恢复了镇静,她不知齐楚在闹什么别扭,但在她心里,已经把他和钟珊归作了一堆,统统是叛逆期少年。
    她想起齐楚的经历,十八岁就进入娱乐圈,今晚是有她在,之前还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为了钟氏的代言就可以那样讨好小珊,其他地方呢?她这些年也见得多了,委身事人恐怕也不是没有的。小小年纪,她一时倒不知是怜惜他,还是佩服他的狠意和野心。
    “你还年轻,为这种事堕了尊严,不值得。”她不由自主地要规劝他,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天真。
    果然听到齐楚嗤笑,“尊严值多少钱?这东西只有钟董您这样的人才配有。”
    钟秦无法反驳他,“穷且益坚”这样的话对着他,她说不出口。他想往上爬,这没错,他什么都没有还想往上爬,一行有一行默认的规矩,钟秦太知道很多时候实力并不能决定一切。个体在这样庞大的建构面前,除了因循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两人沉默着,雪越下越大,落在她和他的眉间,又顷刻化成水滴下来,钟秦抬手将脸上的湿意抹去,从包里拿出一条围巾递给他,他不接,于是她直接放到他手里:“我走了。”
    她听见齐楚的声音,他在她身后说道:“你们也没什么不同。”
    她没有回头。她想他说的是对的。
    钟秦已经走远了。齐楚倚在树上,没过一会儿,雪便落了满身。他觉得自己就像坏脾气的小孩,得了糖还要哭闹,试探大人还有多少糖可以给他。明明十二岁以后他就长大了,却偏偏对着钟秦这样,他们不过才见了叁次。“再不会了,”齐楚握紧拳头,“再不会了。”他暗暗对自己说,他摸到钟秦留下的围巾,脸颊冰凉一片,眼底却有热意涌出。
    写这一章的时候,有一句诗:夜半倚乔松,不觉满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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