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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是什么簇新而华丽的衣裳,但相较于日前几回相见时,霜娥身上那陈旧短小,几乎能看见补丁的衣裙而言,今日这件九成新的浅蓝色缎子长裙已经算得上全然改头换面。而霜娥头上也戴了两只金钗和一支堆纱杜鹃,而耳边坠了两枚青玉珠子,终于显出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清新与娇俏。
    虽然出门这件事情是需要体面的,但耿氏和池翠柳如何肯这样打扮翠柳?先前霜娥怯懦寒酸,跟在翠柳身边时几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如同丫鬟一般,便显不出什么姐妹之间的比较。今日霜娥即便算不上神采飞扬,也好歹有些官家姑娘应该有的样子,这样与翠柳站在一处,竟显出了些颇为动人的楚楚风姿,从如姒的审美来看,还是比翠柳要略胜一筹的。
    这样的比较,耿氏和翠柳竟然也能容得下?
    但这八卦之心也不过一会儿就罢了,如姒随着池氏和耿氏等人一同到主殿去给濮家先人祝祷了片刻之后就各自散开,分头到外头那热热闹闹的庙会摊子上逛街散心去。
    如姒上一回在景福寺里逛这些摊位集会,还是早在去年八月的时候,也就是真正的第一次看见陈濯那一日。时隔数月,心境真是天翻地覆的大大不同。当时的她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勇气,手里并没有任何坚实的基础。而后一步步有惊有险有苦有甜地走到现在,再站在景福寺的庙会中,如姒竟然有一瞬仿如隔世的恍惚。
    “姑娘,您看那边有玲珑阁的胭脂呢。”经过这许多的变故和转折,又与陈润渐入佳境,如今的采菀也终于摆脱了先前的阴影,连平素说话的语声都满了元气与活力。
    如姒点点头,随着采菀过去,很快便被那摊子上的胭脂盒吸引到了,虽然还是常见的青瓷白瓷景泰蓝外盒,但盒子里划分出了好几个内格,将深深浅浅不同颜色的胭脂和香粉区隔放置,功能和格局都很像现代社会的彩妆盘子。如姒看了又看,只觉那胭脂颜色润泽饱满,味道也十分清新芬芳,心中不由感叹这古人的科技其实也是发达的很啊,尤其是没有防腐剂之类的化学添加,就更动心了。
    挑挑拣拣,如姒很快便选了数盒不同的胭脂水粉,除了准备自己用的,也给身边的采菀朝露夏音这几个丫鬟每人各选了两盒。刚要结账的时候,一只素手忽然伸到自己面前,直接去拿最上头那盒最精致的六色海棠胭脂。
    如姒吓了一跳,而同一瞬间,跟在另一侧的夏音大步上前伸手相隔,在如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武术白痴反应过来之前,手腕一压一隔,抹按格打,与突如其来的那位不速之客迅速拆了一招,成功赢得了胭脂守卫战。
    如姒这才看清楚,那直接伸手拿胭脂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活力美少女柳橙茵。
    “柳姑娘?”如姒本来就只见过柳橙茵几次,又隔了数月不曾谋面,此时乍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濮大小姐,你居然又抢我挑好的东西。”柳橙茵发梳近香髻,耳垂珊瑚珠,一身橘色缠枝芍药纱裙,比先前所见的时候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三分秀丽,只是此刻脸上满满都是怨念与怒气,全是大写的不友好。
    如姒先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炸毛的时候,不过现在与陈濯两心如一、蜜里调油,又大婚在即,身为压倒性胜利者来面对柳橙茵,自然就淡定的多,先转向那摊子的胭脂卖主:“这盒胭脂是柳姑娘先定的么?”
    那卖主有些无奈,陪笑道:“这位姑娘先前看过,还能入得眼,只是嫌价钱高些,说要再想想。若姑娘您现在想要,小的回去总店找找,若还有就明日给您拿来可好?”
    如姒摊手,重新转向柳橙茵:“柳姑娘您先看见的不假,但您既然没定下,我如今拿了自然就是我的。这也算不得抢吧。”
    柳橙茵怒道:“如何不算?我原就说了回去拿了银子便过来买,若不是你横插一道,这就该是我的!”
    如姒心想这指桑骂槐的分明还是在说陈濯,但若继续纠缠下去也太难看,便直接叫采菀付钱,转身就走:“柳姑娘,再会。”
    “你,你,你这就走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柳橙茵原本就有气,此刻见如姒虽然不与自己做口舌之争,但那连话也不接,转身就走的架势却更叫自己的噎得慌,越发怒气满胸,大步上前便要拦住如姒。
    只是夏音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是明刀明枪与柳橙茵大战一百回合,未必能打败这位刑部名捕之女,但在这游人如织的景福寺庙会里头,夏音想阻挡柳橙茵对如姒动手,那还是容易的很。
    随着柳橙茵身动步移,夏音几乎是全然同步行动,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将如姒挡在自己身后两步,阻住柳橙茵。
    “柳姑娘,”如姒转过身来,正色道,“无论您在此时此地想跟我说什么,我都没兴趣。也请您想想,现在咱们站在哪儿。”
    柳橙茵一噎,然而又立刻冷笑道:“是么?我说什么你都没兴趣?那你可不要后悔!”
    如姒心想这姑娘实在中二,懒得多说,就要继续走。这时便听柳橙茵又补了一句:“你最近见过陈濯么?”
    如姒心里猛然一震,柳橙茵这语气并不是真的疑问,分明是带着挑衅的反问,难道陈濯最近在刑部忙碌的案子有什么不妥?
    “你什么意思?”如姒心思飞转,陈濯若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能听不到任何消息。若是陈濯想传话给自己,就算有什么特殊理由不能找陈润,也可以通过燕家或者是素三娘子那边的丫鬟,怎么也不会是借柳橙茵的口。若消息不是陈濯想传的,就只能是柳橙茵从她父亲那边听到了什么。如姒当然还是可以不听,毕竟就算真有什么,陈濯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她是真的出不了什么力。只是柳橙茵这语气实在不善,且她也不像是有心计能作伪的人,如姒到底还是挂心。
    “哼。”柳橙茵上前一步,这次如姒按住了夏音,柳橙茵便到了如姒面前,冷冷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什么你都没兴趣吗?怎么又问我了?”
    如姒盯着柳橙茵的眼睛毫不退缩,唇边也浮起一丝冷笑:“不说就算了,柳姑娘自便。”
    柳橙茵又是气结,她虽然算不上以辩才见长的人,却也从来没有像跟濮如姒对话这样气闷,几乎没有一句话能占到便宜,明明对方年纪比她小,身材比她矮,然而气势居然一点也压不下去。
    “你到底有什么用!”柳橙茵重新上下打量了如姒两眼,终于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你到底能帮他什么!”
    如姒不由蹙起眉头,柳橙茵虽然中二了点,其实心思本身还是比较单纯的。按着这句话里的信息,陈濯如今是身处在什么复杂的困境里,需要支持和帮助?刚要再问更具体的,便见柳橙茵身后数步有一位中年夫人招手唤道:“茵儿!”
    柳橙茵闻声转身,而随着那夫人并身边的人走近,如姒再细看的时候又是微惊,这,这是个什么组合?
    ☆、第78章 七十八
    走在最前面的夫人身材高挑匀称,白皙端庄,眉目之间与柳橙茵很相似,想必就是柳夫人。而柳夫人身边的人居然是石家二夫人左氏,以及一身湖绿长衫的石仁琅。
    如姒只觉自己眉心都要跳一跳,这个时期的石仁琅不是应该去跟陆惠议亲么?为什么出现在柳夫人身边?
    就算今年秋闱石仁琅还能中了二甲的进士,他努力的方向也应该是国子监翰林院,柳橙茵的父亲是刑部副总捕头,隶属缉盗司,对石仁琅还能有什么助益不成?
    看见如姒的一瞬间,素未谋面的柳夫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左氏和石仁琅都有些变色。
    “茵儿,胭脂买好了吗?”柳夫人的声音中也透着爽利,不愧是名捕夫人,或许也身负武功也说不定。
    “母亲。”柳橙茵向柳夫人迎过去,神□□绪都有些收敛,但语气里到底是不痛快的,“没买到,叫人抢了。”
    如姒与柳橙茵之前距离甚近,此刻装成不认识未免过于刻意,尤其左氏和石仁琅也已经过来,那就更不能转头就走了。
    如姒索性迎上去,大大方方地颔首见礼:“柳姑娘若实在喜欢,我送给姑娘便是。毕竟您将来也要叫我一声师嫂。”
    柳夫人不由侧目:“姑娘就是陈经承的未婚妻?”
    如姒大方一福:“柳夫人好。”又向左氏颔首,“石二夫人好。”
    左氏翻了个白眼,勉强点点头,脸上的不忿之色几乎掩不住。石仁琅则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姑娘好。”柳夫人笑笑,上下看了如姒一回,却不是那样不礼貌的打量,而是满带着长辈的笑意,“外子常赞陈经承年少有为,倒要恭喜两位。至于这脂粉么,”顿一顿,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茵儿也不小了,知道什么该放手。人家心爱的东西,咱们哪里能要。”一句话说的柳橙茵和左氏身后的石仁琅同时心里震了震,柳夫人又立刻向着如姒含笑续道,“茵儿淘气的紧,少用脂粉,想买来也无非图人家盒子新鲜,姑娘还是不必割爱了。”
    柳夫人这话说的十分大气,如姒倒有几分赞许,暗中压下刚才被柳橙茵勾起的担心,微笑一福:“夫人既然这样说,那我从命便是。告辞。”
    与这几人别过,如姒越发觉得心里不安,一些隐约的线索在心中交织成混乱的一团,什么安逸的游玩心思都立时抛了去,只想着是该先去城北宅子看看素三娘子,还是叫陈润直接去打听打听。
    采菀见如姒心乱,便轻轻扶了扶自家姑娘:“姑娘,别着急,想来是姑爷近来手里的案子麻烦忙碌些,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风险。您想想,若真有个什么,石将军和萧二爷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如姒缓缓吁出一口气,拍了拍采菀的手:“你说的是,我这是当局者迷了。”
    采菀低声笑道:“姑娘是关心则乱呢。”
    如姒白了她一眼:“合着你学的成语全用来排揎我了,这样的词都会用了,谁让你心乱来着?还是润小哥关心谁了?”
    采菀脸上立刻红了:“姑娘说什么呢!”
    主仆说笑几句,如姒心里倒是松快了些,只是也没有多少游玩的心思,还是惦记着回去与陈濯通个消息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回到了景福寺中吃茶的偏殿,池氏等人果然如愿以偿地遇见了前来上香祈福的陆家庶出二房。陆二太太与池氏耿氏相谈甚欢,而陆惠则如妍如姝等人相处愉快。
    如姒进去打了招呼,便坐下吃了几口茶,听了一会儿便大概了解了为什么陆家二房这样乐意与濮家来往。镇国将军府是京城中的顶级豪门之一,一直都采取着忠君孤臣的政治立场,数代以来不曾煊赫滔天,却也没有如何衰落,家族与皇室宗亲、将相公卿联姻无数。在这样的豪门里讨生活,出身绝对是一道几乎跨越不过去的天堑。陆二太太说起来是镇国将军的儿媳,很是风光,其实陆二老爷的官位也只有从四品而已。大概只有跟池氏耿氏这样的中低品级官员的女眷坐在一起,陆二太太才能叫人这样奉承罢。
    至于陆惠,大约也是仿佛。陆懋这样的庶子一旦入伍或者入仕途,其实还是拿自身的功勋政绩说话。对男子来说,只有争荫勋和家产的时候,这个嫡庶之别才是要紧的。但女子就不同了,出阁前的衣食住行,日常来往的手帕之交,谈婚论嫁的门楣与配置,嫡庶出身都是很要紧的。陆惠自身作为镇国将军府庶房嫡出,在四五品中等官员的姑娘之中不显眼,在那些什么公主郡主县主的女儿跟前就明显要矮上一大截了。
    这一回相见,陆二太太和陆惠等人对如姒也客气了不少。先前石家老太太病重,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婚期推迟,期初还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的。但很快石贲将军的亲兵到陈家城北宅子站了岗,桓宁伯府、敬毅将军府的女眷们也不时去走动探访一下,大家便明白了,石贲将军这回续弦之心是何等坚定,就算老太太真有不测,孝期过了也还是要娶媳妇的。
    那么濮家大姑娘就不只是刑部六品陈经承的未婚妻了,还是石贲将军的准儿媳。连锁反应之下,陆二太太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媳妇,不止对如姒另眼相看的程度水涨船高,对整个濮家的感觉也更好些。
    如姒吃茶应付了一会儿场面,心里到底还是挂念陈濯,便跟池氏等人说了一声,直接登车去蒲苇记,叫陈润找人去刑部衙门外头等着,若是看见陈濯出来便通个消息见面。至于素三娘子那边,如姒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问了。陈濯如果真有什么危机困难,估计先跟自己说才跟母亲说,毕竟素三娘子也不很年轻了。如果自己冒失失地去城北宅子问,不管是虚惊一场还是真有变故,对素三娘子来说必然都是更加悬心。
    夏初时分的京城还不算太炎热,但蒲苇记的各色果茶果露销路已经逐渐打开。如姒在茶楼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便见客人来来往往,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看着店铺里伙计和账台忙忙碌碌,如姒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只要没有听到陈濯的消息,她便始终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心头,根本安定不下来。
    从下午等到了黄昏,最终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如姒心里再度一沉,陈濯又出京了。
    如姒大致问了几句,见陈润打发去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回来,就默默回了月露居。
    陈濯既然走的这样安静低调,说不得就是有什么要紧且得保密的案子。他在刑部隶属的其实是慎刑司,主理的是量刑与复审,并不是缉盗司那样需要追查案件、缉捕凶犯的部门。那么如今为什么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京,连家人也没知会一声?尤其是古代的交通又不比现代有飞机有火车,万一在外头耽搁久了赶不回来怎么办?
    如姒又是担心,又不由有些埋怨。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连给自己传个消息都不行。陈濯不过是个刑部的小文职,又不是什么锦衣卫密探。
    难道真的要再去问柳橙茵?